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永不灭的红日》婋女

3、重生的心脏

　　臧琳一点也不像千金大小姐。
　　刘玘很笃定。
　　这些日子，他跟着臧琳乱跑。两个人在集市上跳舞，臧琳的硕大的耳环像旋开的裙摆，缀满了亮片，一点点闯进他的眼中。

　　他们去了赫赫有名的阿布辛贝神庙，拉美西斯二世的巨像巍峨地注视着他们。
　　臧琳微抬下巴，示意刘玘去看拉美西斯二世脚下的小小雕塑：“那是奈菲尔塔莉，传说法老最爱的女人。”

　　刘玘迎着太阳眯眼望去，如果不留意，还真以为那个雕塑是法老的脚。
　　他听见臧琳轻笑一声：“法老宠爱奈菲尔塔莉不假。但是为何不能修一座一比一的巨像？所谓阳光为她而照耀，实际是凝视着她。因为法老就是太阳。”

　　这话太过大胆，刘玘不由侧目。而臧琳毫不在意。
　　他们在神庙中驻足，埃及古老的智慧让他惊叹。人类的脚步在不停地追逐太阳，创造属于尼罗河上的奇迹。

　　“我和她一同饮下尼罗河之水，我们约定来生，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臧琳轻声念道。

　　“拉美西斯二世爱他的妻子。因为他曾说过——千年之后，奈菲尔塔利，人们依旧会看到你与我站在一起，我们与神并肩。
　　“他说到做到了。作为古埃及的法老，爱情不会是一切。”刘玘稳声说，“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毕竟我国古代，二圣临朝，武皇登基。”

　　臧琳哈哈大笑起来：“刘玘，你真是客观分析！不带一点私人看法。”

　　她想一出是一出，二人又飞到了阿斯旺。她兴致盎然地说：“尼罗河最美的一段就在阿斯旺，我们去阿斯旺，去尼罗河上。”
　　刘玘竟然有些期待，期待臧琳口中最美的尼罗河畔。
　　二人疯玩了大半个月，这次蜜月旅行即将结束。

　　在尼罗河畔，他们极目远眺。帆船贴着平静的河面游动，后面的波浪像拉链似的，揭开自然与人的大门。
　　他们从船上岸，热情的船夫端来两杯水，用刘玘听不懂的话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可臧琳却直接接过，痛快地喝下去，还向他示威：“你敢不敢喝？”

　　刘玘一饮而尽。
　　然后臧琳捧腹大笑：“这是尼罗河的水。”
　　刘玘有一瞬间错愕，又听见臧琳笑着补充：“不过，他们烧开了。”
　　刘玘被臧琳耍了一通。

　　“你看过《尼罗河上的惨案》吗？”臧琳靠在围栏上，姿态悠闲，她手臂极其修长，像翎翅夜鹰的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能张开双臂，在空中翱翔。
　　“阿婆的书，看过。”刘玘理智，自然偏好推理小说。

　　臧琳不说话了，只是望着起伏的河面。
　　半晌，随着宁静的微澜，臧琳的声音传来：“刘玘，你总是那么理性。好像所有的事，都动摇不了你的心。”

　　可这一瞬间，刘玘的心被尼罗河上的风吹皱了。
　　“臧琳，”刘玘望着她。她依旧戴着明亮大耳环，胜过天边的晚霞，“说说你做摄影师的见闻吧。”
　　臧琳有些意外，却很快一笑，一针见血地说：“刘玘，你开始变了。”

　　“不同的地理，会孕育出不同的文化。我们提到越南，总会想到青木瓜般的青涩。巴西是奔放狂欢，柬埔寨是敝旧的繁丽。埃及是什么？尼罗河能唤醒世界的灵魂，回忆，过往，重生。
　　“我看三毛太早了。小时候在纽约，几乎没人陪我。我便疯狂地捧起她的书，探过她的文字去感受这个世界。我追随着她，在这个天地，自由是我的朋友。
　　“和你结婚，是因为我姓臧。亲人与家，并不能完全地跳脱出自由。于是我第一次鸽了你，然后第二次又鸽了你。刘玘，从埃及分开后，我们就离婚吧。”
　　臧琳的眼睛没有悲伤，她跟随着身旁埃及姑娘的歌声，轻轻地附和哼唱。

　　刘玘望着红日，在尼罗河畔，他的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酒店，刘玘谈不出什么感觉。对于结婚，他平静接受。按理来说，对于离婚，他也会平静接受。
　　可是为什么，刘玘竟然不想离婚。

　　酒店的阳台对着尼罗河，刘玘靠在围栏上，对着将要逝去的红日，回忆着与臧琳的相处。
　　她张扬地闯进他一片平和的心湖。刘玘怎么也忘不了那些亮晶晶的耳环。

　　三年来，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竟是为离别做铺垫。

　　刘玘开了瓶酒，他明白臧琳是困不住的。
　　她的生命一直在追逐自由，她的梦想比太阳更灿烂。他终于了然，为什么臧琳会钟情于埃及。

　　他与臧琳的生活截然不同，一个循规蹈矩地安排自己的人生，一个激情澎湃地冒险自己的生命。
　　他饮下酒，将心情长眠在尼罗河中。

　　“咚、咚、咚”，是有人在敲门。
　　刘玘打开门，是臧琳抱着衣服闯进房间，“刘玘，我屋子突然没有热水了，你快去下面找人帮我看看！我要在你这里先洗澡！”

　　臧琳倒是不客气，径自跑入浴室。

　　刘玘无奈一笑，打了个电话，又下了趟楼，去前台告诉臧琳的房间出了问题。
　　前台抱歉又客气地带着人上去排查。
　　待一切处理完毕，刘玘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臧琳用他放在桌上的酒杯，自顾地喝起来。

　　“问题解决了。”刘玘说。
　　“靠谱。”臧琳躺在沙发上，她的长发就这样湿哒哒地流淌，浴袍下长腿若隐若现。
　　刘玘取过吹风机，半跪在地上为她吹头发。

　　“刘玘，你做丈夫挺合格的。从来不过问妻子的私生活——对了，你别疑心，我没有外遇。我只是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臧琳道。

　　刘玘捧起她的长发，湿润的水珠淌过他的掌心，随后滴落在毯上，像臧琳会转瞬即逝。
　　“我会让律师拟好协议，该给你的绝不会少给。”刘玘情绪稳定，“这件事先瞒着爸妈。”
　　“我知道。”臧琳像小孩一样眨眼。

　　她喝了不少，刘玘并不拦着。一对要离婚的夫妻，将要形同陌路。
　　臧琳：“我们可以做朋友。你要去纽约，我一定好好接待你。前夫。”

　　她起身，酒意上头，险些站不稳。
　　刘玘一把掐住她的腰。
　　“臧琳，想走？”他紧紧环着她的腰，冷静的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其他的情绪，“作为妻子，你舍得让丈夫空房三年？”

　　臧琳挑了挑眉，饶有意味地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你爱上我了？”
　　那张脸永远是自信的，刘玘发现自己无法抗拒。此时此刻，他终于懂了，为何严礼愿意为阎蓥默默付出。

　　一团火从他心里底蹿出，然后烧遍他的全身。刘玘莫名生出飞蛾扑火的感觉，原来那团火源是臧琳。
　　“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呢？”刘玘哑着声音，一只手缠住臧琳的长发。

　　二人贴着极近，刘玘能感受到她结实、活力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地诱惑着他。
　　刘玘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反正都要离婚了，为何不履行一下丈夫的义务？

　　“……嗯？”臧琳低声笑道，还刻意用下巴蹭他的脸，似乎在回应。
　　下一秒，刘玘将她压在身下，深深陷入床中。臧琳又笑了起来，迷人又性感。

　　“刘玘，你会是个好丈夫，对吧？”她在“好”字上咬了重音。
　　他失笑，臧琳这个人真是极具魔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全副武装。
　　“你不必做合格的妻子，让我来做合格的丈夫。这就够了。”这是刘玘在吻上臧琳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尼罗河无尽的水声中，他像帆船一样冲锋陷阵，贯穿了臧琳的堤坝。潮水汹涌，就像黑塞说的，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卽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臧琳的声音像是古老的吟唱，牵引着他缺失的心回归，引领着他迷路的灵魂回家。待五感归身，那份理智被燃烧殆尽，刘玘被重塑了情感。
　　理智，他再也不要理智。
　　他要像臧琳一样，热烈地活着。

　　古埃及人从不害怕死亡。刘玘想，既然已经共饮过尼罗河水，哪怕离婚分别，可终有一日，他们会再次重聚。
　　这是尼罗河的祝福，是生命最后的契约。

　　“刘玘，”臧琳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下传来，“你现在真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朴素的话语就这样唤醒他的心。
　　刘玘亲了亲她的下颌，“谢谢你，臧琳。”
　　臧琳神圣地握住他的手，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

　　他填满着臧琳的生命，而他的生命也在被她拥抱。在那一刻，所有的汗水变成胜利的奖章，喝彩着太阳的升起。未来、死亡、新生，在流动的河水中，千年地重复着。
　　尼罗河畔，红日永远不落，不灭。

作者有话说

　　1.引用拉美西斯二世：“我和她一同饮下尼罗河之水，我们约定来生，再会亦不忘却往生。”、“千年之后，奈菲尔塔利，人们依旧会看到你与我站在一起，我们与神并肩。”
2.引用塞黑的话：“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卽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