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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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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租800,押一付三【下】
在成都的那段时日,我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找到工作带来的强烈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焦虑与不安。
高强度的工作令我的身体超负荷运载,单休,睡眠严重不足,还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在外面对职场同事的背刺,回到住所又不得不忍受合租室友的各种生活习惯问题,我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大脑没有一刻可以完全放松。
除此之外,最大的困难就是没钱。
没钱,意味着贫穷。
贫穷,会无限度地放大我的窘迫。
我的行为变得畏手畏脚,生活上也逐渐失去了昂首阔步的勇气。我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尤其在查阅银行卡到账短信通知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深刻。
我是中下旬入职的那家公司,次月三十号才能领取工资,所得不过区区几百。
几百块,吃顿火锅都够呛,用作生活费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算了一下,交通费、水电燃气、网费话费,各类基础的开支加起来,别说吃饭,连喝水都是问题。
爸爸妈妈无力支援我,我又迫切需要钱,无奈只能再度求助于花呗,后面慢慢还。
用花呗,属于超前消费,我却不敢乱花,每笔开销都用手机软件记了账。
为了节省开支,我选择早饭不吃,午饭在公司订外卖,晚饭则回到住所附近的街边小摊吃炒面,日消费控制在五十元以内。
小区楼下有家名为“钱大妈”的生鲜超市,当天卖不完的蔬菜水果都会进行打折促销,七点开始九折,每半小时降价一折,十一点半后全场免费。我下班路过习惯进去看一眼,囤点放冰箱里,周末吃。
我常去的那家便利店也经常打折,一桶一升装的酸奶9块9,我常喝,比奶茶便宜。
当时囊中羞涩,被子也不舍得在外买,让妈妈给我邮寄,距离太远,又超重,花了她不少钱。
事后不停向我抱怨:“我不信成都那么大,找不到一家弹棉花的,但凡你多打听,用点心,找家靠谱的老板问问,何必我来给你寄,花那多钱,都够买床新的了。”
我用肩膀抵住手机,拿起铁夹子往菜篮里夹蔬菜,选好后交给老板,简单留下一句“微辣,不要葱和香菜”,然后走去折叠桌前坐下。
“外面卖的哪有家里做的好嘛,睡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那边应该也在做饭,抽油烟机轰鸣的噪音把妈妈的声音盖住,只能听见三分。
“哎哟,你倒想着家里,家里有的你就没少惦记,要是家里没有,你咋办,不睡了?”
我拿餐巾纸慢吞吞地擦着桌面,一张污了,又换一张:“我想过去外面买来着,但我不会砍价,怕被坑,我没那么多钱。”
“你怕这怕那的,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独立?”
“表哥他们都三十岁了也没学会独立啊,新买的房子连贷款都不还,还要二姨过去给他打扫卫生,连他卧室那盆绿萝都是二姨帮忙照顾的。”
“你哥不一样,他们忙,顾不过来。男孩子志在四方,事业心强,哪能计较这些小细节。”
我低头,用手去抠胶黏小桌边的毛刺,正说着,炒面端上来了,还是熟悉的味道,我一闻胃口大张,撕开筷腿塑封包装袋,吸溜儿滑进一口,唇齿留香。
“其实我挺羡慕我哥他们的,有房有车,还有二姨二姨夫帮还贷款,这么好的条件,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轮到我。”
“你也想要啊?”
我面露惊喜:“我也可以有吗?”
妈妈关掉明火,手机拿至近前,声音变得响亮清晰:“结婚啊,结婚啥都有。”
还不如说梦里啥都有。
我知道,没戏,淡淡应着:“哦。”
但我还不想结婚,也不想为了一处容身之所屈膝于男人之下。
我想要的,我会自己争取。
我挂断电话,随手打开视频软件,一边追剧,一边吃着炒面。
夜色尚浅,广场舞的热潮还未褪去,四周遛弯的居民络绎不绝,街头巷尾喧嚣不已,极富人间烟火气息。
我看到视频结束,片尾曲目亮起,正等它播完跳转,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汽车鸣笛,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见是一辆奥迪,正从广场深处徐徐驶来,速度适中,不紧不慢,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停在我的面前。
车灯刺眼,我看不清车主的脸,只依稀辨认出这人应该是个男的,中青年模样,体型偏瘦,不好惹。
为什么不好惹。
因为我挡了他的路,他心里不太高兴,迅速关掉车灯,趁人不备,猛地切换远光。
我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赶紧捧着碗筷站起,老板移走桌椅,待那车离去,才招呼我坐下。
“没事了,继续吃吧。”
不用说,我的表情一定是呆滞且憨傻的,像个愣头青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直到奥迪彻底驶出视线。
我才扭头看了一眼车牌,本地的,数字很吉利。
这人应是土著吧,从小区里面开车出来,也是这儿的业主吗?有车的话大概率也有房吧,本地人,有车有房,可真称得上人生赢家。
真是羡慕他们啊,出生便自带资源。
我们努力挣扎半辈子,却是输给了性别。
回到出租屋,对面房间的门没关,灯亮着,原本住的是一个同为工作党的男生,与我作息一致,这儿应该也已回来了,不知怎么人没在,估计下楼拿外卖,或者超市买水去了,我帮他把门掩上,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没太在意。
第二天,睡得正熟,忽被一阵笑闹声吵醒。
我贴耳门上,仔细听了小会儿,是对面房间发出来的。
像是访客来了,不止一个,房门不停地开启又合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脚步声此起彼伏,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噪音在屋内回荡,偶尔,还能听到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挺吵的,不知其他室友会不会有意见。
我打开一丝门缝,裹紧睡衣,小心探头出去。
那男生恰好步出,与我迎头打了个照面。
“哟,你醒啦,是不是吵到你了,真是对不住,我爸妈来看我,他们动静大,我实在拦不住。”
既然是爸妈,我就更不会计较了:“没关系。”
他热情地招呼我:“我妈带了好多特产,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
“尝尝吧。”厨房正在忙碌的女士听见我们的交谈,立刻停下手边活计,见缝插针似的飘了过来,“尝尝。”
刚煮好的香肠正滋滋冒着油花,经过高温的烹炸,不断从□□中渗出,热气腾腾的表皮酥脆,肉质纤维紧嫩,看着十分诱人。
我不好意思,婉拒道:“谢谢,不用了。”
“我儿子第一次出来工作,也是第一次与人合租,没什么经验,多谢你们照顾啊。”
“没有的事。”
她又塞给我几节香肠,还切了小块腊肉,言辞恳切,非要让我收下。
这是我在这座城市第一次感受到暖意,来自一个陌生人。
多么神奇,同样也是一位妈妈。
“谢谢阿姨。”
她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对面。
房间隔音很不好,隐约有交流声透出来。
隔着门背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你这环境也太差了,房间多少平啊,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床是旧的,柜门都缺了一块,还有你这窗户,这么小,风都吹不进来,条件太差了,怎么住人啊。
“家里给你安排的好工作你不要,非得出来闯,闯也就罢了,你挑个好点的住处不行吗?跟人合租你也不嫌膈应。
“回家去,工作的事我和你爸会给你安排,家里房车都不缺,又不需要你奋斗。”
后来音量缓缓降弱,耳畔的啜泣声却渐渐变得清晰,我抬手轻轻一抹,发现泪水已悄然爬满我的脸颊。
此时的我像个小偷,窥探着别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