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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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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断想
今日又下雨了。
天色灰蒙蒙的,雨丝斜织着,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只是下着。窗外的梧桐叶子被洗得发亮,绿得有些沉重,叶尖儿不时滴下水珠来,落在下面的小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我坐在窗前,捧一杯热茶,看这雨,竟看出了神。
这雨下得颇有些意思。既不是夏日暴雨那般倾盆而下,气势汹汹;也不是秋日细雨那般凄清缠绵,惹人愁思。它就这么下着,从容不迫,仿佛自有其节奏,不管人间喜怒哀乐。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划出一道道水痕,将窗外的景致割裂又重组,竟有几分抽象画的意思了。
这样的天气,原是极适合读书的。然而我却无端地想起许多往事来。人的心思真是奇怪,晴天朗日时倒还平静,偏是这阴雨天气,反倒勾出许多平日深藏的情绪来。雨声淅沥,像是天地在低语,又像是时光在流逝,教人无端地生出几分怅惘。
记得小时候,我是极喜欢雨的。每逢下雨,便赤着脚在雨中奔跑,踩水洼,淋得浑身湿透,却快活得很。母亲每每嗔怪,却也不真拦着,只在我玩够后递来干毛巾和姜汤。那时的雨,是游戏,是乐趣,是无需担忧的天然玩具。
如今长大了,对雨的感情却复杂起来。雨还是那样的雨,人却不是那样的人了。现在的雨,不再是单纯的游戏,而常常是麻烦——要记得带伞,要担心道路拥堵,要挂念阳台上的衣物是否淋湿。成年人的世界里,连欣赏一场雨都变得奢侈起来。
窗外的雨似乎更密了些。路上的行人匆匆,各色的伞移动着,像是一朵朵流动的花。有一个没带伞的年轻人,将公文包顶在头上,快步跑着,想必是赶着上班去的。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自己刚工作时的情形,也是这般狼狈过。那时总觉得前路漫长,如今回首,竟已过去这许多年了。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棂,颇有节奏。这声音听久了,竟有些催眠的效果。我呷一口茶,茶已微凉,但余香犹在。茶叶在杯底舒展着,像是重获新生般自在。原来被热水冲泡,对茶叶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否则永远蜷缩在干枯的状态,岂不辜负了身为茶叶的一生?
桌上的书摊开着,是我近日在读的一本散文集。书页已经有些泛黄,散发出旧书特有的气味。这气味混着雨天的潮气,竟合成一种奇异的香味,教人心安。我忽然想到,若是晴天读这本书,感觉必定不同。同样的文字,在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心境下读来,竟会有不同的滋味。可见读书不独是读作者的文字,也是读自己的心情。
雨天的光线柔和,不像晴天那般刺目。这光线下,屋内的器物都显得温柔了几分。那把旧藤椅的轮廓柔和了,书架上的书脊也不那么棱角分明了,连墙上的挂钟的滴答声似乎也轻缓了些。这一切,都因为一场雨而改变了模样。原来我们日常所见的世界,并非唯一的样子,它随着天气、光线、心境的不同,时刻在变化着,只是我们惯于忽略这种变化罢了。
我想起去年夏天的一场雨。那是在乡下,雨来得急,我去时未带伞,只好躲在路边的亭子里。亭中已有一位老农,叼着旱烟,望着雨幕出神。我与他并肩站着,并无言语,只是共同看着这场雨。雨打在水田里,激起无数泡泡,又破灭;远处的山峦被雨雾笼罩,若隐若现。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雨在下,不停地在下。后来雨稍小些,老农向我点点头,戴上斗笠走入雨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雾里。我至今不知他是谁,但那个共看一场雨的午后,却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现在的雨,似乎小了些。天色亮了一点,但云层依然厚实,想必这雨还要下一阵子。楼下的桂花树被雨水洗得干净,叶子绿得发亮,虽然还未到开花的时节,但我似乎已经闻到了那隐隐的香气。桂花香是甜而稳的,不张扬却持久,恰如某些深藏的情感,平日不显,却在某个瞬间突然袭来,教人措手不及。
雨天使时间变得模糊。不像晴天,有清晰的日照和影子提示着时间的流逝。雨天仿佛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平常的时间流隔绝开来。在这种天气里,人容易忘记钟点,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想着一些平日不会想的事,记起一些平日不会记起的人。
我忽然想起一位故人。他最爱雨天,常说雨天是思考的好时光。每逢下雨,他便坐在窗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雨、听雨、想事。我曾笑他浪费光阴,他却说这不是浪费,而是积蓄——积蓄思考的力量,积蓄感受的能力。如今他已远赴异国,不知那里的雨天,是否也如这里一般,能引起他的哲思。
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是一条天气预报的信息,说明日放晴。我竟有些舍不得这雨了。人心真是矛盾,晴时盼雨,雨时盼晴,总是不满足于当下。或许我们应该学会欣赏每一种天气,如同欣赏生命的每一种状态——年少时的奔放,成年后的沉稳,老年时的淡泊,各有其美,不必相互羡慕抑或鄙薄。
雨终于小了下来,成了毛毛雨,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着。天色明显亮了些,云层薄处,甚至透出些许白光来。路上的行人收起了伞,步伐也不再匆忙。一场雨,改变了城市的节奏,也改变了人的心境。
我杯中的茶已完全凉了,但我并不打算换一杯。凉茶有凉茶的滋味,正如雨天有雨天的情趣。人生百味,皆需尝过,方能算得完整。
雨停了。屋檐还在滴水,叮咚作响,像是雨的余韵,不肯立刻离去。一只麻雀飞到窗台上,抖擞着湿漉漉的羽毛,机警地四处张望。它的小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含着雨水的光泽。
我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深深吸一口,沁人心脾。远处的天空,云层开始散开,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蓝色。明天果然会是个晴天。
但今天的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洗净了尘埃,滋润了草木,也涤荡了人心。每一场雨都是独特的,就像每一天都是不可重复的。今天的雨,永远不会再来了,但它留给我的这份宁静和思索,却会长存心间。
人生如天气,阴晴不定,但无论如何,都值得欣赏。雨天有雨天的诗意,晴空有晴空的明朗。重要的是,我们是否有一颗感受美的心,在任何天气里都能发现生活的趣味。
窗台上的麻雀飞走了,留下一串细小的爪印,很快就被风吹干,消失不见。就像这场雨,来了,又走了,留下湿润的记忆,渐渐融入平凡的日子里。
我合上书本,收拾心情,准备继续一天的生活。雨停了,但雨中的思绪还在延续,如同茶香,缭绕不散。
这便是一场雨给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