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49、四十八 背叛情歌

　　唐宁宴得到消息的时候很沉默。
　　他一早就知道李清逸的打算，李清逸在他这里坐了一下午，给他留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李清逸打算撤防的时间，另一样，是一个杯子。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唐宁宴手中摩挲着那个杯子，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他一直不喜欢李清逸，两个人相争那么多年，李清逸有多难对付他太清楚。而且，他还想要李清逸的女人。现在，李清逸终于不在了，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看着铺在面前的战报，“万箭穿心”四个字灼灼刺着他的眼睛。他揣测着李清逸在最后一刻的想法，是什么让李清逸能够以一己之身抵挡千军万马。
　　行走于世，不是每条路都走得通。在唐宁宴的世界里，走不通他就不走，世界之宽，天地之大，何苦非要为难自己，撞死在南墙上。可是对有些人来说，那条路，就是他唯一的终点，他没有别的方向。
　　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李清逸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一条出路。
　　唐宁宴叹了口气，他是知道李清逸的打算的。李清逸在他这里的那个下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个想法，然后给了他一个苦笑，一个杯子。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唐宁宴就知道李清逸是下定决心了。李清逸是真君子，最后一刻，他选择了相信他。可是他没有帮李清逸，他觉得自己有些小人。如果他帮帮李清逸，或许，不会是这个结局。
　　他转了转手里的杯子，白瓷。
　　有人敲门，唐宁宴回了神，低声道，“进来。”
　　一个红衣人进来，默默地往唐宁宴桌子上放了几页纸。
　　“出去吧。”
　　红衣人敛容转身离去，唐宁宴靠着椅背，看着眼前薄薄的几页纸，很久，都没有去翻它。
　　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孟子皿的时机掌握的那么好，就在李清逸刚刚撤走乔州守军，还没有部署好的时候，孟子皿大举进攻，让李清逸不得不以命向搏。
　　李清逸的部署是很机密的，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或者说，只有那么几个人。这几个人，应该都是会守口如瓶的。可是，孟子皿一定是知道了消息才会如此精准地出击。
　　是谁呢？他也知道李清逸的计划，风声是从他这里走漏出去的么？
　　唐宁宴让人去查最近孟子皿往来的人和书信，现在结果就摆在他桌子上，可是他不愿意去看。
　　唐宁宴皱皱眉头，有时候，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想去面对。好像晚一些知道，就晚一些伤心。

　　唐宁宴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有人踢开了书房的门。
　　唐宁宴表情未变，看过去，周楠籽红着脸冲进来。
　　“是她吗？”
　　“什么？”
　　“我问是她吗？”
　　唐宁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把杯子压在桌上的一叠纸上，“不是。”
　　“不是？”周楠籽几步走到唐宁宴面前，“她随意进入你的书房，还和孟子皿通过信，不是她？”
　　唐宁宴低着头，抬起眼睛看着周楠籽，“我说不是就不是，好端端的你怀疑人家姑娘干什么。”
　　周楠籽笑了一声，“我怀疑她？我比你更希望不是她，可是，她自己说的。”
　　唐宁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她自己说的？”
　　周楠籽没有说话，双手紧握，面色发白。
　　唐宁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是孟斐烟，可是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他痛恨背叛，可是，他又理解孟斐烟的背叛——或者对于孟斐烟来说，这并不算是背叛，高昌才是她的国家。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对的事。
　　只是，周楠籽……
　　有人敲门，孟斐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唐宁宴依然坐着，没有笑，没有动，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孟斐烟走进来，“小宴哥哥。”
　　唐宁宴笑了一下，“难为你还叫我一声哥哥。”
　　孟斐烟眼圈忽然红了，她没法辩解，是她的错。唐宁宴对她那么好，可是，她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周楠籽看也没看孟斐烟，抬脚就往外走。
　　孟斐烟哀哀叫了声，“周大哥！”
　　周楠籽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还是摔门而去。
　　唐宁宴看着孟斐烟，“你可以不说的，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你知道。”
　　唐宁宴扬扬嘴角，“我也可以不知道。”
　　孟斐烟看着唐宁宴，“我不想骗你们。”
　　“有时候，在欺骗和背叛里，或者欺骗会让人更好受些。起码，我不知道你背叛了我。”唐宁宴看住孟斐烟，“南瓜籽很难过。”
　　孟斐烟喃喃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骗他。”
　　唐宁宴忽然觉得他身边的人都是傻瓜，他也是。
　　孟斐烟看着唐宁宴，“小宴哥哥，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已经没关系了。”李清逸已经死了，周楠籽已经伤了，眼下已经这样，一句对不起，什么也改变不了。
　　孟斐烟停了一会儿，苦笑一下，“替我跟周大哥也说一声对不起。”
　　“你要走？”
　　“我怎么还有脸留下。”
　　唐宁宴顿了一下，“要送吗？”
　　“不用，我明天就走。”
　　唐宁宴站起身，走到孟斐烟身边，“”
　　孟斐烟忽然抱住唐宁宴，大哭出声，“小宴哥哥，对不起，你们不要恨我。”
　　唐宁宴拍拍孟斐烟的肩，“不怪你。”男人的战争，本来就不该让女人牵扯进来。
　　许久，孟斐烟抬起头，“小宴哥哥，其实，我真的很想给燕南做媳妇的，只是，我没有那个福气了。”
　　唐宁宴笑笑，“他会想通的。”

　　孟斐烟一大早就离开了，她什么都没有拿，两手空空，一路没有回头。她一直在哭。她不想这么做，她在燕南近一年，其实她的身份很尴尬，但唐宁宴从来没有轻慢过她，周楠籽虽然经常和她吵吵闹闹，可是天凉的时候总会记得给她的屋子里加一炉碳。他们对她，也像亲人一样。可是，孟子皿来找她，她不能拒绝，她的所有家人，都在高昌，换言之，都在孟子皿手里。她只是个女人，却不能只是个女人。
　　放弃，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太艰难的事情。

　　唐宁宴深夜出了门，他走到周楠籽的房间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推门进去，周楠籽随便坐着，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坛酒。
　　唐宁宴走过去，坐在周楠籽身边，也拿过一坛酒，拍了拍周楠籽的肩，没说话。
　　周楠籽灌了一大口酒，双眼通红。
　　唐宁宴看了周楠籽一眼，“原谅她吧。”
　　周楠籽哼笑了一声，“凭什么？”
　　“她一个女孩子，命都不是她能自己做主的。咱们的敌人不是她。”
　　周楠籽看着唐宁宴，“不可能。”
　　“你不过是喜欢她，才这么生气。”
　　“我？喜欢她？”周楠籽语带讽刺，“我才没有你那么宽宏大量，喜欢一个叛徒。”
　　“她是高昌的郡主。”
　　“那又怎么样？我对她不好？我看是你喜欢她吧？不用给自己找借口。”
　　唐宁宴喝了口酒，“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你都会原谅她的。”
　　“你能做到？反正我做不到。”
　　唐宁宴慢慢绽放了一个笑容，有点凄凉，“可以的，哪怕她利用你，背叛你，忽视你，欺骗你，你都可以原谅她，只要，你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