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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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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予辞从偏执、疯狂的情绪中冷却下来了,他像一头失控后又平静下来的野兽,筋疲力尽地看着被自己撕咬得满目狼藉的气氛。
  理智回笼后,他终于看清了官芷的表情。
  他意识到刚刚的失控给她造成了什么,他瞬间被恐慌和后悔吞噬。
  官芷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呆滞中带着一丝惊恐。她看起来太平静了,一动不动,但眼里不断涌出泪水,仿佛是一根正肆意燃烧的蜡烛。
  她没有任何哭泣的反应,只是在流泪。
  那泪水仿佛与她无关,只是一个平常的、失控的生理现象。
  周予辞瞬间心慌到忘记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叫她的名字:“官芷……”
  官芷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那个只有无声泪水的世界里。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来,眼睛迫切地看着她,声音不知所措地颤抖:“……官芷?你看看我……你、你怎么了?别哭……”
  “对不起……” 见她依旧毫无反应,心里的恐慌翻涌着冒出,他语无伦次地道歉,“你别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越来越慌,他无助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官芷,心中绝望感逐渐加深。
  她突然有了动作。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空茫一片,仿佛来自寂静又遥远的地方。
  她无意识地缓缓抬起手,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缓,轻轻落在了他的发间。
  那是一个完全来自潜意识的、本能的安抚。
  周予辞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当她的手心轻触他头顶的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鼻酸。那仅停留片刻的触碰,却实实在在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随后,她的手缓缓垂落,眼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官芷的指尖离开之后,恐慌再次涌起。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手落下,他颤抖着用自己的掌心贴住那片冰凉的皮肤。
  ………
  官芷的眼里终于聚焦,她回到了此时此刻。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通红的眼眶,正恐慌又飘忽地看着自己的脸。然后她看向了自己被他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的手,她将手轻轻抽出,感觉到他手指那一瞬间的用力又松懈。
  她用自己的手,缓缓覆上他颤抖的指节。
  “我不知道……”她开口了,“我不知道我接受这个……会伤害到你。”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周予辞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在官芷眼里竟然是这样的解读。
  他彻底慌了,语无伦次说着:“不是,什么?我……你没有伤害我……是我……是我的问题!是我刚刚混蛋了!”
  “我早就知道这样不行……从你提议的时候,就知道。”
  她低下头沉思片刻,又轻轻摇了摇头,冷静地为自己的抉择做出审判:
  “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够格,但我还是接受了。因为我想要那笔钱,我还给自己编理由,想让自己拿得心安理得……我根本不应该这样……”
  周予辞的心像被狠狠揪住。
  明明是他卑鄙地用金钱这块奶酪引她入陷阱,现在他竟然逼得她因为接受这个诱惑而愧疚到自我审判。
  这块早已变质腐烂的奶酪既玷污了她,又变成回旋镖狠狠扎回了他的心里。
  “钱我他妈无所谓!”
  他吼了出来,随后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有在怪你……是我的问题……”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我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我刚刚……我刚刚是疯了!我刚刚失控了!”
  她突然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明明眉间表达着难过,嘴角却违和地上扬着:“好像是……因为我这个外行的胡闹,你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她看着此刻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他那通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发丝,她声音开始发抖:
  “好像是我……让你变得更糟糕了……”
  “对不起……”
  周予辞脑中震惊到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能将官芷从这致命的误解中打捞出来。他只想把自己所有的阴谋、最初卑劣的计划、一切的算计都剖开给她看,让她明白,他才是那个最糟糕的人。
  可他一个字也吐不出。
  官芷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背上,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是他还没有失去她的唯一证明。
  他垂下头,用前额轻轻贴在了两人交叠的手背,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像在卑微地祈求着这片刻的安宁能够永恒。
  官芷却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周总。”她轻轻唤他。
  他抬起头,眼里还是充满渴求。
  她却已经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语气疏离道:“我想请假。”
  “你要……”周予辞下意识想问“去哪”,但话到嘴边猛地顿住了,他怕她感觉到掌控和质疑,重新开口说:“好,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她甚至看起来十分轻松地对他笑了一下。
  “不行!”周予辞再次感到心慌:“你刚刚……你不能自己走,你刚刚状态……不对,不行。”
  “我没事了,我想自己走。”她的语气划上了界限。
  “你去哪啊……”他茫然地问。
  “我要回家。”
  她不再看他,低头拿出手机叫车,过了片刻将屏幕亮给他看:“车来了。我先走了。”
  ………………
  车门关上,将刚刚的混乱隔绝开来。官芷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眼。
  一直以来,她能心安理得留在周予辞的局中,最主要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清醒地看透了他的算计。
  于是她认为,她只是被迫卷入的“好人”,而他是那个心怀不轨的“坏人”。
  这个认知让她丝毫没有愧疚感。
  可周予辞刚刚,亲手撕碎了她所有的道德伪装。
  当他红着眼眶,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份合约中分量最重的金钱,打破一切前提、纯粹地交给她,她当初给他贴的那个“加害者”标签,骤然变成了一张无辜的白纸。
  那一刻,她对他所有的敌意和防御,都失去了支点。
  周予辞或许只是遵循本性,坦荡地游戏人间。
  而她呢?明明怀揣着同样的计算和私心,却要伪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她确信自己伤害到了他,她确信自己更卑劣。
  一个是不自知的混乱。
  一个是明知故犯的胡来。
  谁更不堪,一目了然。
  她为了这笔高额报酬胡闹接下合约,内心竟然还本着荒谬的实验心态。
  看啊,她多么擅长用理性的外壳,包裹自私的内核,以此免除内心的道德审判。
  刚刚,这股强烈的自责彻底冲垮了她的意识防线,让她坠入那长久的呆滞当中。
  于是,当她从这片空白中挣扎出来,她将自己最不堪的动机,那纯粹为了钱的算计,赤裸地摊在他面前。
  她以为在彻底忏悔之后,内心的负罪感就可以解脱。
  但他因此而更心疼的眼神,让她意识到,她那个自私的忏悔再一次成了加害者。
  她有什么资格让他这样痛苦?
  “他才不是混蛋……”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苦涩地纠正,“我才是……”
  ………………………………
  车子开到她家楼下,她下车关门的瞬间,看见周予辞的车就停在后面。
  他一直开车跟在后面。
  他也下车了,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在午后的阳光中,眼神悲伤又脆弱地看着官芷。
  官芷这一刻破碎的心更痛了。
  他至少,在这段混乱的关系里,从未真正伤害到她。
  他此刻流露出的痛苦,她知道是真的。
  而她接下了那个潘多拉魔盒般的合约,却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混乱。
  她看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摆了摆。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回头,走进了单元门。
  官芷进门后,感觉甚至失去了走到床上的力气,她直接躺上了沙发。
  她疲惫至极,但是没有睡意。她就这样一直头脑空白地躺着,直到整个客厅逐渐黑暗,又撒进月光。
  她起身去阳台拿了一瓶水,无意地眺望窗外,看见周予辞的车还停在楼下……
  …………
  从下午到晚上,周予辞一直在车里静坐。他混乱的思绪一会儿变得空白,一会儿又突然一起冒出,更加混乱。
  他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于是就只是抬着头,看着官芷家的窗户。
  她一直没有开灯。
  他很想冲上去,看看她是否安好。但是他总能看见刚刚失控的自己,他仿佛看到了当时自己脸上的狰狞。他怕自己再次变成那个野兽,再次伤害到她。他理不清那场风暴的源头,他变得畏首畏尾。
  他将座椅靠背放倒一些,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官芷家的灯已经亮了。
  那光亮轻轻拂去了他心口压着的最沉重的那块石头。
  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至少,他知道她此刻是安全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发光的窗户,终于发动了车子。
  ……………
  “翠花还好吗?”
  “什么?”周予辞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猫!”
  周予辞看着用眼神责怪自己的谢知源,轻轻笑了:“啊,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震惊。”
  “你上次把人家绑架走,连名字都记不住?”
  在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面前,他不再强撑着情绪,他想到了官芷蹲在猫猫旁边的笑脸,他露出了一丝失落的神情。
  他垂下眼,像自言自语般说着:“明天,明天就给你送回去。”
  “利用完了?渣男。”谢知源瞪他一眼,喝了口酒。
  周予辞扯了下嘴角,低下头,指尖轻轻敲着杯壁。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官芷把那笔钱退回来了。
  这条信息抽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前额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吧台面上。
  谢知源脸上的戏谑瞬间冻结。他认识的周予辞,天塌下来也能用玩笑顶住。
  “到底怎么了?”他声音紧张了起来。
  周予辞一动不动,肩膀随着压抑的呼吸微微起伏。几秒后,他闷哑的声音从桌面传来:
  “……这次真的完了。”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向好友:“我把她吓到……解离了。”
  谢知源整个人瞬间僵住。他盯着周予辞看了几秒,在确认了他的表情中传递出来的真实绝望之后,他有些惊恐地犹豫着开口:
  “谁啊………”
  他能想到,周予辞可以用那张无害的笑脸把别人搞得鸡飞狗跳,但无法想象,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种世界毁灭的表情。
  “是……”谢知源心中越来越恐慌:
  “是翠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