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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云漪传讯 ...

  •   池边那场深入肺腑的交心之后,唐棠与“温蕴”之间的关系,悄然进入了一种亲密而微妙的“蜜月期”。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深刻的情感依赖,如同藤蔓般在唐棠心中迅速滋生、缠绕。她几乎每日都要抽出大量时间陪伴在温蕴身边,仿佛竹心小筑成了她不可或缺的精神栖息地。无论是机关术推演中遇到的瓶颈,还是对某首新得琴曲的独特感悟,甚至是堡内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闲事,她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温蕴分享。在温蕴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充满理解与包容的温柔眼眸注视下,唐棠觉得所有积压的烦恼与迷茫,似乎都找到了安全的宣泄口,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实。

      温蕴的伤势在外人看来恢复得极好,已能自如行动,言谈举止间虽仍带着几分病后的柔弱,但气色日渐红润,只是左肩尚不能用力过度,提醒着那场“意外”的存在。她扮演的“知音”角色也愈发纯熟精湛。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倾听与安慰,时而会“不经意”地,基于某种“散修”的独特视角,提出一些关于阵法能量流转、机关节点设置的奇思妙想,角度刁钻却往往能切中要害,让困于家族传统思路的唐棠眼前一亮,大受启发;时而又会以游历者的身份,用她那温软动听的嗓音,描绘外界壮丽山河、奇风异俗,尤其是那些无门无派、看似逍遥自在的散修生活,听得自幼生长于深堡大院的唐棠心驰神往,内心深处对“自由”二字的渴望,如同被春风拂过的野草,愈发蓬勃生长。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唐棠原本计划如常前往竹心小筑,却被二叔唐清远派人叫去,考较近日机关术的进展与内力修行。唐清远素来严厉,一番细致盘问和演示下来,耗费了不少时辰。竹心小筑内,便只剩下了温蕴一人,以及窗外寂静流淌的时光。

      哑仆按时送来精致的午膳和一碗浓黑的汤药后,便如同幽影般安静地退下,守在外院,恪守着本分。室内顿时一片阒静,唯有窗外竹叶在微风拂过时发出的沙沙细响,以及偶尔掠过的几声清脆鸟鸣,反而更衬得这方天地幽深静谧。

      温蕴(独孤烬)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那份根据她“伤势”精心调配的清淡膳食,每一个动作都保持着“温蕴”应有的优雅与克制。随后,她端起那碗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药汁的极端苦涩在舌尖迅速蔓延开,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饮下的只是寻常清水。比起在极乐之城时,那些用于淬炼魔体、真正能让人痛彻骨髓乃至神魂的诡异魔药,这点凡俗药草的苦味,实在微不足道,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刺激。

      她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庭院中那丛在日光下摇曳生姿、疏影横斜的翠竹。脸上那种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婉柔弱神情,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与锐利如鹰隼的算计。几日来全情投入的扮演,虽然一切顺利,甚至超出预期,却也极大地耗费着她的心神。她需要时刻绷紧心弦,维持那种多一分则显刻意、少一分则露破绽的温柔、善解人意,还要精准地控制着偶尔流露的、能最大限度激起唐棠保护欲与同情心的忧伤。这种持续的精神表演,比与人真刀真枪、酣畅淋漓地厮杀一场,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就在她暗自运转魔元,驱散那丝精神上的倦意,调整心绪,准备以最佳状态迎接唐棠可能随时到来的探望时——她戴在左手腕上的一只看似毫不起眼、由某种褐色细藤编织而成、朴素得如同乡野制品的手镯,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微弱到若非她灵觉敏锐几乎难以察觉的灼热感!

      独孤烬眼神骤然一凝,周身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

      这藤镯看似朴素无华,甚至有些陈旧,实则是听风楼耗费巨大代价炼制而成的最高级别传讯法器——“**同心藤**”的子器之一。母器正佩戴在远在极乐之城的苏云漪腕上。此物神妙无比,也极其危险,唯有在传递极端重要、且需绝对保密、连神念传音或传讯符箓都可能被大能者拦截窥探的情报时,苏云漪才会冒险启动。藤镯传来灼热感,意味着苏云漪有紧急万分的情报传来,且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她迅速而无声地扫视四周,确认哑仆确实在外院,并无任何神识窥探的迹象后,步履轻移,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用于净手的黄铜盆,里面盛着清澈的清水。她指尖逼出一缕细微得几乎无法感知的精纯魔气,悄无声息地在水面之上极快地划过,布下了一个简易却有效的、用于隔绝寻常窥探之术的障眼法。随即,她将左手腕轻轻浸入微凉的清水之中。

      奇异的一幕悄然发生。藤镯接触水面之后,那原本静止的褐色藤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极其轻微地蠕动起来,一丝丝极淡的、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纹路在藤蔓内部浮现、延伸,勾勒出复杂的脉络。紧接着,平静的水面开始荡漾起一圈圈违背常理的、细微而规律的波纹,一组组由这些暗红线条构成、结构极其复杂古怪、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密码符号,在水底缓缓浮现、旋转、组合、变幻。

      这是唯有独孤烬和苏云漪两人才完全掌握和解读的独门密文,源于一部早已失传的上古魔典。即便此刻有元婴期修士以神识强行窥破障眼法,看到这水盆,也多半会以为那不过是水波因手腕浸入而产生的自然荡漾,绝难想象这看似平常的水纹之中,竟蕴含着足以影响一方局势的高度加密信息。

      独孤烬目光锐利如刀,全神贯注,快速而精准地解读着水纹密码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随着信息的逐步读取,她原本平静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被意外打乱计划的烦躁,随即涌起一股冰冷刺骨、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密文传达的信息清晰而残酷,主要有三点:
      其一,玄天宗与唐家关于联姻的谈判,在玄天宗宗主墨子渊持续施加的、明里暗里的强大压力下,进展远超预期。唐清岳虽仍有犹豫,但态度已明显松动,近期内很可能就会迫于形势,做出应允婚事的最终决定。留给她的时间窗口正在急速关闭。
      其二,也是最重要、最致命的一点,她的死对头、同父异母的姐姐独孤灼,近期频繁调动其麾下最精锐、最嗜杀的“血煞卫”,并有数名心腹魔将秘密离开极乐之城,行踪诡秘难测,但综合各方线索,其最终方向均疑似指向蜀中唐家堡一带。苏云漪据此判断,独孤灼极可能已经察觉或怀疑到了“温蕴”这个秘密计划的存在。那个女人绝不会坐视她成功,其行动目的,要么是直接破坏计划,要么是准备黄雀在后、抢夺功劳,甚至更恶毒的是,可能借刀杀人,设法将独孤烬的真实身份暴露于唐家乃至整个正道面前,让她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其三,鉴于以上两点,苏云漪的传讯充满了急迫感,强烈催促计划必须立刻加速,不惜代价!最好能在玄天宗送亲队伍离开唐家堡之前,取得关键性突破,锁定天机扣的所在或获取其守护核心秘密,否则变数太大,恐生难以预料的枝节,届时不仅计划失败,两人亦将面临灭顶之灾。

      “独孤灼……”独孤烬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默念着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与羞辱的名字,指尖因极致的愤怒与杀意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白,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这个阴魂不散的同父异母姐姐,就像一条最令人作呕的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暗处窥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将她彻底踩入泥沼,置于死地。不久前戮血台上的惨烈羞辱尚且历历在目,如今,连她耗费心机、冒着奇险才争取来的这一线翻身生机,也要如此急不可耐地前来抢夺、破坏!

      水面上的密文在传递完所有信息后,缓缓消散,最终恢复成一盆清水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藤镯上的暗红纹路也彻底隐没不见,恢复了其朴素无华、甚至有些粗糙的模样。

      独孤烬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用旁边准备好的干燥布巾仔细擦干手腕上的每一滴水渍,然后指尖轻弹,悄无声息地撤去了水盆上的障眼法。她重新走回窗边,背对着门口,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那背影在暖光中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峭与寒意。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如同阴沟里最毒的毒蛇,猛然窜出,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内心。计划加速?谈何容易!唐棠虽然如今对她信任有加,几乎无话不谈,但天机扣乃是唐家传承千年、关乎家族气运的最高机密,其守护必然森严到极致,必定隐藏在堡内最核心、最危险的禁地之中。岂是她一个“外人”、一个“伤患”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事件来巩固这来之不易的信任,需要等待一个绝佳的自然而然、不引人怀疑的机会。

      而独孤灼的突然介入,就像一把淬毒的利剑,已然悬在了她的头顶,锋刃直指咽喉,彻底打乱了她原本尚可从容布局的步调。那个女人行事肆无忌惮,疯狂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被她不顾后果地强行搅局,不但自己苦心经营的“温蕴”计划可能瞬间功亏一篑,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更将立刻陷入唐家高手和可能尚未离开的玄天宗使者的围剿之中,那真是万劫不复,十死无生的绝境!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在阴森恐怖的戮血台上,独孤灼那充满嚣张、残忍与快意的扭曲笑容,以及高座之上,她那名义上的父亲、极乐城主独孤城那如同万古寒冰般的冷漠眼神。在那座弱肉强食、毫无温情可言的魔窟之中,血缘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力量为尊和残酷倾轧。她若不能成功夺取天机扣,立下奇功,等待她的,唯有魂飞魄散的死亡,或者比死亡更悲惨百倍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命运。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如同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的冰冷巨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决绝。

      她必须更快地取得突破!不能再满足于眼下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感情培养和缓慢渗透。需要更激进一些,需要主动制造一些特殊的事件或契机,来进一步巩固、甚至引爆唐棠对她的依赖,同时,最好能引发唐棠与家族、与玄天宗之间更激烈、更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而在混乱与信任的巅峰中,为自己创造出那稍纵即逝的绝佳机会。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如何火中取栗,又不引火烧身?

      直接开口打探天机扣的所在或秘密?太过冒险,无异于自曝身份,立刻会引起唐清岳乃至唐家老祖的致命警觉。
      单纯怂恿唐棠直接反抗婚约?力度似乎还不够,且容易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显得别有用心。
      或许……可以从那个看似对唐棠有几分好感的青云剑派弟子陆靖言身上做点文章?利用年轻人之间微妙的情愫,制造一些恰到好处的误会或冲突,激化唐棠对婚约的反感,同时凸显自己作为“唯一知音”的重要性?

      各种阴险狡诈的念头在她堪比最精密仪器的脑海中飞速闪过,相互碰撞,又被她以绝对的冷静一一否决、筛选、或是重新完善。她像是一个最老练的弈者,在脑海中推演着棋盘上每一种可能的落子、每一步的利弊得失,以及对手可能做出的种种反应。

      然而,在这冰冷彻骨、毫无感情的算计漩涡之中,唐棠那双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清泉般不含一丝杂质、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的眼睛,却不合时宜地、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个女孩,是如此的单纯而炽热,将她这个来自深渊的魔女,视为舍身相救的恩人,视为茫茫人海中难得的灵魂知音,向她毫无保留地敞开了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心扉……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如同投入万载冰湖的一粒细小沙砾,仅仅漾开了一圈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但这丝对于魔女而言堪称奢侈甚至致命的情绪,立刻被她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行碾碎、彻底蒸发!

      妇人之仁,是通往强者之路上最甜美的毒酒,也是最致命的弱点。她是独孤烬,是从极乐之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魔女,为了活下去,为了向所有践踏过她的人复仇,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她可以牺牲一切,可以利用所有能被利用的人和事,包括这份如此纯粹、如此珍贵的情感。欺骗与背叛,本就是魔道中人的家常便饭。

      对唐棠所有的“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步步为营的骗局。既然戏幕已经拉开,就没有中途退场的余地,唯有演到曲终人散,要么功成身退,要么……玉石俱焚。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将所有的烦躁、凛冽的杀意和那微不足道、早已被摒弃的愧疚都深深地、不留痕迹地压入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脸上,如同戴上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婉、恬静而略带一丝忧郁的“温蕴”式表情。只是,若有人能看透这层伪装,便会发现,那双眼眸的最深处,比以往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冷厉。

      计划必须加速,刻不容缓。独孤灼的威胁,如同鞭子般抽打着她,逼得她不得不走得更快,步伐更险,甚至要兵行险着。

      恰在此时,院外远远地传来了那阵熟悉的、轻快而富有生命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唐棠来了。

      独孤烬(温蕴)眼底所有的冰冷与算计在瞬间尽数敛去,如同从未存在过。她迅速调整好面部每一寸肌肉,转过身,迎向门口,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温柔期盼的明媚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独自立于窗边、沉浸在阴谋与杀机漩涡中的冷酷魔女,只是午后阳光下一道迅速消散的虚幻暗影。

      “温姑娘,等久了吧?实在抱歉,二叔考较功课,啰嗦了好久,非要我把新琢磨的那个‘千蝶绕梅’机关拆解了三遍……”唐棠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对长辈管束的娇嗔抱怨,但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更多的则是见到“知音”的由衷欢欣与雀跃。

      新一场更加关键、暗流更为汹涌的表演,悄然拉开了序幕。只是,这一次,猎手的心中,少了几分最初的从容,多了几分被时间无情追赶的焦灼,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必然更加激烈残酷的风暴的清晰预感和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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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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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