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忧忧》夫诸

10、关颖4

　　自那夜知道关颖并不是瞎子后，我便总想着让他揭下覆眼的丝巾，张开那双宝石眼让我瞧。他起初并不愿意，总是有些畏头畏尾，颇多顾忌的样子。

　　“颖哥哥，小水不过是想看看你的眼睛。你现在不给我看，以后我也不一定有机会看了。”我伤感地别过脸去，做悲戚状。关颖心底一急忙拉着我入屋子。他关好了门，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默了一会，然后一把将丝巾拉开。

　　那双如红宝石似的瑰丽的眼眸便那么直直地凝我，让人的心跳都跳漏了半拍。

　　“我娘说，这双眼睛是罪过，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
　　“是不是罪过我不知道，但是它很美，是小水见过最美的眼睛。”
　　“你真觉得它好看？”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嗯。像极了山里的白兔子。”我故意开玩笑，伸手不怀好意的抚他的眼皮。
　　关颖一愣，扬起嘴角也笑开了。那双如火般炙热的眼眸此时弯弯的，像是火燃的弯月。

　　我当时只当他是怕人瞧见异样，被人嫌弃。哪知，那双美丽的红眸后来当真会给周围带来那么多的意外。

　　曲明幽近几日似乎一直颇多烦恼的样子，倒不似过去那样整日缠着我说笑和亲热。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哪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见到他的疏远，我多少有些难过和不解。

　　曲家在江南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教门风甚是严厉。可也正是这种严厉的约束，使得曲明幽心底反叛。外人不知曲明幽的脾性，道这小公子温文有礼，相貌堂堂。可只有真正领教过曲明幽逆骨的人才晓得，这小公子鬼得很。

　　便如他对我的态度吧。人前一副温文君子，人后则爱耍无赖耍流氓。我从小又是这小山里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未出阁便与人这般亲密不妥。所以曲明幽那些小动作，我也从不敢说与外人听。心底想着，以后他再乱来，我说他便是。可想不到，曲明幽自那次我昏倒后便真的不乱来了。

　　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猜测，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某日，我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拿着些针线活，正在给关瞎子做靴子。他们关家，母亲是个目不能视的，爹爹又是个不懂细活的。关瞎子虽是懂些手活，却也不好露出双目，所以以往这些针线活，他便会让我做。

　　每每我在他那儿听完诊，便会拿起这些针线，安静地坐在一侧干活。反正我其他什么事情是做不了的了，有这种活干，反而觉得自己被人需要，心底也是快活的。

　　哪知，我缝着缝着，曲明幽见了便夺了过去。他将靴子套在脚上，发现不合脚，脸色便是一沉，道“笨女人，连我的尺码都不知道。拆了重做。”

　　我见他目中透着不满，便解释道“这鞋是颖哥哥的。”

　　曲明幽一听，老大不愿意的，提高了声音道“你做甚给他做靴？”那脸上分分明明写着怒意。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继续解释道“颖哥哥他眼睛不方便，身边也没个可以做针线活的。以往他的衣物鞋袜都是我和母亲帮忙缝制的。”

　　他听罢怒意稍稍减少，然后又酸酸道“哼，我也要一双。”
　　我朝他脚上看去，只见一双镶银边描暗花的黑靴正闪亮亮地出现在眼前。我们这些山里人，虽不愁吃穿，但是在物资方面还是很节省的。瞧曲明幽那鞋子我便知道是价值不菲，且缝制工艺特精细的那种。

　　“我做不了那么繁复的。”

　　曲明幽也不甚在意，道“那便挑你会的做。”他顿了顿，又道“迟些再做也行。这几日你将关颖这鞋制好，若是身体也无恙，我们便启程吧。”

　　“啊？不等再暖和些离开？”

　　“我们可以慢慢走。我要带你去看看外面。”他笑得得意，伸手捏了我的脸颊一把。

　　“看外面？看外面做什么？”我虽是疑惑却也忍不住兴奋和期待起来。想我在这鹧鸪山活了一辈子，对于外面的认识窄之又窄，很多事情还都是听关颖说来的。

　　曲明幽嘿嘿一笑，道“做我曲明幽的媳妇，自然得有些见识。我们回江南会经过竹海，星月岛，连绝峰，女儿江。下了山，我们先去竹海，看那苍劲翠竹连成汪洋，听那风过叶隙发出的簌簌清声。再到星月岛，观潮起潮落，星月变换。然后去连绝峰顶看日出日落，品绝地之泉泡的茶水。最后还得坐上画舫渡女儿江，听那江南渔女哝哝的渔歌，赏那渔火映江红的繁华。”他向往地说到，漂亮的眼睛里星光闪闪，是藏不住的期待和喜悦。

　　我听得痴了，看着曲明幽便再也移不开眼。

　　“小水，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前去？”
　　“愿意的。”我依旧有些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听罢，满意地朗声大笑。

　　听着他那爽朗的笑声，我心底也轻快无比。想道，原来曲明幽不是讨厌我呀。看，他都要带自己去那么多地方玩了，定是喜欢我这个媳妇的。

　　女子一生中最重大的事，莫过于找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婿。我想，我秦水应是找到了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曲明幽忙着与我父母熟络以及交代婚礼之事，而我则忙着将病稳定下来，几乎日日去关颖家听诊。

　　关颖开的苦药我也不再拖拉，一拿到便二话不说的喝下。他让我什么时候休息，我就一定会准时在那个时候睡觉。我也不再像过往那样缠着他耍娇，闹着他玩。关颖依旧蒙着眼睛，而且比之过去更沉默了。

　　有时候我还会发现他经常发呆，整个人痴痴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颖哥哥可是舍不得我？”
　　关颖微怔，嘴角扯出一丝不像笑的笑容来，道“担心你去了江南，并不适应那儿的生活。”
　　“呵呵。。。颖哥哥和我娘亲说的话一样。”我格格笑道。
　　关颖默了会，忽然道“是啊，那儿不似北地。江南权贵多，礼教严谨，条条框框束缚得人紧紧的。小水你未曾去过那些地方，怕是会少了许多自由的乐趣。”
　　我听罢，心底也有些不安，道“那怎么办呀？”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道“不若留下来吧，别去江南了。”
　　“这怎么行？”我立即拒绝。我还要和曲明幽一路游玩过去呢。

　　听到我这口气，关颖脸色微微一白，道“那。。。那么推迟些时日如何。等。。。等过了春，初夏后再出发。”
　　我扁了嘴巴，闷闷道“曲哥哥说，过几日便走。”

　　关颖听罢，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看他那抿唇蹙眉的样子，似是不高兴了。便又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臂，道“颖哥哥，你怎么了？”

　　关颖深吸了口气，道“你现在越来越不听我话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反驳道“不对。以前都是颖哥哥听我话的。”

　　关颖一噎，一甩袖子躲进了药房里。

　　转眼五日过了，天和日丽。这几日来我觉得身子很舒爽轻松，应该可以奔波一段日子。曲明幽早就收拾妥当了。曲家的马车也侯在了我家门口，就等着我与亲友道别，然后离开。

　　跟父老乡亲一一别过后，我却没有发现关颖的身影。他一直待我很好，不和他见这一面，我的心底总是不踏实的。

　　“颖哥哥哪去了？”我问向一人。
　　“不知呀。”
　　众人也开始四处询问起来，却都没见关颖的身影。
　　“莫不是睡过头了吧？”有人猜测道。

　　睡过头？这怎么可能？我昨夜是千交代万交代，我是今日清晨离开的。他怎可忘记，怎会忘记？他可是把我的事儿记得比自己还清楚的关瞎子啊！

　　正在我又恼又慌时，一个匆匆的身影穿入人群，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和曲明幽都是一怔。

　　这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正是关颖。

　　此时他鬓发微乱，一身得体的素色长袍，肩上还背着个大大的包袱。瞧那模样，竟似要远行的。

　　“小水。我迟了。”他道。
　　曲明幽看向我，眼神也透着疑惑，道“关公子，你这是？”
　　“我要与你们一同到江南。”关颖坚定道。曲明幽刚想说些什么，他又立即道“小水身子娇弱，此行长途跋涉，周车劳顿，免不得需要一个大夫跟在身边。她是我看惯了的，我一道去了，也方便这行程。”

　　我一愣，心底却也欢喜。有了关颖同行，我心底的那些不安和恐惧似乎一扫而空，心底是满满的，温暖的，充满了力量。
　　曲明幽脸色古怪，瞧我一脸喜色，又瞧丈母娘也是一脸期待的样子，终是在大家都赞同的眼神下，僵硬着点了点头。

　　“如此，便劳烦关公子了。请。”
　　关颖摸索着上了马车。我亦喜滋滋的坐了上去。因为太过惊喜，我甚至没注意到曲明幽不满的神色。

　　曲明幽和其他二十来个家仆是骑马而行的，曲明幽一直保持速度跟在马车窗旁。时不时的还可以和我说会子闲话。关颖上车后一直很沉默，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他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