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烦不烦》施青临

11、见不到的人

　　温舒无聊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他时而玩玩手机，时而攻击枕头，这样活动着没一会儿困意不知不觉席卷了上来。

　　此时温烦恰好推门进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推门便看到床上的温舒“噌”一下坐了起来。

　　“坐起来干嘛？”温烦把毛巾挂了起来，温舒揉揉眼睛，“有点困，刚差点睡着了。”

　　“困就睡，”温烦坐到床上来，顺势摸了摸温舒的头，“等我干什么？”

　　温舒看着温烦的脸，下意识笑了笑，他张开双臂环住对方的腰，声音小小的。

　　“想等你。”

　　“下次，”温烦轻轻拍着温舒的背，动作轻柔，他呆呆望着窗户，“不用再等我。”

　　“行吧，”温舒闭着眼睛，困意又涌了上来，他被温烦轻轻托着头放躺了下来，听到身边人有规律的呼吸声，温烦关上了灯，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像一盏小灯，怎么也灭不掉。

　　“温舒，睡了吗？”

　　“没。”

　　仿佛过了很久，温舒才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困了？”

　　“对啊，困了，但我本来也睡不着，”温舒睁开眼，笑着用手勾住了温烦的手臂，他把头靠在对方肩头，“怎么啦？大半夜还找我聊天。”

　　“没事了，睡吧。”温烦也闭上了眼。

　　同床共枕这么久，温舒隐约感知到了温烦此刻的不安，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看对方要是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再继续追问，于是伸手轻轻拍着温烦，像是电视里那些父母轻拍着自己孩子的身子，嘴里念着：“睡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烦依旧没有困意，而温舒用来哄睡他的这只手，也已经因为主人入睡而缓缓垂了下来，直至再无动作。

　　“温舒？”

　　温烦忽然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没看手机，没有钟表，温烦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温舒睡得很熟。

　　确认了这一点后，温烦才轻轻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即便是这样小心的动作，温舒也像是被打扰了般，皱起眉头呼吸加快，惹得温烦坐起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而温舒只是哼了几声，皱过眉便再没了动静。

　　温烦伸手隔空在温舒的脸上划了一道，就当是他触碰到了对方的脸庞。

　　他的脸上有不舍，有犹豫和挣扎，但更多的，尽是了结一切事情的释然。

　　“再见。”

　　温烦下了床，站在门口时忽然顿了顿，他再次回头看了床上的温舒一眼，发现对方的睡颜平静闲适，像是天塌下来了都不需要担忧。

　　“温舒，再也不见。”

　　温烦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揣着自己下楼买的那瓶褪黑素离开了家门，像是每次他当着温舒的面那样出门，此时却毫无牵挂地，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的脚步声，呼吸声，所有的一切，终于永远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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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温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温舒睁开眼，房间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窗外有鸟飞过，孩子们的笑声一点一点刺激着他的耳膜，温舒这才没有继续躺下去。他坐起身来，也许是动作太快，脑子里瞬间响起了一阵扰人的“滋”声。

　　声音好像是要把人活活吵死，一直不散，温舒皱紧了眉，不断地用拳头敲击着头部，以为这样就能好转。

　　可下一刻，他忽然直直往前栽去。

　　床下就是地板，地板很硬，他也许会栽到地板上，也有可能磕到椅子边上，但是不论哪种，都会疼得要命。

　　这短短的瞬间，温舒没有一丝恐惧，而是冷静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可能性。

　　可莫名地，等到真的要栽下去的那一刻，温舒忽然伸手撑住了地面，整个人都往一边滚去。

　　眼前一阵眩晕，温舒躺了会儿又站起来，他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可面前他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黑纱，看不真切。

　　心脏疯了般狂跳。

　　温舒感觉有些口干，他没生过什么大病，仔细想想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是有什么问题。

　　他想走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白糖，右手搭在抽屉上，走动时无意识拉动了抽屉，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温舒回头，看到的就是露出一半的抽屉，以及抽屉里面多到他自己都觉得见了鬼的糖。

　　温舒拿起一颗糖，吃到嘴里时尽管没觉得有多甜，但身体上的不适感的确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他低头看向抽屉里剩下的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闲得胃疼买了这么多糖回来。

　　所以温舒不再想了。

　　他嘴里含着糖，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客厅，走到卫生间，最后又荡回了卧室，温舒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此刻终于想起回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八月二十日，下午五点二十七。

　　想着自己此刻像是睡昏了头的症状，正当温舒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开始睡着时，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温先生您好，您昨天在我们店预订了今天下午四点的蛋糕diy，但是您好像没有来，所以我来提醒您一下，另外迟到了定金是不退的哦。」

　　在此之前，四点半的时候，这个名叫“花花手作店”的联系人也发过一条信息，询问温舒究竟什么时候去店里。

　　温舒看着信息，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预订过这种东西。

　　他按灭了手机，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温舒走到冰箱边，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剩饭剩菜之类的，他伸手拉开冰箱，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盘已经被吃了一半的蛋糕。

　　准确说来，这东西应该更像是蛋糕胚。

　　温舒盯着这蛋糕胚看了一会儿，冰箱里其余东西也就是些牛奶鸡蛋的，最后他还是选择把蛋糕端了出来。

　　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它被冻过多久，温舒用冰箱里的叉子尝试戳了一小块蛋糕胚放到嘴里，所幸味道还行，至少不难吃。

　　温舒吃了一小块，肚子终于不再叫了。

　　他嚼咽东西的动作趋于麻木，简单的进食动作仿佛变成了任务，为了不至于一个人在家被饿死而必须完成的任务。

　　留着这盘残缺的蛋糕在桌上，温舒站起身来，这次他要走进卧室前，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高柜上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他皱了皱眉，脑子里一片空白。

　　温舒走了过去，拿起信封的那一刻，里面的东西尽数掉了出来。

　　红色的纸张落了一地，这些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向往的东西。

　　温舒垂眸看着一个字都没写的信封，自然对这些钱的来源心生疑惑。

　　他静下来想了想，一个画面便狡猾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无比突然。

　　“你已经十八岁了。”

　　“温舒，你聪明点。”

　　“对了，我怀孕了。”

　　……

　　妈妈好像在张嘴说话，温舒不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捂着耳朵，才发现他此刻听到的这些声音并非真实存在。

　　他还记得，记得妈妈说过的所有话。

　　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过？

　　温舒记不起来。

　　这种抓心挠肝的错觉让人几近精神错乱，温舒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这还不够，他又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面前镜子里照出来清晰的掌印泛红可怕，像是在告诉温舒，你有病。

　　“温舒，你有病。”

　　妈妈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低沉蛊惑，温舒一瞬间只得呆滞下来，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个可笑的家伙，警惕地看着四周，不理解自己听到的这个声音是从何来。

　　“温舒，你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

　　温舒忽然笑了起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随后拿起一旁的硬物猛然砸向了镜子。

　　“闭嘴！”

　　镜片碎裂开来，有一些细小的碎片被砸飞，温舒的脸上被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也当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埋着头大喘着气。

　　粘稠的血一点一点滴到了满是镜子碎片的洗手池里，混着还未干的水，一起流到了下水道里。

　　温舒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伤究竟是什么样，只能感觉到热的血划过脸颊，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已经被血染到触目惊心。

　　莫名地，温舒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

　　他看着手背上那一大片红，忽然在池子里的一堆碎片里，拿起了最尖锐的那一片。

　　温舒盯着自己的手腕看，绿色的血管隐藏在皮肤下，好像还在跳动。

　　耳旁嘈杂的声音终于归于寂静，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毫不犹豫地将碎片尖端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割断血管，可比割断痛苦要轻松太多。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温舒正要用力刺下去，余光却在还留在墙上的镜子碎片里看到了一张脸。

　　“啪嗒。”

　　手里的镜子碎片忽然落地。

　　温舒怔怔看着镜子，看着那里面的自己开口。

　　“你能帮我吗？”

　　“我怎么帮你？”

　　“如果你不伤害自己的话，也许我身上就不会再有伤痕。”

　　“好，”温舒的脸上滑落一滴热泪，他像是一个无情的机器，只是重复着，“我答应你。”

　　血与泪一起流淌着，在碎裂的数片镜子里，温舒注视着无数个自己，终于在最后想起了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谁。

　　“我答应你，温烦，”温舒终于不那么难看地地笑了起来，他嘴上在笑，眼里却是满满的绝望，泪水划过他的嘴角，“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