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6、好久不见

　　到达指挥中心后，夏长墨马不停蹄地前往81层——指挥中心常务办公室。今天的轮值常务是李菲。她推开办公室门，艾翁也在。

　　艾翁靠在办公桌旁，冲夏长墨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刚好你也来了，新鲜出炉的声明，看看吧。”李菲把悬浮窗推过来，上面是亩云刚刚发布的星际声明。

　　【亩云联合议会星际声明——致全体星际文明及亩云各同胞】
　　今日，我们以沉痛而愤怒的心情向全星系宣告下列事实：亩云星第三侦察舰队在和平巡航中遭楠珐星NF-2s舰队蓄意突袭。此次卑劣的偷袭造成我方四名英勇战士牺牲，十七名战士被捕，两艘侦察舰损毁。

　　我方已做出过承诺，将谨记维护星际和平与外空航道安全的使命。此前我方虽已宣战，但并未进一步行动，此次楠珐暴行是对《星际互不侵犯公约》的公然践踏，已彻底撕毁其伪善面具。我们绝不遗忘，绝不原谅。此次争端并非亩云挑起，但亩云绝不畏惧任何威胁。一切损失必将索回，楠珐必须为其背信弃义的行径付出代价。报复并非目的，而是捍卫正义的必要手段。我方军事委员会将启动反击预案，所有挑衅者终将明白，袭击亩云舰队的代价将不可承受。

　　此外，在此次袭击中，我方不得不注意到楠珐星舰队在精准定位我方隐蔽侦察坐标能力上的提升。我们呼吁相关方好自为之，若继续玩弄危险的战略手段，终将自食恶果。

　　艾翁边看边冷笑：“真是会写，不愧是亩云的外交执笔圣手。”

　　他故意细着嗓子读声明：“‘我方不得不注意到’‘呼吁相关方好自为之’。整个星系谁不知道[佩环]的侦查技术首屈一指，我这种不沾军事的人都听说过。亩云这不就是想说，是七盟给楠珐提供了信息。”

　　“嗯，她们怀疑是我们给楠珐泄露了位置。”夏长墨眉头紧锁，“楠珐肯定也知道亩云会这么想。楠珐这次的突袭，就是硬要把七盟拉下水。”

　　“也不怪她们怀疑，”李菲坐在办公椅上，喝了口茶，“亩云的军事硬实力在楠珐之上，这不是秘密。亩云技术更好，基地更完善，装备更全面——更何况是亩云一直引以为傲的侦察舰，突然被袭击了，谁都会暴怒。”

　　“怎么，她们的侦察舰很强？”艾翁问夏长墨。

　　“比楠珐的强多了。”夏长墨轻揉太阳穴，“她们的侦查技术在整个星系都排得上号，按理来说不会被楠珐发现。就算被发现，亩云侦察舰也不会这么毫无察觉地被突袭。毁了两艘侦察舰，亩云军方怕是要心疼坏了。”

　　“所以……真的是有人透露了亩云的信息给楠珐？”

　　夏长墨点头，“嗯，目前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

　　艾翁皱眉，“那也不可能只有七盟有这个嫌疑吧？”

　　“理论上来说当然不是，但结合实际情况来看，只有七盟刚好在她们中间。”李菲轻笑一声，“小艾，你是惯用语言当武器的人，应当知道亩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泼脏水的机会。”

　　艾翁耸耸肩，他唇枪舌剑见多了，但毕竟没真正上过战场。“呃，但她们不会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对七盟出兵，对吧？这是违反星际条约的。”

　　夏长墨翻看着突袭模拟画面，“理论上不会。”

　　艾翁挑眉：“但结合实际情况……？”

　　“找个正当理由而已，有什么难？亩云还天天宣扬自己是遵守星际公约的好星球呢，你看看打楠珐的时候手软了吗？”

　　艾翁白眼翻到天上去，“4月份还有星际主权大会要开呢。我可不想当时候又被亩云的人阴阳怪气，她们的总长兼官方发言人钱蕊真的不是善茬。”

　　夏长墨轻笑，“没事，你更不是善茬。”

　　————
　　夏长墨和艾翁在常务办公室里做提前预案时，苏渡正在73层的指挥官办公层闲逛。闻浅浅执意要陪同，夏长墨一句“不用”拒绝了她。最后还是苏渡说没事儿，闻浅浅才跟着来了。

　　苏渡在休息室、健身房、茶水间、理疗室都转了一圈，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惊讶夏长墨居然没做什么变动，这里的布局和她在任时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当初自己新官上任时可是大张旗鼓地收拾，花费了不少时间。

　　闻浅浅一直在后面跟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时时刻刻盯着苏渡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位前任最高指挥官做出什么不利于现任最高指挥官的事。苏渡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如炬，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么一心为自己指挥官着想的通讯官，真是可爱。
　　她故意在档案室门口停下，手指搭上门把手，偏头问闻浅浅：“劳驾，能帮我倒杯水吗？”

　　闻浅浅没动：“您还是别喝着水进档案室了，档案打湿了不好交代。”她语气平稳，带着几分隐藏起来的不满。

　　苏渡却径自打开档案室的门，也不进去，就靠在门边，“哦？谁不好交代？”

　　闻浅浅怔了一下，似乎是被苏渡的“不看眼色”打了个猝不及防，“当然是夏首不好交代，她让您进73层是冒着风险的，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苏渡依旧靠在门边，转头去看档案室内部，她当然知道夏长墨冒着什么风险，73层是最高指挥官的私人领域，衣食起居在这里都有涉及。除了最高指挥官本人，能进来的也只有指挥中心领导层11人，且进入要提前备案。即使是作为夏长墨私人通讯官的闻浅浅，进入也要先获得夏长墨的许可。

　　但夏长墨用自己的虹膜、声纹、指纹在电梯里解锁并点亮73层后，并未在73层下电梯，直接去了81层。她就这么在73层放下了苏渡，甚至一开始都没打算留下闻浅浅跟着。

　　而苏渡此刻还被启涟领导层怀疑着存在与亩云接触的嫌疑。

　　“她对谁都这样吗？”苏渡觉得嗓子又在发干。

　　“哪样？不走报备许可手续亲自把人送到73层，还不让我跟着？”闻浅浅越说语调越高昂，颇有一副质问苏渡是不是把她的最高指挥官当傻子的态势。

　　苏渡摸了摸鼻子，确实，夏长墨又不傻。

　　于是那团迷雾又重新笼罩了她——夏长墨到底为什么对她这样？

　　她最终没进档案室，走了几步进了夏长墨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淡白色的特殊晶体墙面泛着冷冽的哑光，巨大的单面弧形透明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外可俯视启涟，还能看见日常巡逻的军民两用巡护舰。夏长墨偏爱冷白光，所以外界刺眼的光芒透过自适应滤光层后，在室内只投下冷调日光。

　　一张黑曜石办公桌悬浮在房间中央，桌面上除了一台可以旋转的曲面屏，还有全息投影在桌面上方无声流转，苏渡扫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作战组最新发来的战术星图与舰队部署数据。

　　她堪堪扫过几眼。夏长墨没有增加什么多余的装饰，甚至没额外增加浮动的全息生活屏，也没部署中心内部的智能语音助手。空气净化系统微微嗡鸣着，苏渡的目光落在了桌后的那把椅子上，指挥官的高背椅线条凌厉——还是她上任时特意设计的那把。

　　她目光再向后看，墙面上仍然悬挂着七盟的旗帜，此外再无其他装饰。

　　苏渡走了几步，在闻浅浅惊讶的目光及皱起的眉头中坐下，座椅自动调整成符合她人体结构的舒适形态。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走累了，坐一会儿。”

　　闻浅浅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什么。苏渡却早已在椅子上转身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映入她眼底。她坐在已经不属于她的位置上，产生了片刻晃神，没多久又平复下来。

　　她听见有人来。

　　她转回桌前，刚好看见夏长墨进入办公室。闻浅浅立刻看向坐在最高指挥官椅子上的苏渡，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

　　夏长墨抱着文件，一进门就看见苏渡坐在椅子上，她眼神微闪，却依旧平静，只是缓缓走近，将文件放在桌上。

　　苏渡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类型，她手肘抵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看着夏长墨缓缓走近。

　　“夏首，我可以坐吧？”

　　夏长墨终于站在她身旁，把文件放在桌上，垂眼看她。苏渡第一次抬头仰视夏长墨，立刻就被后者低垂目光中的某种东西击中。

　　苏渡轻咳一声，真是好漂亮的一双眼。

　　“可以坐。要喝水吗？还是咖啡？饮料？”

　　苏渡故意把身子往夏长墨那边靠了靠，她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现在更近，苏渡甚至怀疑自己闻到了夏长墨的洗发水味道——安岛旅馆自带的，她们二人都用了。

　　苏渡：“水。劳驾夏首了。”

　　夏长墨走到角落里拿出一次性纸杯给苏渡接水，她的办公室里只有饮用水，其他都要去茶水间拿。饮用水逐渐把纸杯灌满，夏长墨对闻浅浅说，“浅浅，佩环那边来了人走手续，你去盯一下吧。”

　　闻浅浅在苏渡身上停了两秒，应声走了。夏长墨把水杯递给苏渡，苏渡接过水杯，五指刻意包裹上夏长墨的手。夏长墨没什么反应，确认苏渡已经握上水杯后，她打算轻轻把手移开，却被苏渡加了力气握住。

　　其实这力气不大，但夏长墨没再动。她和苏渡的手就这样握着水杯停在空中，她看向苏渡的眼睛，苏渡毫不避讳地坐在她的椅子上，抬眼看她。

　　苏渡：“你……”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苏渡截了话头，松了力，顺着夏长墨的手指抽出水杯，喝了一口。

　　李菲推门而入。这位58岁的七盟领导层核心成员，一眼就看到坐在最高指挥官位置上悠然喝水的苏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苏渡有点不爽。

　　饶是李菲来73层之前已经知道苏渡在，时隔一年半的见面还是让她产生了别样情绪。坐在最高指挥官位置上的那个女生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她最宠爱的后备，也是她最管不了的人。

　　苏渡看着李菲，突然笑了。

　　最后还是苏渡先开口：“好久不见，李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