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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凌迟 ...

  •   任青安是在临死的前一刻才想起,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他其实是有一个系统的。

      那时他于刑场之上,即将行刑,身负沉重枷锁,囚衣被鲜血浸透。

      任青安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他和这个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薄膜,失真恍惚。

      万民请愿,当众处刑。
      这是他这个奸佞的下场。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如松,不肯弯下去分毫。
      行刑的执法人见不得任青安这副作派,拿起刀柄劈在他的肩部。
      这力道不轻,刀柄落下的瞬间,骨裂的痛楚登时浸入心扉。
      “呃……”
      手上的铁链绷直,青年只是身形微晃,没有倒下。

      任青安被这剧烈的痛楚激的恢复了几分精神。
      那层与世界的隔阂被撕裂,始终游离在外的他,终于脱离了那种失真的恍惚感。
      周遭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耳廓,他听见执法人冷沉的声音:
      “任将军,如今你已被贬为庶民,却见执法官不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跪还是不跪!”
      他声音低弱:“不跪”

      似是被这般冥顽不灵给气到,执法人轻啧了一声,下一秒,一脚踹向他的腿膝,隐含了强劲内息。
      任青安的经脉早就尽断,没有内力护体,受刑几日的破败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踉跄着倒在血泊里,任他如何挣扎,都再难起身,更遑论挺直肩背。
      他垂死却无力挣扎,偶尔呛咳出鲜血,奄奄一息。

      刑场乌压压围着人群,都是周遭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声音嘈杂无序,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在戳着脊梁骨骂他,诅咒他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泥沼,不得超生。
      没有一个人对台上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冷眼旁观,神情漠然的可怕,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什。

      做出此恶行的执法人,这次没有再称他为任将军,声音带着厌恶:
      “任青安,你何必这副清高作态?”
      “你我年少相识,所以你知道,我执法这么多年来,向来磊落坦荡,那些阴私手段,我不屑用在此处。”
      “你我的私人恩怨姑且不论,结党营私,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罔欺人主……这一桩桩,一件件,当初说的千刀,我一刀都不会少。”

      卫升一字一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他轻笑,声音里充满戾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一会行刑的时候别那么容易死,毕竟欠下的都是要还的。”

      他知道这将是自己与任青安的最后一次见面,突然发觉自己想说的话很多,但说出口,翻来覆去,却只有那乏味的几句。
      看到面前人落魄至此,卫升没有大仇得报的欢喜。
      那些怨恨不甘,他想要质问的话语,在看到面前人眼睫微垂,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时,突然变得苍白无力。

      这个人从来都没有悔过。

      卫升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行刑的时辰就快到了,他说了自己此生对任青安说的最后一句话。
      “任青安……你罪有应得,这是你的报应。”

      【人物生平解锁进度……97%……】

      地上的人听到这句话,像是痛极,身体蜷缩成一团,弯腰呛咳出一口血。
      任青安耳畔嗡鸣声不断,早就听不清卫升究竟在说什么了。
      对方的声音离他很远,飘忽不定,絮叨了这么多句,任青安勉强提起精神去听,也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他在说什么?

      任青安迟缓的思维艰涩转动,好不容易理解了这句话中的深刻含义,却满心茫然。
      罪有应得……他吗?
      这是他的报应……

      人群中有孩童天真地询问:
      “阿娘,战争已经结束了,阿爹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稚子懵懂,妇人捂着他的眼睛,不让看台上的惨象,声音沙哑:“你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孩童却问:“为什么不会回来呢?”
      妇人终于不忍再回答了,任孩童如何追问也只沉默不语。

      身旁却有一道刻薄的声音,代之回答了孩童的问题。
      “不会回来,当然就是死了。你阿爹他啊,死在了边境,小孩,我告诉你,都是因为刑场上的那个人,如果你要恨的话,就恨他好了。”

      多年的战乱,生死是什么,年幼的孩子早已深刻理解。所以他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自己再也没有阿爹了。
      孩子一瘪嘴,想要哭,泪水从眼眶坠落,稚嫩的声音也显得尖锐:“坏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我要我阿爹回来!”

      任青安勉强恢复一点精力,听清了离他最近的孩童这样一句话。
      离得这样近,所以字字句句他都听得格外清晰。
      孩童天真却残忍的话语钻进他的耳廓,像刀,淬了毒,将他本就破碎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他心口发疼,已经疼到麻木,于是神情只余漠然。

      耳畔又一次失真,周遭声音都离他远去。
      任青安的眼神空茫,艰涩迟缓的思绪想不出答案来。

      他真的就这样坏吗?
      坏到罪该万死……
      众民请愿,对他当众处刑,千夫所指……却难辞其咎。
      究竟何以至此?想不起来了啊……

      耳畔恍惚传来清脆的少年声:“霁之,你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谁都有可能变坏,唯独你不可能……”
      这道声音格外熟悉,出现在他的记忆深处。
      但又是谁说的呢?

      他眼前出了幻觉,血腥味逐渐散去,周遭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明媚的光线与景物被扭曲替代。
      这好像是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可是遍寻不到。
      亭台楼榭,夏意葳蕤。
      微风轻拂开亭中的帘子一角,阳光斜射进来,柔柔洒在任青安的身上,驱散了他身上一直如附骨之疽,萦绕不散的寒意。
      任青安鼻尖闻到了清甜的桃子香。

      亭子下,坐在他对面,看不清面容的黑衣少年没个正形,将剑放在桌案,翘个二郎腿,啃了一口桃子。
      少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他却听清了。
      “霁之,我用桃子酿了一坛果酒,就埋在这院子下面,下次见面我们就能喝了……”

      任青安听见自己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光线骤然模糊,他却再也听不清对面人在说什么了。

      桃子清甜的果香被浓郁的血腥味掩盖,周围声音依旧嘈杂无序。
      任青安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刑场,还是在某个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场景里。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很重要的人。

      知己形同陌路,他日再见,兵刃相向。
      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他好像仍在刑场里,血腥味挥之不散。
      记忆里也是这样灰败的天,很多年了,曾经的他神色漠然,奉令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行刑。
      整整三千刀,这人始终保持清醒,行刑的过程中一声痛呼也没有,让自来冷心冷情的任青安也忍不住微微侧目,生出些许诧异的情绪。

      他的手上染满了对方的血,动作微顿,终于问道:“不疼吗?为什么不喊出声?”
      他见过穷途末路的犯人,在最后被处刑时,还没进行半刻钟,便疼得哀嚎打滚,求给一个解脱。
      可面前的人实在太安静,除了浑身隐隐的颤抖能让人看出他抑制不住的疼痛,便再没其他多余的反应了。

      刑犯气息奄奄,微微抬头看他。
      任青安被对方眼里的压抑情绪影响,愣了片刻,有些茫然,迟疑询问:
      “请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在行刑近一个时辰都没吭声的人,摇头,声音艰涩沙哑:“不认识……”
      随即垂下眸子,不再看任青安了,之后到死都没再出声。

      久远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旁观了这场回忆的任青安疼痛到痉挛。
      这么多年,却唯有在临死的这一刻,才想起当年。
      那些被他遗忘的回忆。
      如剧毒,全都反噬己身。

      【人物生平解锁进度…98%】

      他终于模模糊糊想起,确实会有那么一个人,唤他霁之。
      这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的表字,却有这么一个人,始终牢牢地为他记住。
      等任青安回头看他,最好再被吓一跳,然后这人就会拿出他最喜欢的,还带着甜味的桃子酒,让他消气。

      “任青安,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你莫非真的没有心吗?”
      多年前,卫升厉声的质问,如今回响在他的耳畔,当初不理解的话语,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年卫升究竟在说什么。

      从不是他手下曾经一个受凌迟而死的犯人。
      那是他的挚友,他的知己,昔日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是受他连累,被满门抄斩的受害者。

      也是……
      被他遗忘的,这世上所剩无几,在意他的人。

      怎么会……忘记呢?
      整整十年啊……

      任青安不人不鬼活了近十年,忘记了一切,再也没有去赴那个约,去喝那一坛友人亲手为他埋下的桃子酒。
      他也忘记了自己及冠那天,父亲满目含笑,怀着对孩子的殷切期盼,为之取的字,霁之。

      他亲手杀了那个最在意他的人,他形同莫逆的知交。
      整整三千刀,凌迟之刑,一刀一刀地割下了那人的一身血肉。
      记忆里温热的鲜血在手上的触感依旧清晰,那人直到最后一刀才肯咽气。

      任青安不知道,那人死前是不是有很多无法放下的事。
      是不是在自己行刑时,无数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能给早已忘记一切的友人,说上一句道别的话。
      可现在一切都无从得知,任青安再也无法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他胸口窒闷疼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先前在外界所有人眼中哪怕受尽酷刑,饱受凌辱都毫无动静的青年突然蜷缩起身子。
      仍带镣铐的手死死攥紧胸前的衣料,像是疼痛到了极致,弯腰呛咳出一口鲜血。

      好难过啊……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给他酿桃子酒,让讨厌苦涩的他乖乖喝药,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亭下对饮,始终在他的来处等他回头,然后再唤他一声霁之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

      此后经年,无人系之寒暖,无人忧其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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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今天晚上的更新大家先别等,可能要迟了。 昨天写了七千,今天越看越不对劲,推翻重写。 非常抱歉,到时候抽空补偿加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