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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1 章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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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厮吼震天,一人持刀站立其间,周围都是身穿盔甲的人,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那人挥动着手中的长刀,杀红了眼,手都在发抖。只要一停下来,周围的人就会疯狂反扑,朝着他进攻,长矛利刃擦着脸堪堪落下。
杀,一直在杀,刀刃相击声声作响,血液四处喷溅……精疲力竭。
突然,在那人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一长矛直直袭来,划开铠甲插进身体里,空气中能清晰听见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
苏雪心跳都停了,血液一下子冷下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那长矛便猛的抽出,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空中。
人还未倒下,数十把长矛就蜂拥而上——
不要!!
苏雪梦中惊坐起,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久久不能落在实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捂着胸口,暗自庆幸是梦。
假的。
一别六年,那人马上就要回来了,这些都是假的……
-景和十一年九月霜降
天气渐冷,初霜出现。
天上下着丝丝绵绵的小雨,苏雪静坐在檐下,手上拿着话本子思绪却不在上面。
街上不少人冒雨奔跑,有人不明所以问是去干嘛,可踩水声不绝于耳几遍也没听明白。
一大汉见状直接操着响亮的声音高喊:“赤风军回来了!”
苏雪一个激灵。
侍女阿蒙拿着披风刚出来,就看见自家小姐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直直冲进雨幕中。
阿蒙站着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干嘛。
走出去街道往前的一个大门前,苏雪矗立在哪儿频频曲腰往外瞧,阿蒙将手上的披风披在苏雪身上。
大门前的台阶全被淋湿了,颜色比门前深一点,苏雪站在交界处,半个身子都在往外探,头发上沾满细蒙蒙的雨珠。阿蒙抬眼才发现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在雨里互相拥挤推搡。
这点雨,对身为少羌人的她来说,根本不用打伞。但对那些娇贵的汉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一番挣扎下,阿蒙还是跑回去拿伞。
苏雪没在乎这些,心跳紧锣密鼓,随着前方传来的欢呼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
她忐忑又紧张,过去共处的时光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她忍不住开始紧张。
推搡吵闹的人群突然就静谧下来,所有人目光都汇集在前方空出来的街道上。
一大团黑影出现在视野里,渐渐变得清晰。
安静的人群如同热锅下油,猛然爆发出欢呼声。
待看清来人衣着后,又不约而同屏声肃穆下来。
有人开始使劲挥手,有小孩上蹿下跳,也有人忍不住高声痛哭或掩面垂泪。
他们为胜利,为归来,为家国而欣喜,也为这群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哭泣,伤悲。
雨雪风霜重新雕刻了曾经记忆里的模样。
两侧甲兵开道,队伍黑沉沉一片缓步压来。
苏雪紧盯着为首那人,高头大马缓缓前行,身后是连绵不绝看不见头的整齐将士,气势恢宏盛大又因其中缀着的飘扬白色而显萧瑟凄凉。
越来越近——
苏雪赶忙拍拍身上沾染的水珠和浮尘,拂平乱皱衣衫,又紧了紧披风才重新看过去。
阿蒙这时刚好拿着伞跑过来。
侧身在苏雪面前撑开,伞面开合向上,遮挡苏雪视线瞬间。雨还在下,眼睫一颤,苏雪全身僵硬。
在伞面离开稳稳撑上发顶时,四目相接,对上的是一双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眼,深邃内敛。
马儿稳步向前,朦胧雨幕中交汇的视线随着距离缩短不断变近。
风起,细雨飘飘摇摇,日思夜想之人就在眼前。
眼下一红,鼻头酸涩,苏雪喉咙发堵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彼此对望良久。
滴答!
檐上挂着的晶莹水珠忽的一下砸在地面溅起小水花。
苏雪下意识移开目光。
再看过去时,人已经走远,只余额后系着的白孝带没有重量地随风扬起。
听到顾伯伯殉国消息之时,苏雪双腿发软,满是不可置信。征战多年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怎么……会呢?
她不敢想,顾羡一个人在那苦寒之地面临丧父之痛,多么残忍啊。
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日练武休息时,他们话赶话提到长大最想做什么,顾羡躺在蒲公英地头上极目远眺,满是坚定的说,“做爹爹一样的大将军,保护好我的家人。”
那时顾羡的心很小,做大将军,想保护却只有两个人,父亲和小尾巴苏雪。
那也是顾羡练武的初心。
短短几个字,苏雪却是前所未有的心动,她也是在那一刻意识到,她之所倾慕。
可为什么总是这样,在人羽翼尚未丰满能遮风避雨之前,一个又一个地离开,幼时失母,如今丧父。
那可是是他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父亲。
苏雪被巨大的哀恸笼罩,胸腔里活生生的血肉就像被烂剪刀刺啦刺啦的捅了几个大口子,痛的她呼吸不过来。
她当然知道顾羡会扛过去,她的云川哥哥一直都很坚强。
但她还是替他难过,还是想哭。
苏雪叹了口气,将过去的情绪抽离。
单从外貌来看,顾羡变了很多。
面容退却记忆中的稚嫩变得更加锋利流畅,眉眼深邃,不带什么表情,让人更猜不出在想什么。
和曾经喜怒哀乐露于面的小小少年已经隔了时间的天堑。
不止顾羡,满军腰间皆系孝带。
苏雪想,是在为将军戴孝,也是在为那些牺牲的将士告慰吧。
——幸今生有缘,愿来世安乐。
***
隔天,雨停了。
一自称叫叶永安的半大少年找上门来,给了苏雪一匣子,说是将军交代的。
苏雪打开匣子,入目便是两包钱袋和一本稍厚的书册。
两个钱袋子里装的全是种子,一个是蒲公英,另一个里种子各异苏雪全都不认识。
去翻书册,上面画着种子长大开花的样子,旁边写着介绍和关于它的小故事,顶上用朱砂批注了大字。
全是顾羡的字迹。
于是苏雪就明白另一个钱袋子里的种子是什么了。
刚回来,苏雪知道顾羡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这时候还记得她,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她很高兴。
既然山来不及就我,那便我来就山。
苏雪和顾羡青梅竹马,自小就常常出入顾府,一路自是畅通无阻,直达书房。
案上顾羡正襟危坐,低着头神情认真,只是眉头微蹙,逆光中身形线条更为冷硬。
苏雪扒着门,有那么一瞬间她下意识还以为是顾靖山坐在那里。
而她和顾羡依旧在左侧的小案上一起背着那些拗口难懂的诗文经赋。
顾羡似若有所感,抬眼就看见门上歪着个头愣神的苏雪。
苏雪回神一惊,刚想叫人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害怕瑟缩,不敢轻易开口。
“扒在门上作何?”顾羡看见了苏雪的欲言又止,先开口道:“不进来吗?”
苏雪磨磨蹭蹭的进去,来之前一直沉浸喜悦和兴奋中,一心想着快点见到人,一时一刻、一分一秒也等不了。
现在真见面了,苏雪又不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了。
“云川哥…哥……”苏雪怯怯的开口,能听出声音里的犹豫。
“嗯。”顾羡放下手上折子,直视苏雪。
变了。
眼前女子,已是亭亭玉立。
皓齿温唇,容色净透,褪去年少青涩,越发标致起来。
“怎么站这么远?”
“过来”顾羡招手道。
苏雪遂走近了些,眼神左右闪躲,手脚都无处安放。
顾羡自顾靖山去世后常年八风不动的情绪,在看见苏雪此刻后不住的翻涌,心下一阵晦涩。
小时候的苏雪,可是个脸皮厚的,自从见到小小的顾羡端着吃食送过去后,就挪不开眼了,每天闹着要去他家。
不管顾羡理不理她,去哪里都屁颠屁颠跟着,一口一个云川哥哥喊。八九岁大的孩子后面每天都缀在个闹喳喳小尾巴,外人见了都说这俩兄妹感觉真好。
但多亏有了苏雪这个小尾巴作陪,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有趣起来,他也很少觉得孤独。
强压下去,顾羡开口故作熟敛道:“怎么?不认识了?”
“小雪。”
熟悉的称呼听得苏雪鼻头一酸,忙应声答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声小雪叫出来感觉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后知后觉的,苏雪才发现自己这是“近乡情怯”,而她的云川哥哥也为此小心翼翼。
她喊道:“云川哥哥。”
顾羡看着她,“嗯。”
“云川哥哥!”不再犹豫,不再迟疑,苏雪左脚微微后撤,猛的飞奔过去。
还和小时候一样。准备奔跑的时候要撤一只脚蓄力。
顾羡提前预判起身,稳稳接住。
……
两人就这样抱着,直到顾羡隐约察觉肩头濡湿。
苏雪哭得无声无息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的簌簌往下掉。
“我,我好…想你。”苏雪缓了好一会,抽抽搭搭的说,说完依旧埋在顾羡脖颈处不撒手。
顾羡揽着人轻轻拍着苏雪的背,“我知道的,我也很想你。”
一听这话,苏雪刚止住的情绪又上来了,哪想当初这一走就是六年啊。
苏雪在顾羡肩头抹了下眼泪,又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不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后,失而复得的欢喜才丝丝缕缕浸出来,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点甜味。
“你先站起来我看看”苏雪命令道,“再转两圈”。
在顾羡依言而转,任由苏雪上下其手。
说来好笑,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冷面寡言的少年将军,让站就站、让转就转。
“你有哪儿伤着了吗?”那场梦至今还让苏雪心有余悸,此刻见着人定是要好好看一番的,“腰怎么样?手怎么样?脚呢?”
顾羡这才反应过来,拿下苏雪放在他身上的手拢住,“别担心,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给我讲讲这几年的故事吧,没能陪在身边,我挺想知道的。”怕苏雪再胡思乱想,顾羡说。
心下一酸,苏雪老老实实的讲着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也就稀疏平常,可听的人却认真。
她在担心的同时,顾羡也怕跟不上她的变化吧,想从只言片语中窥见那些错过的时光。
后来苏雪才知道,不止于此。
后几日,苏雪又没见着人,顾羡上京去了。
人还没回来,事情就先传开了。
“得圣上赏识,欲将公主许配于顾小将军。”
苏雪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和公主……的话,她好像没有可比性。
到了晚上苏雪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公主是比她好,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可她总觉得云川哥哥不会愿意。
怎就叫人捷足先登了呢!
苏雪既害怕又担心,怕顾羡愿意也怕他不愿意,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