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逢 ...
-
待业半年多,经历了无数次面试石沉大海后,一份沉甸甸的入职通知书终于递到了欧阳东手上。
入职的部门,主管一栏印着名字:欧阳羿。
这三个字太烫了,烫得他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热度顺着血脉流入心脏。欧阳羿……会是他吗?
一定是!这么特别的名字。
欧阳东姓欧,而那位高中同校的学长姓欧阳。他们原本毫无瓜葛,却因为名字上微妙的一字之差熟络起来,像一条交错咬合的锁链,连接了当初那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
那时候,不明所以的旁人以为他们是“兄弟”。他二人也说过干脆学三国故事拜把子做结义兄弟之类的傻话。可自从欧阳羿升入大学,两人竟渐渐地断了联系。
整整十年。
欧阳东今年二十七,那羿哥应该二十八了。
欧阳东满心忐忑,既有新入职的紧张,又怀着久别重逢的悸动,更夹杂了无法言明的尴尬。他心底深藏着一个秘密:当年他暗恋过羿哥。后来断了音讯,他惊惶地揣测,羿哥一定是察觉了,才不给他回应的。
不过,到底过去十年了。曾经年少无知的懵懂心思,早该随风飘散了吧——欧阳东不断地这样说服自己。
报到日清晨,欧阳东早早起身。衣柜里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被他反复拿起比划、穿上又脱下。长久待业的窘迫让每一件都透着寒酸。他不想让欧阳羿看出自己的狼狈,又无可奈何。
公交转地铁再换公交,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消磨着刚撑起的那点自信。抵达公司时,鞋帮已沾上了早高峰的尘土。
然后,他见到了欧阳羿。
这一刻,时光的鸿沟清晰得刺眼。学长……不,主管,站在明亮的办公室里。西装熨帖挺括,裁剪精准,每一道线条都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
修长匀称的手伸向欧阳东,露出一截手腕。腕上戴着一只老派、绅士、光华内敛的古董机械腕表,是懂行且有能力负担这份雅好的佐证。
欧阳东慌忙迎上去相握。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看到了欧阳羿现在生活富足,这很好。可他也看到了他的疲惫——他脸色苍白得像那种薄胎骨瓷,颧骨瘦削得线条锋利,眼窝深处沉淀着隐隐的青。这些细节让他表面的精致摇摇欲坠。
欧阳东抬起视线望着欧阳羿挺直的鼻梁,张了张嘴,“羿哥”两字在舌尖打了个结,最终笑道:“主……主管。”
欧阳羿微笑着,声线平稳优雅:“照旧叫我羿哥就行,不用生分。没想到又遇见了,我们还真有缘。”
欧阳东揣摩着羿哥唇边眼角弯起的弧度,判断这话至少有五分真心,提到喉咙的那颗心总算是放回胸腔了。“羿哥,再见到你太好了!晚上我们喝一杯叙叙旧?”
“好。我请你。索性把大家都叫上,认识一下。”欧阳羿说着收回了手,插进口袋,走出办公室,向卡座里的部门成员介绍欧阳东,还特意解释了一下两人名字的巧合。
欧阳东自然紧跟在欧阳羿身边,心里却忍不住惦记着方才握住的右手——那只手冰凉,回握几乎没用力气,握手之后立刻就收回到裤子口袋里,是不是表示那个礼节性的握手让他不自在?
欧阳东知道自己爱钻牛角尖。这毛病不仅针对羿哥,他这人有时内耗得连自己都烦,哪像个爷们。也许是这些年的不顺利吧,加重了他的自卑,高中时代没这么敏感的。
入职第一天在慌乱与紧张中度过,他用尽力气记住同事的脸和纷繁的岗位守则。晚上部门迎新,少不得喝几杯。欧阳东一直被关注着,他那简单得白开水一样的生平被打听得底掉。
而他一直留出一份心神放在欧阳羿身上。羿哥不喝酒,话也不算多,始终安然坐着,面带微笑。记忆里的羿哥要活泼得多,爱打篮球,爱玩爱闹。
岁月这把刻刀,不知不觉间,把他们雕刻成了自己都陌生的模样,何况彼此。这些新痕迹叫欧阳东推拒不开同事送过来的酒。他喝多了。
醉后的世界变得模糊、晃动,眼前的一切都碎了,带着光斑打着转,飞呀、飞呀……
第二天,天色刚透出些蓝的时候,欧阳东扶着墙壁扑向洗手间,手撑住冰凉的瓷砖,趴在马桶上吐。因为酒精,他恶心得想把胃袋一起吐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恍惚记起来了,昨晚是羿哥送自己回来的。散场太晚,已经没有公交和地铁。羿哥架着他塞进车里,问了地址。
羿哥的车是什么牌子?内饰什么颜色?后视镜上是不是挂了一个燕子吊坠来着?燕子随车微晃,划出不安分的弧线,很像当年羿哥上篮时候掠过的身影。可偶尔折射出的锐利的光,又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孤寂……
对了!车里有香水味吗?一个激灵猛然冲上头顶——自己没吐他车上吧!
恐慌暂时压过了胃里的翻腾。欧阳东捏着太阳穴爬起来,嘟囔着“再也不喝酒了”,草草洗了把脸。没等走出去两步,又蹲回来,呕出一口酸苦的胃液,生理反应挤出泪珠子,视野一片模糊。
记忆碎片艰难地浮浮沉沉,他从混沌中打捞起几片:后来到家了,羿哥进屋转了一圈,和他说什么来着……
脑海闪现了一道光,欧阳东抹抹嘴巴,匆忙回卧室去看床头。那里果然有一张纸,是从他常用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撕下来的,边缘波折得如同他此刻的酒后不适:
【放你一天假,收拾东西,搬去我那里住。我家里有空屋子。晚上我来接你。欧阳羿】
羿哥的字迹打印般的工整。这邀请并不热情,也不冷漠,就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他自己就能做主的小事,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支配权。
这件小事却给欧阳东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自从上了大学离开家,他几乎没有遇见过这样直白的、关于他私人生活的安排。这是相当超越了边界的不礼貌,却也是非常亲近、只对负有私人义务者才会做出的……侵犯。
侵犯不一定都令人讨厌,特别是当被侵犯者正隐密地渴求着被看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