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紫·梦见·流年》流年清欢

3、父亲

　　关于父亲的记忆始于一筐又黄又大酸甜可口的桔子。
　　那时落紫刚上小学三年纪，和爷爷奶奶住在古老陈旧的木质旧宅,因为大,显得空空荡荡。
　　庭院通向前门的路上是长长的走廊,落紫喜欢在那里绕着廊柱转圈圈，喜欢晕炫时飞翔的感觉。
　　地是压得泛白的黄土,春夏两季会有小小的绿色不知名植物从土的裂缝中冒出来，偶尔有蚂蚁沿着台阶行走。
　　与往常一样，落紫关好吱嘎做响的大门,上了闩，一步两跨绕着廊柱来回奔走,校服的裙摆飞扬着，像只随时离风而去的蝴蝶。
　　奶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门口柱着掉漆破旧的龙头拐杖等她,厨房传来交谈声,侧耳倾听，有爷爷、有奶奶、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落紫怯懦着，躲在走廊尽头的佛堂底下听他们的对话。
　　隐约能听到奶奶在唤那人“二宝”,间或传来爷爷吸水烟时发出的“呼噜噜”的声音。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落紫是被一阵轻轻的摇晃晃醒的，奶奶的脸突然出现在落紫的视线里，“这孩子，怎么睡这里了,着凉了可不好，快进屋去,有好东西吃...”责备的眼神，关怀的语气,一边拉着落紫往厨房走一边絮语。
　　一进门，一大筐又大又黄的桔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一个一个那么清新那么诱人。
　　在交通闭塞经济落后鸟不拉屎的北地小镇,在从未见过世面的落紫面前就那样奇迹般的出现了，而且还是整整一筐!紫一下子惊呆了。
　　奶奶拿了一颗剥好送到她手里,笑眯眯的说,阿妹,你爸爸回来了!快看,这是你爸爸给你买的桔子。
　　然后转头对立面喊:二宝,阿妹回来了，快来看你宝贝女儿。
　　很快一个陌生男子跑了出来，二话不说抱起紫就是一通转,女旦,爸爸的心肝，爸爸想死你了。快叫声爸爸，爸爸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桔子哦。
　　紫在陌生人的怀里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浓眉大眼肤白颊圆,半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左胸口袋里插着磨得光滑褪色只剩银色金属光泽的英雄牌钢笔。裤子是绿色的军用裤,同色的橡胶底军用球鞋。
　　这人,这场景，这感觉,陌生的可怕。
　　紫眼里出现了茫然。
　　在紫的所有认知里,所谓“爸爸”,一直都是黑白照片里那个英俊年少瘦削,身穿圆领线衣在意气风发的飞机前温柔微笑的男子。
　　爸爸=照片。
　　这认知，这事实,自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伴随紫左右。
　　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与照片完全不同,对她说,快叫声爸爸。
　　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又是梦，紫这么想着。
　　眼前的人,忽然变得梦一般不真实，紫忽然丧失了对时空的感知，陷入一片空白。
　　只是死死的看着眼前的人,寻找爸爸的感觉，想说服自己,这就是爸爸，是爸爸是爸爸啊。
　　奶奶肯定不会骗我。想到这里,顿时又是快乐又是失望,接着是无尽的委屈，心里五味杂陈,眼泪就这样开闸了一样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见了爸爸怎么不叫啊奶奶在旁边责备着。
　　妈，没事儿，阿妹还小你别凶她,这么多年没见,小孩子怕生是肯定的。陌生人一边跟奶奶说话一边把紫抱到了饭桌的椅子上。
　　阿妹刚下学肯定饿坏了吧，快吃饭，小孩子多吃饭才会长得快。陌生人对紫说着，把奶奶专门给他做的肉菜夹到紫盛满面条的小碗里。
　　紫默默的拿起筷子默默的吃着，拿眼角偷偷观察对面的人,桌子下面的左手紧紧拽着那颗桔子。
　　吃完饭紫说了声,饱了，拿着书包立马跑了。
　　任后面的人喊什么都没回头。
　　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我要立马去学校告诉他们，告诉所有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告诉所有奚落嘲笑过她的人,我爸爸回来了，我爸爸真的回来了，还带了我爱吃的桔子。
　　紫跑着跑着就开始傻乐,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了各种美丽的幻想和憧憬。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晚上回去一进门我就要大声的喊出来。不只今晚，以后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我都要大声的喊,最好全世界都听到,嘿嘿。紫这么想着，嘴角的酒窝深深的陷了下去，一整天都没有拔出来的迹象。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面，便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