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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熹微,风雨骤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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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沈婉清醒得很早,她睡在最里侧,一睁眼,便看到了身旁一大一小两张熟睡的脸。儿子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两只小脚丫霸道地搭在爹爹的肚子上。而那个平日里威严冷峻的男人,此刻睡颜安详,眉宇间没了往日的煞气,竟显得有几分温和。
她不忍起身,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她也知道,儿子早上若是醒来看不到她,一定会哭闹,她怕身旁的男人又会觉得,是她将孩子娇惯得太过依赖母亲。
她不知道的是,霍廷渊其实也醒了。
他只是舍不得睁开眼。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被妻儿环绕的温暖。他曾亏欠万分的妻,不再冷漠疏离;上一世横眉冷对的儿子,此刻就香甜地睡在身侧。他甚至有些贪恋,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
就这样,一家三口,两个醒着,一个睡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直到霍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看到了娘亲,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凑过去,“吧唧”一声,在娘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他又看到了另一边的爹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像只快乐的小泥鳅,从娘亲这边,一路滚动到爹爹身上,钻进他的被窝里,又露出头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霍廷渊再也装不下去,他睁开眼,假装刚被儿子拱醒,一把将他抱住,用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去扎他。
“咯咯咯……”父子俩笑闹成一团。
沈婉清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轻声提醒道:“别闹了,快起来,仔细着凉。”
霍廷渊这才停下,赶紧起身。沈婉清本想拿过衣服,为儿子穿戴,霍廷渊却先一步接了过去,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耐心地,一件一件地,为儿子穿好了。
一家三口穿戴整齐,来到外间,沈婉清便看到自己的陪嫁丫鬟喜儿,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欲言又止。
霍廷渊也注意到了,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喜儿看了一眼将军,不敢说,只是焦急地看着自家小姐。
沈婉清心中一沉,对霍廷渊道:“将军先陪凌儿用膳,我去去就来。”
她跟着喜儿走到院中,喜儿才带着哭腔,将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小姐,不好了!家里来的加急信,说……说今年发往西北最大的一批货,在路上被官兵拦下了!连……连少爷,也被扣下了!”
沈婉清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她唯一的弟弟,竟然被官兵带走了!她扶着门框,指尖冰凉,强撑着回到餐厅。她看到霍廷渊正耐心地将一个肉包子撕成小块,喂给儿子吃,父子俩其乐融融。这片刻的温馨,仿佛是漆黑海面上的一点亮光,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信,声音干涩地开口:“将军,我娘家……出事了。”她知道此时最快能救弟弟的人就是她孩子的父亲。
霍廷渊喂食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立刻皱起了眉。他放下碗筷,沉稳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大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能站稳。他微微俯身,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看着我,有我在这里,沈家就出不了事。先进书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细说。”
他的话语和坚定的眼神,像一股暖流,强行注入了她慌乱的心。
他叫来下人:“伺候小少爷用膳,之后带他去花园玩。”然后牵起她的手,将她带进了书房。他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人将早膳端进来。“先吃点东西。”他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
沈婉清摇了摇头,哪里吃得下。她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将军,此事……会不会给您添麻烦?对方既然敢扣下我们家的商队,想必来头不小……”她怕他不愿意为沈家得罪朝中其他将领
霍廷渊看着她忧心忡忡、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疼。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沉静而认真。
“麻烦?”他微微挑眉,“我的夫人和我的妻弟被人欺负了,若我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还算什么镇北将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婉清,你是我霍廷渊明媒正娶的妻,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不要再说这种会牵连我的话。安心等着,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他的安抚和承诺,击溃了沈婉清心中那道看不见的墙。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们之间相敬如宾的距离,生怕行差踏错,可他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们是一家人。她的泪水终于滑落。
……
几日后,沈家再次派人送来了信。这一次,信使是满面笑容。信中说,弟弟已被安然无恙地放了,货物不仅分毫未损,对方还附赠了一大批上好的毛皮赔罪。
其实早在两日前,沈婉清便已从霍廷渊的亲卫冯晋那里得知了弟弟平安的消息,只是冯晋没有提赠送皮毛的事。那天傍晚,霍廷渊从军营回来时,迎接他的,是满桌丰盛的菜肴。她下厨,做了他爱吃的菜。
饭桌上,霍凌坐在两人中间,成了最好的纽带。他举着小勺子,笨拙地舀了一勺蛋羹,高高举起,嘴里喊着:“娘,吃!”沈婉清笑着张嘴接了,夸他能干。小家伙得了鼓励,立刻又舀了一大勺,转身递到霍廷渊嘴边,奶声奶气地命令道:“爹爹,吃!娘做的!”
霍廷渊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对面妻子含笑的脸,心中柔软,顺从地吃下。一家人温馨融洽。
待儿子被奶娘抱下去后,沈婉清为霍廷渊斟了一杯酒,举到他面前,真诚地道:“将军,这次的事,多谢您。若不是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廷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看着她映在烛光下柔和的脸庞,眼神也软了下来:“我们是夫妻,不必言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的饭菜,很好吃。”
一句简单的夸赞,让沈婉清的心里漫开一丝丝甜意。她做的,他看在眼里。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下,也喝了酒的她渐渐卸下防备,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不觉中说出横在心里几年的话:“若是爹娘也能看到凌儿这般可爱,不知该多欢喜。”她语气中带着黯然,自出嫁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父母了。”
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他放下酒杯,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既然如此,待过些时日,便将岳父岳母接到京中来住吧。”
沈婉清因为喝了酒,后知后觉抬头,看着他:“接……接到京中来住?怎么好麻烦您。”
“麻烦您”——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霍廷渊的心里。他瞬间想起沈家出事的那日清晨,她来找自己时,眼底深藏的迟疑。原来,在她的心里,他始终是那个需要“求”、会“麻烦”的“将军”,而不是可以依靠的“夫君”。
愧疚与心疼席卷而来。他也意识到,他们成婚四年,自己竟从未陪她回过一次娘家,从未以女婿的身份去拜见过她的父母。
上一世,他将她困在这深宅大院中,给了她将军夫人的名分,却吝啬了最基本的丈夫的关怀。她曾一个人,既要操持偌大的将军府,又要抚养儿子,他对此竟毫不在意,甚至看不到她为他和这个家做的一切。还有后来络绎不绝的进来其他女人。。。
他打断了她的推辞,语气是惯有的不容置喙,却比任何时候都多了暖意,“岳父岳母年事已高,你在京中,难免挂心。接过来,一来你可以时常尽孝,二来凌儿也能多得一份疼爱。此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我便亲自安排人去办。”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告知她一个已经做好的、为她考虑过的决定。这决定里,有他的弥补,有他的承诺,更有他从此要真正成为她依靠的决心。
沈婉清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勉强,只有不容错辨的认真和关怀。那堵在她心间筑了四年的冰墙,在这一刻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