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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渡尘录 ...

  •   生日宴的烛火余温,在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便被满室的黑暗吞噬殆尽。我独自立在玄关,指尖仍残留着奶油的甜腻,与现实里清冷的空气无声交锋。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只作为礼物的兔子玩偶,被随意搁在别人家的桌角,玻璃珠缝制的双眼在月色下泛着呆滞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已有两年未曾切过生日蛋糕——上一次,还是奶奶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油花在汤面碎成金箔,香气氤氲了老屋的黄昏。而今夜,我竟为一个近乎陌生人的生辰如此煞费苦心,仿佛要将自己生命里缺席的所有仪式感,孤注一掷地,投映在另一个人的烛光里。
      新学期在蝉鸣渐弱时如期而至。时间变得黏稠而怪异,有时漫长如再度经历整个童年,有时 merely 抬首,却发现夕阳已悄然浸透窗棂。日子像干燥的细沙,从指缝间无声滑落,不痛不痒,只在掌心留下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照旧在清晨早早抵达学校,偌大的校园尚在沉睡,人影稀疏。我踏上熟悉的石阶,略微平复因登楼而微乱的气息,抬头望向斜射入楼梯间的、橙黄油润的阳光,不由得眯起了眼。挥手拂开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循着记忆找到原先的班级。然而,目光所及,却让心头蓦地一沉,漾开一丝讶异与无名的愠怒。
      教室内部一片狼藉。零星散落着几张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如同战后废墟;地面铺陈着几张印满土黄色脚印的试卷,字迹已被污损得模糊不清;黑板上,更是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张牙舞爪地刻写着“耻辱”、“垃圾”等刺目的词汇……我轻轻推开这扇外表平静无波的门,指尖触摸到的,尽是内里被肆意破坏的伤痕。薄底休闲鞋踩过满地杂物,脚底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伴随着杂物被碾压的“吱嘎”异响。弯腰拾起一张残破的试卷,凭我这般边缘人物的记忆,早已无从辨认其主人——或许,这本就与我无关。拾起一截断裂的桌腿,断裂处炸开的木刺倔强地硌着掌心,像是对破坏者进行着一场可笑而无力的反抗。
      而我,算是这里的主人吗?似乎有名无实,过去的日子里,我更多是抱着冷漠的旁观态度,注视着这个班级的沉浮。若说是破坏者,眼前这片狼藉又与我毫无干系。兴许正因这种疏离,那木刺只是顽固地顶着我的皮肤,并未真正划出血痕。
      或许是冷漠已成习惯,我并未兴起动手整理的念头,只是默然转身,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让清冷的水流冲刷掉掌心上积攒的灰白色厚尘。双手反复摩挲,感受着质感由粗糙变为湿润,洗了很久,直到指腹泛起褶皱,透出苍白。回到空寂的走廊,将书包搁在地上,抽出水杯,倚着栏杆,迎着清晨的风,小口啜饮着温水,任暖意缓缓流入身体。待杯中之水将尽,能依稀看清杯底纹路时,我才蓦然回神,瞥见其他班级门口已有几个似曾相识的人影晃动,他们像找到了族群的雏鸟,不自觉地聚拢。我下意识地靠过去,他们却一片沉默,对我这个新来的闯入者,投以漠然的目光,毫无反应。
      待我踏入真正的新班级,时间已然不早。讲台上的女老师扫了我一眼,核对了一下手中的名单,并未安排自我介绍,便直接指向一个空位。那是教室里所剩无几的选择,位于后排,依稀记得后桌是位原班的女生,但因从未有过交集,这微弱的“同类”痕迹,也未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尽管新班级的整体成绩远胜从前,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壁垒——不仅是这个班,仿佛整个年级都弥漫着一种紧密的“团结”,将我这样的外来者,清晰地隔绝在外。
      刚插班不久,一切尚未适应。某次上课铃骤然响起,我慌忙间寻找教室,未及细辨门牌便推门而入,直至走到记忆中的位置附近,才惊觉满眼皆是陌生面孔。滚烫的血液霎时涌上头顶,我慌忙低下头,小声嗫嚅着道歉,一边急急向门口退去。这突兀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注意,几声窃笑从角落里传来。为加快后退的脚步,我竟慌不择路地退上了讲台,就在离门口仅几步之遥时,前排一个男生霍然站起,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搞什么?快点出去,滚回你自己班去,连教室都能找错……”话音未落,便伸手推搡着我向门外。力道不算太重,却足以让我的心直直下坠,蒙上一层灰暗的阴影。在一片愈发响亮的喧闹声中,我踉跄着被“请”出教室,嘴里徒劳地重复着道歉,逃也似地奔向正确的方向。
      那段时日,我的面容或许堪称“丑陋”。起早贪黑地操持着一个人的生活,睡眠不足与压力交织,脸上冒出了许多红肿的痘痘。这便成了他们排挤我这个外来者最便捷的借口,各种难听的外号随之而来。起初,只是周遭几个男生间窃窃私语,渐渐地,如同瘟疫般扩散至全班。我并非没有反抗,也曾试图表达不满,但……谁又会留意这蝼蚁般微弱的抗议之声?
      时间久了,我便学会了缄默,将所有的屈辱与委屈,默默吞咽入腹。能力的渺小让我无法改变外部环境的恶意,只得转而向内,试图“修正”自己——曾在某个假期,我备好一根细针,浸入酒精消毒,一旁放着包抽纸。捞出湿凉的针尖,站到镜前,眼睛死死盯住脸上那处肿胀得最厉害的脓包。针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贴上紧绷的皮肤,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隐隐透出底下不祥的血红。或许是肿胀到了极致,那冰凉的触感竟未能唤起多少对疼痛的恐惧,我心一横,将针尖利落地挑破了那层薄薄的表皮。粘稠、猩红的污物顺着破口缓缓流出。忍着刺痛,死命地将那代表“丑陋”的源头挤压干净,再用纸巾紧紧按住伤口,这才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对着镜中狼狈的自己,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当然,这种自虐式的“修正”于现实并无裨益,初时还以为是做得不够彻底,反复几次后,终是彻底放弃。任由脸上留下些许浅淡的坑洼印记,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不远处、仿佛遥不可及却又必将到来的毕业……
      渡尘录
      烛烬宴残孤影存,空庭钥冷月留痕。
      尘封旧牖黉门寂,鸦噪荒阶试卷昏。
      针挑痘疮凝血泪,铃惊错步陷嘲喧。
      忍看颜面成疮痍,暗数归期望破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渡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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