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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姥爷的军旅岁月 ...

  •   1972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急些。刚进12月,河北张家口的风就裹着雪粒,像撒欢的野马似的在街巷里横冲直撞,刮在人脸上,带着针扎似的疼。姥爷当时正念高二,教室在学校最东边的老瓦房里,房梁上的木椽被岁月浸得发黑,窗棂上糊着的油纸早被风扯出了几道裂口,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坐在窗边的同学总得把棉袄裹得紧紧的,连握笔的手都透着股僵劲。

      那天下午第一节是算术课,数学老师王老师正站在黑板前推导几何公式,白色的粉笔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上,像撒了层薄霜。姥爷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手里攥着半截铅笔——那是他用哥哥剩下的铅笔头削的,笔杆缠了圈粗线防滑——眼神紧紧盯着黑板上的辅助线,生怕错过一个步骤。窗外的雪下得密了,一片片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痕,顺着窗沿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
      突然,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雪沫子涌了进来,坐在门口的同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学们,先停一下课。”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今天接到征兵通知,年满十八周岁、身体健康的同学,想报名的话,下课后到办公室登记。”

      话音刚落,教室里像炸开了锅。男同学们瞬间忘了冷,纷纷交头接耳,有的激动地拍着桌子,有的凑在一起讨论自己够不够年龄。姥爷攥着铅笔的手猛地顿住,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个小小的墨点。他从小就崇拜军人——家里墙上贴着张泛黄的《解放军保卫边疆》画报,画里的战士戴着棉帽、扛着步枪,眼神坚毅,他每天放学都要盯着看一会儿;课本里还夹着张捡来的旧画片,上面是个挎着军包的女兵,画片的边角被他摸得发卷,连画面上的颜色都淡了些。

      “金玺,你去不去报名?”旁边的同学王建国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眼里闪着光,“听说当了兵能扛真枪,还能保家卫国!”

      姥爷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去!肯定去!”

      下课铃刚响,姥爷就跟着人群往办公室跑,鞋底踩在积雪的院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办公室里已经围了不少同学,部队的同志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登记表。姥爷挤到跟前,伸手接过表格,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发凉。他一笔一划地填着信息,“肖金玺”三个字写得比平时用力许多,连横折钩都顿得格外重,生怕写错一个笔画——这可是他离军人梦最近的一次。

      填完表,部队的同志看了看他,笑着问:“小伙子,为啥想当兵啊?”

      姥爷挺了挺腰,眼神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我想保家卫国,像画报里的解放军一样!”

      同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等着体检通知吧,好好准备。”

      从办公室出来,姥爷觉得连刮在脸上的风都不那么疼了。他攥着那张登记表,一路跑回家,推开家门就喊:“哥!我报名当兵了!”

      嫂子正在灶台前揉面,准备晚上蒸玉米窝头,听到这话,手里的面团“啪”地掉在案板上。她转过身,问姥爷:“真的?当兵苦啊,你能扛得住不?”

      “能!再苦我也能扛!”姥爷使劲点头,把部队同志的话学给嫂子听,眼里满是期待。

      体检定在三天后的公社卫生院。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嫂子就起来了,在煤油灯底下给姥爷找衣服——翻出件新缝的蓝布褂子,是去年过年时做的,姥爷平时舍不得穿,只有走亲戚时才拿出来。嫂子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又从柜子里摸出个布包,里面包着两个煮鸡蛋,塞到姥爷手里:“吃了补补,体检时别紧张。”

      姥爷揣着鸡蛋,跟着其他报名的同学往卫生院走。雪还没停,路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走起来很费劲,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心里满是兴奋。卫生院的院子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家都穿着厚棉袄,搓着手跺着脚取暖。姥爷站在队伍里,胸口挺得笔直,眼睛盯着卫生院的大门,连冻得发红的耳朵都没顾上揉。

      体检一项项进行,量身高时,姥爷尽量把脚踮了踮——他一米六多一点儿,生怕差一点不合格;测体重时,他悄悄把揣在兜里的手巾掏了出来,想让数字多一点;最紧张的是测视力,医生指着视力表最下面的几行小字,姥爷眯着眼睛,使劲辨认,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左、右、上、下……一定要看清,一定要过。”

      “合格。”医生在体检表上盖了个红章,姥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忍不住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眼角都弯了起来,连冻得发紫的嘴唇都有了血色。

      等所有项目都检查完,姥爷才掏出嫂子给的鸡蛋,剥了壳慢慢吃。鸡蛋是温热的,蛋黄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鸡蛋——这鸡蛋里,藏着哥哥嫂子的期待,也藏着他的希望。

      一周后,入伍通知书寄到了学校。李老师把姥爷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个信封,笑着说:“金玺,恭喜你,选上了!下个月五号去部队报到。”

      姥爷接过信封,手指摸着上面“入伍通知书”几个字,激动得说不出话。他拿着通知书跑回家,哥哥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他回来,手里的鸡食瓢都停住了。姥爷把通知书递过去,哥哥凑在煤油灯底下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通知书上,晕开小小的墨痕。

      “好,好,金玺出息了!”哥哥背过身抹了把眼泪,转身进了屋,让嫂子从箱子里翻出块蓝布,开始给姥爷缝行李——把几件旧衣服叠好,缝在布里,又找了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能防滑。

      出发去部队的前一晚,煤油灯亮到了很晚。嫂子坐在炕边缝行李,姥爷坐在旁边,递针线。哥哥舍不得,颤抖着说:“到了部队要听领导的话,跟战友处好关系,别冻着饿着。要是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哥哥给你回信。”

      姥爷点点头,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怕哥哥嫂子更担心。“哥哥嫂子,您们放心,我到了部队肯定好好干,不给家里丢脸,等我挣了军功章,就寄回来给您们看。”

      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哥哥不图你挣军功章,就图你平平安安的。”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村里的鸡刚叫头遍,姥爷就起来了。姐姐也早起赶了几里路来送姥爷,他穿着那件蓝布褂子,背着行李,跟着接兵的同志往火车站走。村里的邻居都来送他,二婶塞给他一袋炒花生,三叔拍着他的肩膀说:“金玺,到了部队好好干,给咱村争光!”

      姥爷一一应着,眼眶红红的。走到村口时,他回头看了看,哥哥嫂子和姐姐还站在门口,朝他挥手。他使劲挥了挥手,转身跟着接兵的同志往前走,不敢再回头——他怕一回头,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火车站里挤满了人,大多是送兵的家属和要去部队的新兵。姥爷跟着队伍上了火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火车缓缓开动时,他趴在车窗上,看着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小,才慢慢坐下来。他摸了摸口袋里姐姐塞的煮鸡蛋,还有那袋炒花生,心里暗下决心:到了张家口,一定要当个好兵,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火车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到张家口。下了火车,姥爷跟着接兵的同志往军营走。军营在一座山脚下,远远就能看到门口的岗哨,战士们穿着军大衣,站得笔直,像两尊雕像。营区里的路很干净,两边种着白杨树,虽然叶子已经落光了,可树干依旧挺拔。

      刚到军营的第一天,班长王强就带着他们去宿舍。宿舍是砖瓦房,里面摆着四张上下铺,床上铺着军绿色的被子和床单。“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解放军战士了,一切都要按部队的规矩来。”王班长嗓门很大,说话掷地有声,“首先学整理内务,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棱角要分明,床单要铺平,不能有一点褶皱。”

      说着,王班长拿起自己的被子,演示怎么叠。他先把被子铺平,用手压出印子,然后对折,再仔细捏出棱角,动作熟练又标准。很快,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就叠好了,边角直挺挺的,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姥爷看得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班长演示完,他就拿起自己的被子,学着班长的样子叠。可被子像是不听使唤似的,要么叠不整齐,要么捏不出棱角。他不气馁,拆了叠,叠了拆,手指被被子磨得发红,甚至有些疼,可他一点都不在意。其他战友叠完一次就去休息了,姥爷却一直在练习,直到把被子叠得有模有样,才满意地停下来。

      晚上躺在床上,姥爷看着自己叠的“豆腐块”,心里满是成就感——这是他军营生活的第一步,一定要走好。他摸了摸枕头下的入伍通知书,心里默念:“我一定好好干。”

      部队的训练比姥爷想象中更艰苦。每天早上五点半,哨声准时响起,不管刮风下雪,都要出操。姥爷和战友们穿着军大衣,围着操场跑五公里。冬天的张家口特别冷,呼出的气都能凝成白霜,跑一会儿,眉毛和睫毛上就结满了冰碴子,像挂了层白霜。跑完步,还要练队列,“立正、稍息、齐步走”,每一个动作都要标准,王班长拿着小棍,谁的动作不规范,就轻轻敲一下。姥爷总是听得最认真,走得最标准,哪怕冻得手都握不住拳头,也坚持把动作做到位。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才能去食堂吃饭。早饭大多是玉米糊糊和咸菜,偶尔会有馒头。姥爷总是吃得很快,吃完就回宿舍,要么复习上午的训练动作,要么拿出课本看——他没忘记自己是个学生,哪怕当了兵,也想多学知识。

      下午的训练更累,有时练刺杀,有时练投弹。练刺杀时,要握着步枪,对着稻草人刺,“杀!杀!杀!”的喊声响彻操场。姥爷每次都用尽全力,胳膊练得又酸又疼,可他从没喊过一声苦。有一次,他因为用力太猛,枪托不小心撞在了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王班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不错,有股韧劲。疼不疼?要不歇会儿?”

      姥爷摇摇头,揉了揉肩膀,笑着说:“班长,不疼!我还能再练会儿!”说着,又练了起来。

      晚上的时间相对自由些,要么是政治学习,要么是自由活动。姥爷最喜欢的,就是听新闻、读报纸。每天早上六点半,军营里的广播准时响起,播放新闻联播。他总会提前几分钟站在广播下,仰着头,耳朵竖得高高的,认真听每一条新闻——国家的政策、边疆的情况、生产的进展,他都记在心里。有时候,他还会掏出个小本子,把重要的内容记下来,比如“某地区粮食产量提高了”“某部队完成了训练任务”,本子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晚上熄灯前,部队会分发报纸,有《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姥爷会借着走廊的灯光,仔细读每一篇文章。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用铅笔圈出来,第二天问王班长或战友。战友们有时会开玩笑:“建军,你这是要当文化人啊?天天看报记笔记的。”

      姥爷笑着摇摇头,眼神很认真:“多听新闻、多读书,才能知道国家大事,才配当解放军啊!要是连国家发生了啥都不知道,怎么保家卫国?”

      战友们听了,都忍不住点头——他们以前觉得当兵只要能打仗、能训练就行,没想到姥爷想得这么远。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战友跟着姥爷一起听新闻、读报纸,宿舍里的学习氛围也越来越浓。

      1973年夏天,部队接到通知,要去野外拉练,为期一个月。拉练的路线选在山区,路况复杂,还要背着几十斤重的装备——步枪、背包、水壶、干粮,加起来有三十多斤。出发前,王班长给大家开会:“这次拉练是对咱们的考验,不仅要走得远,还要完成战术训练。大家一定要互相帮助,坚持到底,不能掉队!”

      姥爷跟着队伍出发了。刚开始的几天,路况还比较好,走起来不算费劲。可到了第五天,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山路变得又滑又陡,脚下的泥土沾在鞋上,越来越重,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姥爷背着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流,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眯着眼睛,盯着前面战友的背包,生怕跟丢。

      走到半山腰时,姥爷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他想站起来,可一使劲,膝盖就疼得厉害。旁边的战友李刚赶紧停下来,伸手想拉他:“建军,你没事吧?我扶你走!”

      姥爷摆摆手,咬着牙,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裤腿已经被血浸湿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没事,我能走。”他把背包往上提了提,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走,每走一步,膝盖都像针扎似的疼,可他没说一句话——他不能掉队,不能给队伍拖后腿。

      晚上宿营时,战友们都累得倒在帐篷里不想动。李刚拉着姥爷,去卫生员那里处理伤口。卫生员打开急救包,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姥爷疼得额头冒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卫生员一边擦药水,一边说:“伤口挺深的,得好好包一下,明天别走太多路了。”

      姥爷笑着摇摇头:“没事,明天我能走,拉练还没结束呢。”

      卫生员叹了口气,给他缠上绷带:“你这小子,真是个倔脾气。”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哨声就响了。姥爷忍着膝盖的疼,跟着队伍继续出发。李刚想帮他背装备,他不同意:“我自己能背,你也有自己的装备,别累着了。”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却始终没落下。王班长看在眼里,心里很佩服——这小子,虽然年纪小,可意志力比不少老兵都强。

      拉练结束后,姥爷因为表现突出,受到了部队的表扬。王班长在全班面前说:“肖金玺同志在拉练中,不怕苦不怕累,即使受伤了也坚持不掉队,大家要向他学习!”

      姥爷站在队伍里,心里暖暖的——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姥爷所在的连队除了训练,最主要就是打通防空洞,在山洞深处挖粮窖,存够全连半年的口粮,防备苏修的生化武器和核武器封锁。连长站在刚清理完石屑的防空洞里,矿灯的光扫过战士们满是灰尘的脸:“粮是咱的命根子,洞在粮在,人在阵地在!”

      姥爷攥着铁锹的手紧了紧,掌心的老茧蹭过冰冷的铁锹柄,去年冬天挖防空洞时磨出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这会儿又开始隐隐发疼。他想起上个月收到的家信,哥哥在信里说老家开春旱,地里的麦子长得稀,让他在部队里好好吃饭,别惦记家里。可现在,他要挖的粮窖,装的不只是连队的口粮,更是万一战争打响时,老百姓的希望。“放心吧连长,保证完成任务!”姥爷跟着战友们一起喊,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心里那点想家的情绪,瞬间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粮窖要挖在防空洞最内侧,避开可能的冲击波,还要防潮防鼠。刚开始挖的时候,石壁比想象中硬,一铁锹下去,只能凿出个小坑,石屑溅在脸上,又疼又痒。姥爷和战友们分成三班倒,24小时不停工。他值中班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最困的时段,阳光照不进山洞,矿灯的光昏昏沉沉,眼皮像挂了铅。有次他抡铁锹的力气没跟上,铁锹头撞在石壁上,震得他胳膊发麻,差点脱手。身边的老班长王大叔看出他不对劲,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窝头:“小子,咬两口垫垫,挖粮窖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多攒点劲,粮才能存得稳。”姥爷接过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干得咽不下去,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往下冲。窝头的麦香混着冷水滑进胃里,竟真的让他精神了些。他看着老班长布满皱纹的脸,想起老爹,如果老爹还在,他一定为他骄傲吧。

      挖了半个月,粮窖的雏形终于出来了,可新的问题来了——石壁渗水。要是不把水堵住,存进去的粮食会发霉。连长带着大家想办法,用石灰和黏土混合成泥浆,往渗水的地方抹。姥爷负责搅拌泥浆,石灰粉呛得他直咳嗽,眼泪直流,双手在泥浆里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灰黑色的泥,怎么洗都洗不掉。有天晚上,他值夜班抹泥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回头一看,刚抹好的泥浆顺着石壁往下滑,露出了渗水的缝隙。他急得直跺脚,蹲在地上盯着缝隙发呆,心里又委屈又着急——忙活了大半夜,全白费了。老班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咱再试试,加点干草进去,泥浆能粘得牢。”说着,老班长从背包里掏出自己晒的干草,撕成碎末,混进泥浆里。姥爷看着老班长专注的样子,也打起精神,跟着一起搅拌。那天夜里,他们熬到天快亮,终于把渗水的地方堵牢了。看着不再渗水的石壁,姥爷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的委屈变成了踏实——只要肯琢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粮窖挖好后,就该运粮了。粮食从山下的粮站运过来,要走十几里的山路,全靠战士们用扁担挑。姥爷挑着两个装满玉米的麻袋,走在雪水融化的山路上,脚下的泥路又滑又软,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麻袋压在肩膀上,勒得生疼,他把棉袄的领子翻起来,垫在扁担下面,可还是不管用,走了没几里地,肩膀就红了一片。有次上坡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身边的战友小李一把扶住他,两人一起稳住了担子。“哥,你慢点,咱这粮可不能洒了。”小李喘着气说,额头上全是汗。姥爷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扁担的位置,咬着牙继续往上走。他看着身边的战友们,每个人都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脚步却很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劲——这么多人一起扛,再重的担子也能扛过去。

      粮食运进粮窖后,还要分类存放,玉米、小麦、土豆分开堆,上面盖着防潮的油布,角落里放着用布包好的花椒和大蒜,用来防鼠防虫。姥爷负责记录粮食的数量,他拿着小本子,蹲在粮堆旁,一个一个地数麻袋,矿灯的光打在本子上,字写得歪歪扭扭。有次他数到一半,突然发现少了一袋小麦,心里一下子慌了——要是粮食少了,万一真到了关键时刻,就可能有人饿肚子。他赶紧站起来,在粮窖里来回找,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老班长拿着一袋小麦走了进来:“是不是找这个?刚才运粮的时候,落在外面了,我给你抱进来了。”姥爷看着那袋小麦,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眶却有点红:“谢谢班长,差点就出岔子了。”老班长笑着说:“没事,粮窖里的粮,一粒都不能少,咱得对老百姓负责。”

      夏天的时候,粮窖要定期检查,防止粮食受潮发霉。姥爷每次进粮窖,都要先闻闻味道,再用手摸一摸粮食的温度。有一回,他发现角落里的土豆有点发潮,赶紧叫上战友们,把土豆搬到通风的地方晾晒。土豆太多,他们蹲在地上,一个个地挑选,好的放回粮窖,有点发芽的就留下来,中午煮给大家吃。煮土豆的时候,香味飘满了营地,战友们围在一起,拿着热气腾腾的土豆,吃得津津有味。姥爷咬了一口土豆,软糯的口感里带着淡淡的香甜,他想起家里的土豆,娘总是把土豆切成丝,炒着吃,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可现在,这简单的煮土豆,却让他觉得格外香——这是他们用汗水换来的粮食,每一口都来之不易。

      那年秋天,粮窖里的粮食存满了,连长带着大家在粮窖门口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保粮如保家”。姥爷看着木牌,又看了看身边的战友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手掌上的老茧比刚来时更厚了,可眼神却更亮了。他想起刚参军时,他还像个孩子一样,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能扛起责任,能为祖国守护好粮食,守护好老百姓的希望。

      后来,姥爷退伍回家,再也没见过那座粮窖。但他总爱跟我们讲挖粮窖、存粮食的故事,讲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摸一摸肩膀,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扁担的重量。他说:“那时候苦啊,可每次走进粮窖,闻着粮食的香味,心里就特别踏实。知道只要有这些粮,不管遇到啥困难,咱都能扛过去。”现在,姥爷老了,可每当说起那些在深山里存粮的日子,他的眼睛里就会闪着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回到了那座装满粮食的山洞里,和战友们一起,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

      那些藏在深山粮窖里的粮食,是姥爷和战友们用汗水浇灌的希望,也是那个特殊年代里,中国人骨子里的坚韧与担当。每当我想起姥爷的故事,就会明白,所谓的安全感,不过是有人曾在无人知晓的深山里,一锹一锹地挖好粮窖,一袋一袋地存好粮食,为我们挡住了未知的风雨。

      1974年春天,部队开始评选“优秀士兵”。评选标准很严格,要从训练、学习、作风等多个方面考核。姥爷这段时间更加努力了,训练时比平时更认真,学习时比平时更刻苦,还主动帮战友整理内务、打扫卫生。

      评选结果出来那天,全营在操场集合。营长站在台上,手里拿着名单,一个个念名字。当听到“肖金玺”三个字时,姥爷的心跳得飞快,他使劲攥着拳头,生怕自己听错了。
      “请优秀士兵上台领奖!”营长的声音刚落,姥爷就跟着其他同志往台上走,营长亲自给他带上奖章,那枚金色的奖章挂在胸前,沉甸甸的,闪着光。姥爷看着奖章眼睛里满是激动,他对着营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营长,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到宿舍,姥爷把奖章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放进背包里,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当晚就给写了信,信里写:哥哥,我评上优秀士兵了!部队给我发了枚奖章,我已经用红布包好了,等下次有空寄回家,你放心,我会在部队好好干,争取更大的进步,不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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