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喑喑》墨羽鎏金

11、青君入青海

　　黑暗中，一道细长的影子蜿蜒着，鳞片擦过地面，发出砂纸打磨的细碎涩声。
　　那黑影须臾间便上了塌，随即而来的是不可挥散的玉兰香气......又浑浊着血腥气味......
　　灯火阑珊间，细长影子的模样被依稀照见——
　　昨日玉兰花树之下的青蛇。
　　亦是那传说中的恶蛟——时仙！

　　转瞬间，谢霜好四周的被褥深深凹陷，时仙摇身大变.....
　　借着光亮，飘动着的床帐拓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半身人形，宽肩窄腰，腰线以下，长躯披鳞。
　　丝丝青发如浮清水般漾开，又坠在床沿.....
　　光月摇影，不似人间客。

　　而谢霜好在这环绕之中，酣睡好梦…

　　时仙垂下眸子，脸上血色不显，他微微俯身，蛇尾在空中摇摆着，低声喃道：“金鳞！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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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久毫无反应…

　　“什么东西啊？少烦我！”回复他的是谢霜好的无意识低语。

　　“金鳞！”时仙略有些不耐烦，本就冷咧的嗓音愈加寒冷彻骨…

　　这金麟自然是指今早那一片用来保护谢霜好的鳞片。
　　时仙见鳞片毫无动静，心想该不是被这小孩给吞了，单手毫不客气的捏住其两颊…直把谢霜好奶乎乎的小脸蛋掐的扁平微红…
　　谢霜好嘟囔了两声，只觉得脸颊十分不爽利，又是摇头又是挥手。

　　时仙低喃一声“奇怪…”，他转念一想，若是真被她吃了，依照金鳞召令即来的特质，必定开膛破肚也要回到他身边…

　　谢霜好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时仙的蛟尾趁机滑入被子，鳞片与光滑的面料摩擦，发出不可忽略的“簌簌”之声。

　　他不耐烦的摸索着，不成想谢霜好一个翻身压住蛟尾，
　　.
　　“凉凉的......好舒服......”蛟尾冰凉，好似浸了水的好玉。
　　她如同在炎热夏日里摸到了冰块一般，几乎是本能的凑了过去，尤有些微烫的额头贴上鳞片，凉丝丝的触感如石子落水般晕开涟漪。

　　“你！”时仙浑身一颤，便要收回蛟尾，谁知谢霜好死死抱住，若用蛮力只怕真会惊醒......届时她醒来若是见到此番场景，再受惊吓毋庸置疑——小小年纪只怕经不起这番折腾......

　　“暂且饶你......”时仙深呼吸着，继续寻找着，只见谢霜好耳后闪着微光，他脸上喜色难收，伸手去执，不成想那金鳞却缩着躲到了枕头后......

　　时仙：反了天了......
　　他冷声再唤，金麟这才转悠着飞回他的掌心。

　　“怎么？连你也不听我话了？”语毕，却是指尖一顿，转念思及这或许是逃出青喑山的第二路径......

　　山封之所以难以挣脱，在于他的气息特殊，山封识别他的气息，自然将他困于此地......
　　按道理，若要解除山封，不外乎两个方法：一是木雁南良心发作，主动解除，但此法若成，只怕是要日月颠倒，山川倒流。二是强行突破山封，今早的撞天正是为此，但现如今他重伤在身，此法胜率不大…
　　可若是他不求解除，只求逃遁…那…可就简单太多…一旦他的气息混乱或者完全被遮掩，那必定能混淆山封的识别，从而悄无声息逃出......

　　往日里，他不是没想过此法，只是掩气混息谈何容易，况且谢宅内的凡人太过世俗，又兼之山君信仰过于深厚，他们气息不纯难以混淆又确实难以接近......

　　驭物之精髓，亦在于气息，即息。金鳞本是他身上之物，故息一致，操纵起来自然顺手。
　　可短短一个白天，谢霜好竟能让金鳞连他的指令都能违抗......
　　今日金鳞之表现，显然——谢霜好体质特殊，能轻易乱息。
　　“是个好苗子......”时仙摸了摸她的脸颊，“那就拜托了，前任圣女......”
　　“嗯......”谢霜好发出一声喟叹。

　　在一场鸡同鸭讲，毫不同频的对话之中，一场改变两人命运的羁绊既成。
　　多年之后，时仙依旧记得且庆幸，群山环绕之下，月洒西楼之中，两人相约被命运捆绑，冲破山君的诅咒......互相纠缠......

　　万籁俱寂，时仙蓦然轻笑一声，笑声依旧冷冷，掺杂着别样的兴奋。

　　“果真是年纪小，经不住吓......”时仙思绪回转，一指点在她的额间，“刚刚那个女人的喊魂虽然老套实用但不适用你如今的情况......”

　　“既是同盟，故且帮帮你......”
　　指尖荧光渗入皮肤纹路，不一会儿，连带着呼吸都透着淡淡的青色。

　　时仙渗入谢霜好识海之内。

　　四周是淡淡的青，似是雨过天睛云破。
　　除了天，就是地，一望无垠，看不到边界。

　　地面上蓄着浅浅的清水，如澄澈明镜将天青色照映，整个识海恰似一颗琉璃珠，纯净无瑕清透。

　　时仙滑行其间，浅水将他的蛟尾底部浸湿，带动哗啦啦的水响。

　　“这识海倒是纯净…”他以蛇尾挑卷了清水，那水顺着鳞片流淌，缠着他的身躯绕了半圈，留下明显的湿痕，最后回归浅水。

　　他继续兀自滑行着，所到之处，蛟尾劈开长长的水的裂痕又立马合拢。

　　偌大的天青色识海，未见谢霜好的身影。

　　“……”

　　时仙抖了抖衣袖，金鳞即出，悬停在他手掌上方。
　　“去吧……去找她。”声音冷冷清清，却也不难听出带了一丝躁意。

　　金鳞因吸收了谢霜好的息，故是找其坐标的绝妙之物。它得到指令，原地打转了须臾，时仙轻啧了一声，它这才抖擞精神，办起了正事。
　　一鳞一蛟就这么毫无规章的乱转着。

　　近来人界流行一款名叫贪吃蛇的游戏，谢宅的员工也不例外的热衷，时仙瞄到过几次，莫名觉得自个如今这“瞎”转悠的劲与那贪吃蛇一致无二。

　　金鳞察觉到时仙的不耐烦，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时仙跟在它身后，身后水声搅动得愈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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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时仙将要爆发之际，金鳞在一处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地方停下。
　　时仙抱着手，挑眉道：“你确定？”

　　金鳞上下乱窜，最后竟直接落下。
　　到底是略通人性、与时仙通息的龙鳞，即使非有羽毛之轻，依旧浮在水面。

　　他低头望去，只见金鳞在水面上打着转，转圈的半径由大至小，在中心之处，金鳞又猛的腾飞，再度打着转，如此往复着。
　　他瞬间明了，道：“不愧是我选中的人……果然有趣！”

　　原来，谢霜好之识海以这浅水之面为界，好比双面镜，构出正与反，虚海与实海，两海以此漩涡为路径，以此互通来往。
　　时仙目前所在为虚海，而谢霜好真正所处之地为实海，也就是浅水反面所构造的对立识海。

　　时仙当即化作一道青烟钻入漩涡。

　　实海与虚海一镜所构，两者意境如一，只是略微不同。

　　他放眼望去，实海之内，天青水青，天与水由一道白线分界，在白线处，隐约可见一座木屋。

　　金鳞兴奋的兜转着要飞过去。

　　时仙两指一并，按住它的动作，没好气道：“傻子，你往那边走，不知何年何月才找的到......”

　　他带着金鳞往后退着，后退数十步后，恍若有一道无形的水壁荡漾过四肢百骸......再一回头，那方才还在天边的木屋已至眼前......

　　“年纪虽小，防御心倒重，心思挺多......”时仙如是评价道。

　　木屋颓圮，门窗倾倒，四周碧空如洗，偏偏其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抬眼朝着倾倒的大门内部望去。
　　木屋正中心，一个小女孩衣着褴褛，蜷缩着身子，抱腿席地而坐，呆望着上方。

　　时仙滑入屋中，随着谢霜好的目光看去。

　　其上瓦片稀疏，边缘残破得坑坑洼洼，呈锯齿状，却可见天上天青，以及天青之下的密布乌云。
　　宛若坐井观天…

　　一片青瓦掉落，砸在她身旁。
　　时仙冷声问道：“这有何好看？”

　　谢霜好这才回过神，眼神闪烁，整个人往后倾斜着，却不说话。

　　“说来，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这么怕我？”

　　谢霜好蜷缩的更厉害了，警惕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你，到底有多不堪一击？”

　　听及此，她怔怔的望着他。

　　“小孩，小小年纪就犯花痴？”时仙勾唇。

　　“你说话很过分！”谢霜好没有任何先兆的大哭起来，其上乌云内闪电蜿蜒，一场大雨顺势而落，瓢泼如撒豆。

　　时仙：......

　　两人顿时淋成落汤鸡…雨水打在发间，顺着发丝滑落。

　　“哭什么？不许哭！”时仙滑行至稍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徒留她一人在那瓦片缺口之下，兀自淋着冷雨。

　　谢霜好哭的更大声了，时仙顿觉耳朵疼得慌，正准备揉下耳朵，身后木板、头顶瓦片哗啦啦的倾倒，直砸了他遍身，扬起的灰尘还未飞舞就被大雨浇落在地。

　　“谢霜好！”时仙声量调高，嘴角略有些抽搐，“你故意的！”

　　谢霜好依旧哭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破败的木屋发出“咯吱”的呻吟，好似悲鸣…

　　时仙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喉中的刻薄之语，这小孩再哭下去，这木屋只怕就要成废墟了…
　　“越哭，风雨只会越大…”他柔声道，滑至缺瓦处，两人同淋着雨......

　　大雨将谢霜好的额发与眼睫黏在一起，渐渐只是抽噎。

　　时仙继续道：“人也好，仙也罢，在于内心坚定，守住本心，你今日被木雁南追杀，凶险程度有目共睹，但……心不能害怕…”

　　她红着眼眶，像个乖巧的小兔子。

　　“风雨虽急，但不能任凭风雨摧折，更应学会遮风挡雨…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

　　谢霜好内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风雨渐小。

　　“冷静了？”时仙倾身。

　　她擦干眼泪，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想离开谢宅吗？”

　　“你有什么目的？”

　　“啧，谁说小孩好骗来着？”他扬起蛟尾，挡在两人头顶，圈出半拢的弧，斜风细雨撞在他冷硬的鳞片上，只余零星的雨丝打在两人面上......

　　谢霜好怔住，似是还没有人为她这般遮风挡雨过......

　　“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你也能帮我......”时仙定睛看她，上扬的眼尾似有魔力一般，让人离不开眼。

　　她抹了一把脸，认真道：“好......”
　　自此识海之内再无风雨，木屋转瞬恢复正常......一切回到往日的宁静......

　　语毕，时仙化为一道青烟离去，那片金鳞自青烟中剥落，落在谢霜好的手心......

　　西月楼内木床之上。
　　谢霜好脸颊的绯红肉眼可见的消失。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他将金鳞放在枕下，巨大的身躯化为一一条青蛇，从谢霜好的臂弯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