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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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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大滴大滴湿冷的雨从铅灰色的云层中降落。
漆拉叹了口气,将窗台雕花花瓶挪到了书桌上,“啪”的一声关上窗。
花瓶里的花,枯死很久了。
信
十分钟前刚刚下楼确认过门前那个邮箱里面还是空的,漆拉关窗户的时候向外面大街道上扫了一眼。衣着各色的人撑着明明可以装下两人的黑伞,行色匆匆的消失在街道另一边。
没有那个一年四季都喜欢裹着卡其色大衣的人,也没有邮递员。
看样子那个邮箱今天还会是空的。
第四十七天。漆拉压着呀恨恨想道。距离上次来信已经过去了四十七天,真的就从此失踪了么。
再也……不回来了么。
漆拉觉得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无息的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让他感到恐惧。像是溺死者濒死状态的感觉。
漆拉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努力想把这种不好的感觉从脑子里移出去。
——如果那家伙回来的话,除了这里不是也没哪里可去么?
但是下一瞬,连漆拉都觉得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没有底气。那个人从来都不曾给过自己什么承诺,以前也是这样,吵了架就突然离开,像是根本没存在过一样。然后不知道哪天心情好了再回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让人气恼。
明知道那人的行为可恶应该把他关在门外再也不让他进来,可是每次他回来却是连生气的模样都装不出来。
每次出去的时间都很久,却总是会按时的每两周来一封信,每次都说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新去的小镇有很甜的酒,途中遇见的睫毛弯弯的女孩,衣着妖艳的女郎。
唯独不提争吵的事情,像是那人只是闲极无聊出去透透气,偶尔也会在信尾多加上一句[我爱你]。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漆拉看了挑了挑嘴角,仍是将信放在右手边的抽屉里,转身继续去做其他事。
既然把爱说得这么光明大理所当然,那又为什么不回来?
漆拉自然从来没有给他回过信,那个人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仍是两周一封信,寄信地址那里是空着的。
与其说是漆拉不回信,不如说是那人并不想让漆拉回信。
这一次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信……太例外了。
果然还是担心的。
不情不愿的坐到桌前,伸手从书桌上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羽毛笔沾了沾墨水,漆拉想了想,低头开始写信,额发遮住了一小片光。
落笔的地方墨水晕开一小片,把吉尔伽美什的名字衬得格外好看。
[我不知道这封信你能不能收到……]漆拉叹了口气,觉得这句话十分多余,却又没把它划掉,接着往下写道。
[我不知道你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很久没有来信了……]漆拉皱了皱眉,用羽毛笔在这句话上划了两道,重新写道[可能你那边有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来信。]
漆拉仍是皱眉,暗自嫌这句话太假。以前那人不是没有事情过,前几年的一个冬天他跑到西西里发了高烧,却仍然坚持着两周一封信,结尾处除了一句玩笑似的[我爱你]还有一句更为云淡风轻的[我发烧了]。
只有那么一次,漆拉想给他回封信,却是好半天落不下笔,终于落下笔去的结果却是纸篓里的废纸团越来越多,最后还是犹豫着放弃了。
那封信之后不到两周,吉尔伽美什回到了漆拉的住处。
漆拉回过神来,纸上已经滴上了一大滴墨水,换了一张信纸之后却更加苦恼该写些什么。
[可能你那边有事,所以一直没有再寄信过来。]将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誊抄了一遍,漆拉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句子了。
[今天很偶然的机会打开信箱,却没有看到你的来信。因为实在闲的没有事情做,所以想回一封信给你。]
漆拉紧握了下骨节分明的左手,深吸一口气又换了一张纸。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当漆拉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写了一句多么可笑的话时,他有些苍白的脸突然涨红了起来,像是花瓶里那朵花尚未枯死时的颜色。
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将面前的信纸随便揉成了团扔在地上,却还是有些惊慌的深吸了几口气。
如果真是出了事情,绝对不是发烧这么简单,漆拉却固执的不肯再往更坏处想。
写了这么多遍,却惟独不提想念和担心,却又可以在每一个字中找到漆拉骄傲而温柔的思念。
漆拉看着面前空白的信纸,忽然明白为什么吉尔伽美什每次都可以写满一页信纸。然后有点苦涩的笑起来,在漆黑的下着雨的夜里缓慢又无奈的勾起嘴角。
没什么牵挂,没什么顾忌,当然什么都可以写在信纸上,包括可以随手就写在信纸结尾的[我爱你]。
因为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会走得没有牵挂;因为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提及那人看见的所有令他高兴的事情,不理会漆拉看到信上这些事情时候的心情。
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漆拉揉了揉眼睛,将煤油灯熄灭了之后还是呆坐在那里。
其实这道理他早就懂了,只是……
陷得太深了,就算懂了又能怎么样?
雨打在窗户上声音很大,漆拉抬起头看着雨水顺着玻璃上的扭曲纹路滑下。
那朵枯死的花就在书桌的一角,漆拉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捏住它失水的花茎。只要手指稍微用力,它的花茎就再也不必承受那为数不多的花瓣。
一人一花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一会漆拉松开手,颓然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那朵在角落里的嚣张着的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那人上次回来送的玫瑰,果然还是……舍不得。
一道闪电劈开厚厚云层,落在不远处。漆拉眼里平静得出奇,惨白的光照在他脸上。
他在笑。
又坐了一会,漆拉将灯重新点亮,面无表情的拿起笔,没有停顿的写下去。
[最近手头有点紧,过两天会搬出去住。]
[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漆拉顿了顿笔,咬着嘴唇接着写道。[以后不要再写信给这个地址了。]
写完这几行字后,漆拉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熄了灯然后将椅子向后托开一段距离,然后在黑暗中摸到了床的边缘。
裹着外衣就这样躺在了床上。
他明天就去马路对面把信寄出去。
从信里那人所写的内容可以知道他在美国。
漆拉知道他喜欢住汽车旅馆。
在按照他之前寄来的信里提及的几个地名,可以大致推算出来他旅行的路线。
地址……也就可以知道了。漆拉知道那家汽车旅馆的地址,他们曾经一起去过那里。
他们。曾经。一起。一想就会心痛的词。
漆拉伸手遮住眼睛,终于在漫长的,又湿又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冬天的夜里,沉沉睡去。
那封只写了几行的信放在书桌上,书桌下是十几个揉成一团的半成品。
像是,碎了一地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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