《射雕那些事！》沉舟侧畔的树

2、第 2 章

　　第二章

　　池塘

　　夏小九望着池塘发呆的时候，坚城带了两个人过来，走近了，也未见夏小九回魂，坚城有些不耐，大略所有神智不正常的人都容易让人感到不耐，而不是更富同情心。

　　“夏小九——夏小九——”坚城喊了两声，正准备扬声喊第三次时，夏小九忽然回头，两只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坚城心里不知怎么的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是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人正经盯着你看的时候，眼神居然有些……摄人心魄！

　　然而也只是这一时的感觉罢了，待到夏小九看清楚来人是坚城时，眼神便散了，又回头看池塘，坚城咳嗽了一下，道：“小王爷怕你闷，特别准许你出府，但是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这是配给你的两个小厮，随你一同出府。”

　　说完也不见夏小九有动静，但约莫话已经听到了，便向两个小厮使个眼色，走了。

　　两个小厮是一对双胞胎，大约八九岁，都还是孩子，长的伶俐可爱，坚城一走，两个孩子便猴子一般跑到夏小九身边，小大人一般自我介绍：“九爷，我叫喜福，是哥哥！”“我叫喜宝，是弟弟！”两个小孩子忽闪着大眼睛，脸颊红扑扑的，红果一般，夏小九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喜福便笑了，蹲下去仰看坐着的夏小九的脸：“九爷长的可真秀气，好像咱们院子里的夫子一样，只是咱们夫子是有胡子的，九爷没有！”喜宝这时也蹲下来，红菱一般的小嘴一开一合：“九爷的眼睛好看，真黑呀！”

　　两个可爱的孩子嬉笑着望着夏小九，夏小九却是木呆呆的，喜福小小年纪，心思却通透，暗道：“难不成这人真如别的小厮说的那般，是个傻子？”可脸上仍是笑嘻嘻地模样，伸手去揪夏小九的袖子：“九爷带我们出去玩罢，喜福喜宝好久没有出过府门了！”

　　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喜福喜宝两个真如那猢狲到了深山老林，一个比一个能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却也只能干干地看，眼巴巴的模样甚是可怜，而前面的夏小九，行尸走肉一般，喜宝心里便有了怨气，感情自己和弟弟这般表情，他都没看到！

　　夏小九本是木呆呆地走路，半天回头，不见了两人，心里顿时一急，他想起自己刚到这边的时候，也是被满大街的货物看花了眼，迈不开步子，但却因手里没有银钱，吃饭打尖都没得地方，给客栈当小厮，人家一看他是外族人打扮，当下就拒绝；加上夏小九有些口吃，人又瘦小，便是不要工钱，也没人肯聘他！如此，几天后差点活活饿死在街头，后来还是一个扯着孩子的女乞丐给了他半个干馒头……喜福喜宝两个孩童，若走丢了，可真要饿死在这大街上！他如此寻思，便没想到，那两个孩子是认得回王府的路的，便是找不到他，也会自行回去，只是到时候他们跟丢了人，敢不敢回去是另一回事了！夏小九只顾慌乱，拨开密密麻麻的人，大喊喜宝喜福的名字，混乱地找，却是一个不留神，被一个小乞丐迎面扑倒！

　　夏小九就好比那人肉垫子一般，仰躺在大街上，脑袋磕在什么东西上，疼，眼睛顿时抹黑，下意识伸手去推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却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吓了一跳。那小乞丐身手甚是灵活，一下跃起，伸手护着胸口，怒目大骂：“怎么走路的你！没看到人嘛！”夏小九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见那小乞丐一身背了四五个包裹，也没计较是他先扑到自己身上的，因急着去找那两兄弟，连连结巴着说对不起，小乞丐似乎也在奔逃，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却是他一跑，又一个莽撞汉子奔过来，口里喊着：“别跑，小兄弟，喂，你等一下！”夏小九本就反应慢，加上被撞晕了头，眼看着那人如撒蹄子野马一般冲向自己，竟然躲闪不开，而那汉子也是一时刹不住脚步——往往人就是这样，大街上两忙相遇，总以为自己不动，别人会动，总会错身的，却不料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结果愣是眼睁睁地迎面撞上，所以夏小九被撞了第二次，而且很不幸的，又是他被扑倒。

　　夏小九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

　　这个莽撞汉子却是憨直，扑棱了几扑棱，从夏小九身上爬起来，叠声道歉，又伸手把夏小九扶起来，夏小九连着磕了两次头，当真不傻也要傻了，那汉子见夏小九眼神僵直，慌了，忙问：“小兄弟你没事吧？哪里伤着了没有？”

　　夏小九头晕晕的，只胡乱地摆摆手，意思是没事。

　　那汉子却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太急了，我……唉，刚才那个小兄弟拿了我的包裹，我追他……我不该追他才对的，街上这么多人，万一他撞伤了……像我，就把你撞倒了！”

　　夏小九脑袋当真是被磕得狠了，只觉得嗡嗡一片响声，那汉子说什么再没有听进去，他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一看，居然满手的血！扭头，才发现，两次不偏不倚，头都磕在同一个东西上——一块正耀眼的闪烁着血色的带尖石头！怪不得他觉得脑袋疼！

　　医馆

　　夏小九几番说没事，莽撞汉子不听，自称姓郭名靖，一定要他前来诊治，磕破了头啦，怎么会没事！

　　夏小九心里着急，道：“我……我要找……找人，两……两个小孩子……”

　　莽撞汉子却以为他和自己一般，是被小贼偷了包裹，便道：“我师父说过，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人没事才好，况且那些小孩子一定是饿的没法了，不然不会拿别人东西……”

　　“不……不是，是……是……是……哎……呀，走……走……走丢了！”夏小九就是这个毛病，不急说话结巴，急了说话更结巴！

　　“走丢了？”这下莽撞汉子懵了，他本是一个憨厚的人，把人撞伤了已是愧疚，如今耽误人家这么大的事，愧疚更甚，忙道：“你别急，你跟我说，那两个小孩子什么模样，我帮你找！”

　　“双……双胞胎……这……这么……高……高……”夏小九费事地描述，头不自禁动了一下，大夫正包扎，一皱眉，伸手把他头又给扳了回去，夏小九吃痛，吸了一口凉气，正急，却是那边门口两个娃娃一探头，不是喜福喜宝两个又是谁？

　　夏小九刚要惊喜地大叫，两个娃娃一起跑进门来，一猛子扑到夏小九身上哇哇大哭：“九爷……九爷……可把我们吓死了……还以为……以为把您跟丢了……”夏小九忙安慰他们：“没……没有的……事情，没……没丢……丢！”

　　两个娃娃头低着，夏小九自是看不到他们的面孔，喜福偷偷向喜宝递个颜色，喜宝便抽噎道：“九爷，您可别再把我们哥俩抛下了，若是跟丢了您，卫城和坚城两位大爷，可是会剖了我们的皮的！他们会把我们打死的！”

　　夏小九闻言，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拍拍两个孩童，不语。他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他逃跑两次，每次完颜康都是大费周章地把他给拘回来，大约完颜康也明白了，捉他不易，干脆就找人来牵绊他，这才有了喜福喜宝两个。完颜康也是吃定了，夏小九傻归傻，人还是憨厚的，见不得旁人因他受罪！

　　想到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完颜康，便是他在纵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当时的夏小九距上次吃到馒头已经两天，两天来除了喝了点水，什么吃食都没进，眼见的完颜康的马踏过来，半死的夏小九——也是百年一遇了——那会儿突然脑子一道光闪过，就地一个翻滚，躲过去了！只可惜，他躲过去的同时，完颜康的马也惊了，离地长嘶，完颜康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以完颜康小王爷的脾气，自是不肯罢休，家奴更是一拥而上，对着死里逃生的夏小九拳打脚踢，夏小九很久很久以前，也挨过这种打，有了经验，当下护住头胸，任他们打，心想他们打一会儿就会停手，他此刻是没有什么力气还手了。可是他想错了，也确实倒霉，那天完颜康正受了丘处机的责骂，心中分外不畅，此番纵马便是为了纾解胸中郁气，却不料又碰上一个该死的挡路惊马的，更怒，便由着家奴把夏小九往死里打，对金国贵族来讲，打死一个贫民跟捏死只蚂蚁没什么两样，况且他还是堂堂金国小王爷，出了人命，根本不用惊动自家父王，自会有下边的人处理。这也是赵王府家教甚严，除却父母面前，完颜康却依然骄横的原因。

　　当时的夏小九是确实被打得很了，他后知后觉的明白，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必死无疑，便咬牙奋力一个翻身，竟趁一个家奴抬脚的瞬间滚了出去，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些家奴连跺了两三脚，才发现人已经没有了！完颜康眼睛眯了起来！这边夏小九得了时机，拔腿就跑，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刚才那两个保命的翻身已经把他全身气力耗光，是以，虽然得了时机，却仍是被明白过来的家奴追上。

　　——没有再挨打，直接被捉回王府，完颜康嗜好武功绝学，夏小九就变成了完颜康动辄打骂的习武师父，虽然对这个教武师父，府里人都是当白痴一样看待的！

　　夏小九很不喜欢王府，他想回吐蕃，他想他们掌柜的了，他在掌柜的那里打了许多年的工，掌柜的从没有打过他，他觉得中原不好，虽然很繁华，但是人不好！

　　夏小九愣愣地回想往事，郭靖却是很高兴，他不明就里，只当夏小九要找的两个孩子找到了，自己还好没铸成什么大错，正高兴，另一个身影也从门外显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那先前撞了夏小九的小乞丐！却见那小乞丐满脸不快，随手一个包裹砸过来，叫道：“喂，你这个人——追的好好的，怎么不追了？”

　　这话却是对着郭靖说的，原来郭靖所言拿他包裹的，正是这小乞丐。

　　那郭靖憨憨一笑，道：“有什么好追的嘛，你要就都给你了！还有刚才我追你，你弄翻人家那么多东西，我还把这个小兄弟给撞了！”

　　那小乞丐翻了一个白眼，定睛一看，跳起来，对着夏小九大叫：“哦，原来是你！刚才撞到我还没找你算账！”

　　夏小九虽笨，是非还是懂的一些的，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是你撞……撞到我的！”

　　“什么，明明是你！你还把手伸到我胸——你，总之是你撞到我的！害我差点被人追到！”小乞丐不依不饶。

　　夏小九闭嘴了，他想到了小夏，小夏也喜欢这样，没道理也要很响亮地咋呼，掌柜的说，他叫那么大声是心虚，果然，心虚后的小夏总会拿很多好吃的来哄夏小九，虽然他嘴上还是不肯认错。夏小九以为这个小乞丐也会这样，可是眼见得并非如此。

　　面对小乞丐的大喊大叫，夏小九没有做声，喜福喜宝两个却是不依，喜福跳出来：“什么，你说什么！刚才明明是你没头苍蝇一般乱跑，才会撞到我们家九爷，我们家九爷脑袋都磕破了，你还在这里恶人先告——”话说到一般哑巴了，心虚，偷偷回头看夏小九。

　　夏小九嘴微张，原来……原来这两个小家伙当时没有跟丢，许是在哪里看着他呢，只是他喊他们名字时，他们怎么没有应声呢？

　　喜福自知失言，那会儿他正和他那弟弟躲在一角看夏小九笑话，哪里是走丢？但心下一计较，反正说了就说了，眼下维护夏小九才是挽回的方法，于是掉头又冲小乞丐叫嚷，那小乞丐岂是肯吃亏的人？嘴巴也是伶俐刁钻，于是你来我往，原本安安静静的医馆，顿时成了菜市场！

　　旁边郭靖与夏小九两人，一个嘴笨，一个结巴，根本插不上嘴，劝也劝不住。三人嚷得大夫大怒，一个两个全给赶了出来，可怜夏小九脑袋才缠了半个圈，整个人萎靡不振，嘴巴张一下，牵动伤口，脑袋就疼，只得蹲在医馆墙角看他们吵来吵去！

　　郭靖去拉那小乞丐，拉的住人，捂不上嘴，而喜福喜宝两个，素来都是他们整治别人，哪里在别人手里吃过亏？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自是不肯轻易罢休！奈何这次俩小孩踢到铁板了，那小乞丐说起话来根本就是气贯长虹滔滔不绝雷霆震震，而且是骂人不带脏字儿不聪明的人如夏小九与郭靖根本听不出来，喜福喜宝两个人小鬼大的却是听得明白，气急了，也不管原来是什么原因吵起来的，此刻纯粹为吵架而吵，如此，便什么腌臜话都骂出口，那小乞丐顿时气得脸红，因为这种话还真不是他擅长的，骂不回去，不解气，却是眼珠一转，脸上做出轻松的表情，任两个小孩子骂得脸红脖子粗，他却老神自在，半天，俩小孩骂累了，小乞丐却是不痛不痒，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好两条看门狗，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护主，当真了得！”

　　没把对手骂哭，喜福喜宝已经暗暗气闷，如今被小乞丐貌似闲暇的一句话一撩拨，好比那点着了的炸药包，顿时炸了，喊道：“你等着，臭乞丐，你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王府的——”

　　“王府的？王府的什么？王府的看门狗？哇哇，害怕害怕！我好害怕呀！”那小乞丐拿腔拿调，还故意用手拍拍胸口，脸上却尽是讽色！

　　如此精彩持久的对骂，早已经招来大批的围观百姓，本来大家只是看热闹，不用分什么是非黑白，此刻却是听那孩童一说——王府的——围观的人心就偏了，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和自己一个阶层的，因此不管什么是非黑白，都开始对着俩小孩指指点点，喜福喜宝再怎么鬼灵刁钻人小鬼大，也是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害怕，喜宝更是觉得委屈，没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夏小九就不能不吭声了，毕竟俩孩子吵了半天，还不是因为自己？

　　夏小九拨开人群，一手牵住一个孩子，俩孩子立刻有了心理依仗，却还只是哭，拽着夏小九的衣襟，抽抽噎噎，那模样除了可怜还是可怜，俩孩子本来以为夏小九会为他们主持公道，却不料：“小……小兄弟，是……是我……我不……不好，我……我不小心撞了你，我……我道……道歉，他们……他们两个只……只是小孩子，不……不懂事！”

　　小乞丐“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这边却是喜福都开始痛哭了，眼神愤恨，对小乞丐，也是对夏小九，暗骂窝囊废！

　　祸根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