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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一章 ...

  •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坐在梳妆台旁,看着宫女们捧来一件件高贵华丽的首饰任我挑选,我却没有了装扮的心情。
      从娘家跟我一同入宫的佳儿停下了给我梳发髻的手。
      “瞧我们的娘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就是西子在世见了小姐也要掩面羞愧而去,只要娘娘有心,‘有情郎’还不手到擒来?”
      我默然。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薄如蝉翼的纱衣轻笼在身上,更衬出我的雪肤花貌,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不语含情,脉脉浅盈。
      这样的我在宫外是南郡第一美人,在宫内却只是万紫千红中的又一枝听其萎谢的薄命花。
      窗外的天空宁静而又妩媚,那一枝红梅突兀的镶嵌在蓝色的魅惑里,桀骜着孤单的美丽。
      而我,与那红梅也没什么不同。
      我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父亲说抓住了帝王的心就抓住了颜氏逐渐没落的荣耀,南郡世出美人,而南郡第一美人的虚名让我以为我可以轻易的完成颜家女儿的使命,让日薄西山的家族重新恢复生机。
      母亲的眼神悲哀中带着绝望,可是习惯了遵从父亲的她吞下了眼泪,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那个无数次陪着我共赏玉兰,为我舞剑的人也是如此。
      于是带着显赫的家世,绝色的容貌,端庄的性情和舍弃爱情专心侍奉君王的觉悟,我嫁入了宫中。
      一入宫我就被封为颜嫔,纵然在我之上还有许多妃子,但与她们见面后我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大的优势。欣喜中,我以为风流英俊的君王的目光一定会为我停留。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家人已不能再保护我,抓住夫君的宠爱才是我今后的出路。
      可是一日复一日,我等了好久好久,从白雪初融,到荷叶满塘,再到红梅又绽。一次次在午夜梦回中隐隐听到着君王的脚步声。然而半年过去了,我的夫君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陛下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即便我的美貌和才情都冠绝后宫。
      “不是你的错,”来看望我的母亲红了眼:“你只是晚进宫了一年。”
      晚了一年?什么意思?宫里的规矩不满十五岁是不能入宫为妃的,我一及笄就嫁入宫中,何来晚了一年之说?
      我向佳儿打听,她听了以后也摇了摇头:“是呀,若郡主早一年进宫,哪容得下那狐狸精猖狂。”
      年轻有为的君王在一年前迷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曾经受宠的纪贵妃从此风光不再,可后宫里也没有人能笑开怀,因为自那以后三千粉黛成了摆设,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帝王的宠爱。
      我这才知道我的入宫不仅是南郡重获荣宠的手段,同时也是南郡对北方重臣的妥协。朝臣们费尽心力誓要用才情美貌无双,血统高贵,又易于控制的贵族女子拉回帝王的心。而身为已被迫淡出聚路四大势力的南郡的郡主的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大家的算盘都打得响亮,可惜事与愿违。
      真是可笑,我为家族舍弃了一切,但我的牺牲在君王的刻意冷落下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是再怎么装扮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散心,于是匆匆走过了御花园,那里景色虽美却是多是非的地方,想要吸引帝王目光的女子们总喜欢在那里抚首弄姿,争齐斗艳。偶然遇上了,无论心底下有多少愤恨嫉妒,大家依然姐姐妹妹称得熟络,戏里戏外真假难分。
      所以倘若真想要清静,御花园是万万不能去的。
      初时我还有心要一争短长,但现在,一年幽寂的深宫中没有指望的生活让我连争斗的心也渐渐懒了。
      过小桥,绕殿阁,周围巡逻的禁卫军慢慢少了。而那偏僻的庭院已近在眼前。
      我施施然的走进院门,一条青石子铺成的幽幽石道通向其中。院落里游廊纵横,奇石零立。石道尽头,庭院中央的飞云亭孑然独立在绿意稀疏的草地上,旁边快要干枯早已没有活物的荷塘里半沉半浮的残叶和池塘后笨重的假山无形中深化了庭院满园凋零的阴郁气息。
      这个庭院就像后宫里不得宠的女子一般,它的秀丽在众人的忽视下磨灭殆尽,它的灵气在宫廷的压抑下消散无踪。
      它和我很像。
      也许我将会步上它的后尘。
      但我还是喜欢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我可以放下严谨的宫规,忘记死板的女则,抛下自己的身份,留一点空间给自己,回想那一段少女心中永远青涩甜蜜的痛苦回忆。
      佳儿在亭内的石桌上放下了棋盘,又在五彩琉璃的果盘上装满了水果点心,给暖炉添上了碳火,摆弄好一切以后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
      这个庭院是我静心的地方。在这里,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落下一颗黑子,捻着手里的白子,我踌躇了。
      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对策。
      黑字稳扎稳打,出手果断决然。白子被动不堪,早失先机,四面楚歌。
      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我竟然真的在烦恼该怎么下。
      说是自己跟自己下却也不尽然。
      在南郡郡王府里的时候,我总执黑子,他总执白子。白子的走法,一步一步,全按照他的风格他的习惯。
      我在跟自己下棋,在跟回忆里的他下棋,在跟深宫里无穷无尽的寂寞下棋。
      每走一步都是千般烦恼,万般辛酸。
      “守得好,竟到如斯地步还能面面俱到。”
      一道清越徐缓亦真亦幻的声音有如七彩霞光凌空而显,华贵中带了轻佻,谦和中夹了张狂。
      分明是赞赏的话,可我听不出那人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骤然一惊,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可左右四望,凡是我视线所能及处皆无旁人。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我听出了声音里的情绪,却是尖锐无情的嘲讽。
      “只是……春蚕吐丝,作茧自缚!”
      “你是何人?”
      “难道不是吗?”那人轻哧一声,他的声音近在耳边,我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万般羁绊都是虚空,纵是殚精竭虑处处维护,终不过自陷泥沼。”
      “你到底是谁?”
      鬼吗?我想起了宫中古怪的流言,不由生起一阵寒意。
      “守着一片于己无用的废子,倒不若弃子重来,另寻生路。”
      这人是谁?他竟然一语道破棋盘里我心中的郁结。
      日日来此下棋,不仅为了消遣缓解内心的苦闷,更是为了寻求出路——棋局的,自己的。
      “你要我放弃?”
      我守的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的利益,是我的父母亲族热切的期望和希冀,还有那一段埋藏在心里千金难换的真情。这些让我如何能放?
      “有何不可?”
      “当然不行!”
      我也不管这人是人是鬼了,他说得那么轻松,可是我已经为了家族牺牲了我的梦想和爱情,如果连家族都守不住,那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贵族的女儿生来就拥有了平民女子梦寐以求的富贵和荣耀,既然得到了这么多,那就必须为自己得到的付出代价!家族守护了年幼的我,我也要守护没落的家族!”
      “即使你的付出毫无意义?”
      那人笑了,声音空冷孤高,一语刺中我心中最痛的地方。
      “执子布局,执棋者即为天命;戏游红尘,历世者便是神明。红尘一世不过一场游戏,诸多顾虑的人往往都只有被支配操纵的可悲命运。真正游戏中主宰一切的支配者无一不是恣意行事洒脱随性,其它人的生死荣辱……与己何干?”
      “可、可是……”
      可是那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要降临人世谁不是独自一人走向死亡?相逢只是两条生命线偶然的交错,因为因缘际会交错的时间或长或短,爱憎的羁绊也因之深浅有异。但即便是至亲至爱的人也终有一天会从交叠的部分分道扬镳,再无牵连。”
      优雅和缓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敲打着我脆弱的耳膜。好像着了魔一般,我的身体渐渐沉重滞缓起来,眼前也一片空蒙,只有那声音在混乱中如黑暗里的一缕光芒,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赶紧捂住了耳朵,可那声音竟似迷雾般难以散去,清清楚楚的渗入了我的肌肤,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咒语,箍紧了我悲伤的灵魂,只能发出无力的喊声。
      “不……不是这样……”
      我的背后还有我的家族在支持着我,我的身边还有佳儿在关心着我,我的心里还有他在陪伴着我……
      “人,生来就是孤单的。只是因为有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背景,熟悉的面孔和看似热闹的你来我往,才会有并不孤单的错觉。再多的情深意重,生死相交,到头来生和死,还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不!”我激烈的反对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你不懂的!在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无论是什么样的风雨都笑着面对,喜也由他,悲也由他,生不离散,死亦求聚,绝对不会孤单!”
      “呵呵,你说的可是心中所属之人?悲喜都由人又如何?是因为你自己属意他所以才愿意为他付出,说到底,终究只是在满足自己。他也一样,对你千般的好,也只因你是他属意的人。什么情谊都不过是人们自以为伟大的自我满足罢了。”
      “世间万物,”那声音顿了顿:“有一足矣,何必求同求似,成双成对?”
      这口气依旧张狂高傲,却带着淡淡的愁情,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刹那间,扑鼻的幽香散布开来,是怒绽的莲花才有的香气。
      寒冬腊月,哪来的莲花?
      然而奇迹在我眼前出现了!方才还只剩几片残叶和些微死水的池塘不知何时已是水纹依依,碧波曼曼,还有几尾金鱼恬然嬉游其中,而已经完全张开洁净娇嫩花瓣的莲花已簇拥着覆盖了大半池面,还有些只开了一半的也在我的注视下飞快的饱满起来,花开过后,一朵比一朵娇艳,一朵比一朵妩媚。
      只有一种例外。
      只有并蒂莲,一蒂双莲,在我的眼前艰难的绽放,眨眼的瞬间其中一莲必然枯萎。枯黄的莲和尚自充盈着生命的美好的莲别扭的并在一起,好不醒目,好不刺眼!
      我是在做梦吗?要不怎么能看见这样违反时令,违反常识的景色,要不然怎么会在池水里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不对!那身影是……我探出头去,视线直直越上对面池塘边上那一棵高大的杉树——白衣胜雪,飘飞如翼,那身姿竟是羽化翻飞般的轻盈美丽,一道人影骤然消失。
      再看池水,水中人影已然不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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