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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分手总在下雨天 ...

  •   姜夜寻已经忘了那天是如何离开香泽酒吧的。
      和温先生的会晤当然泡汤了,因为那人的目的确实不纯粹,对方对他那个即将破产的筑玉根本没兴趣,约他出来只是找个由头睡他。

      他原先订的民宿很远,在郊区,这里是市中心,知道他要返回郊区去住宿后,栢沨的人让他退房,帮他在香泽酒吧附近重新订了一个酒店。

      不过,因为他的行李还在原来的民宿,他便拒绝了,但栢沨的人提出会找人帮他把行李送过来。
      当然,这些是栢沨交待下属去做的,是作为方才他在包厢里揪着他发疯的赔偿。

      最初,姜夜寻因他离去的那句话很生气,原本懒得跟他有牵扯,可他现在并不是大学时那个倔强的更在乎尊严的人了,在短暂的迟疑后便同意了。
      毕竟,他也不想大半夜的还要坐一两个小时的公共交通回那边,中途得经历好几次转车。

      等在新酒店下榻后,他躺在沙发上,几乎有些筋疲力尽。
      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一开始他没开灯,一直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至此刻,葬礼和酒吧里发生的一切才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

      那萦绕在唇鼻间的淡淡的香水味与烟味,那矜贵而又略显轻慢的声音,那看起来端严和深沉了不少的面孔,那总是微微虚起的深邃双眸……还有,醉酒时落在他唇上的狂暴如飓风的吻。
      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又见到栢沨了。

      五年,世事多变。

      晚风掠进窗,耳边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外面下雨了。
      约莫是心境的缘故,雨声隐隐有些凄切。他恍然记起,和栢沨分手的那天也是在下雨,还是下暴雨。

      分手总在下雨天……

      那天,他刚刚二十岁,被学校劝退后,他坐在楼顶的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反反复复想的只有一件事:他被劝退了。

      才二十岁的那点阅历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当时的心态,他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过去那些读书时被开除的名人,不断告诫自己,没关系,只是被劝退了,不代表人生的结束。

      但无论他多少次这样安抚自己,眼泪还是一直流,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向教学楼顶。

      是一个电话拦住了他。
      他打开关了好几天的手机,刻意忽视那上面无数个陌生骚扰电话。对方说:“是沈星赫吗?我跟你说一下,你妈妈进医院了。”

      迈向栏杆的脚步生生止住,他的手都在颤抖:“她怎么样了?”

      “刚从icu出来呢,现在没事了。她刚刚还不让我联系你,说不要打扰你学习,她说你一有点心事就会很容易焦虑,唉……”
      姜夜寻打完电话,又在地下坐了半个小时,还是无法舍弃他的母亲。

      她那时候正在取保候审中,他不清楚她接下来会被如何判。他按着胸口,不断给自己打气,拨动了最近一直没动静的栢沨的电话。

      那人之前一直失踪,这次竟然接通了。姜夜寻一打过去,栢沨近乎沙哑的声音便传过来:“你在哪儿?”

      “厂房。你知道的,就是我们约会过的那个。”
      姜夜寻的声音有点颤,他好似等到了自己的救星,浑没注意到栢沨的声音有点异样。

      “我有事找你,要跟你当面说。”
      栢沨看起来很冷静,并没有责怪他。

      “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对方沉稳的声音,姜夜寻在瞬间很想大哭一场,想扑进他的怀中,告诉他自己这些天来的委屈与价值观的颠覆。

      半个小时后,他在一个破败厂房等到栢沨。
      那是一处仅他们知道的秘密居所,他们曾多次在那里约会。

      那天下着暴雨,电闪雷鸣,暴雨击打着厂房悬在半空的老旧玻璃窗,时不时有玻璃块“哐当”一声坠下去,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姜夜寻先前想了很久,他该如何告诉栢沨,自己被冤枉的事,被劝退的事,以及他暂时无家可归的事……他不可能回老家,毫无疑问,小镇里有孩子跟他同校同年级,迟早会把这个消息掀得让整个镇子都知道。

      母亲差点捅刀杀死了生父,她因为亲姐姐治病缺钱向前夫借后遭到了拒绝,那之后她便失控了。生父拒不出具谅解书,母亲大概会坐几年牢。
      就算不坐牢,在得知他的取向后,她也会对着墙壁打自己的头,会让他跪在地上忏悔,还可能将他送去所谓的电击室,以矫正他的性取向。

      栢沨是他那时候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们见面后,栢沨的神色却显得痛苦而压抑——他从来没在那么开朗的栢沨脸上见过那种心灰意冷的表情。
      电闪雷鸣中,栢沨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沈星赫,为什么你掰弯了我,却又要投奔他人的怀抱?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当时,他张了张嘴,感到胸口一片冰冷,他试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眼泪却先出来。他朝他摇摇头:“为什么你宁肯信那些谣言都不信我?!”

      “连那个教授的老婆都说她去的时候你在勾引他,那个姓沈的学生证人也说是,连程浩都说以前就看到你跟老男人去开房……姜夜寻,你要我如何信你!”
      程浩是栢沨的好哥们之一,留着寸头,爱打篮球,他不久前对栢沨指认过曾经看到姜夜寻和四十岁的老男人去酒店开房的事,说是他和栢沨谈恋爱之前。

      “我没有和姓董的,我是被冤枉的!”
      姜夜寻当时非常非常难过,全世界都可以怀疑他,但栢沨不可以。因为他是他的男朋友,尽管他和栢沨的恋爱和其他的情侣根本不一样,总是模模糊糊地隔着一层什么,彼此都对对方充满了隐瞒,有时候过于相敬如宾,可他就是觉得栢沨不能不信他。

      “我也想信你啊……”栢沨痛苦地捂住额头,在他面前蹲下来,又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根又一根烟,他似乎不是在吸烟而是嚼烟,他说,“我给了你们所有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为什么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

      姜夜寻那时候没能明白栢沨说的“你们”是谁,他只是难过,只是失望,他没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他望着栢沨脚下一地的烟头,心灰意冷地说:“你如此怀疑我,是因为你才是一直脚踏两条船的人吧?你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孔银,可你根本不敢对她告白,所以只好找女装的我,将我当作她的替代品。”

      “现在她后悔了,她希望你能回到她身边了,你想丢掉我可是你不想背负道德枷锁,于是只能和他们一样认定我是那个秉性下等的烂人,这样你就能抢占道德高地抛弃我了,是吗?”
      说出这些话时,姜夜寻已经痛到手在轻微颤抖了。

      栢沨闻言,朝他露出了极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到底在乱说什么?!”
      他在听到“孔银”二字的反应使姜夜寻更加心碎了。他认定对方在恼羞成怒。

      他曾向栢沨的女生朋友打听过孔银的事——有些人天生便是命运的宠儿,尤其听说她的父亲是大公司董事长,母亲是法官时。

      “你说孔银?哦,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女神呢,当然也是小沨的啦。你是没见过,她当年在松大的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支华尔兹和爵士舞,下面的人都快炸了!”

      “她才是人生赢家,长着一张清纯的初恋脸,魔鬼身材,人又智慧又洒脱,外纯内欲的天花板,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美丽的小姐姐了,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皇后。这世上应该没人不爱她吧……”

      “偷偷告诉你,栢沨之前一直很喜欢孔银哦,当时他追了很久,孔银一直不答应,她不喜欢栢沨这种年少轻狂的美少年,她喜欢成熟稳重的大叔……”
      ……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孔银?”
      “我叫你闭嘴,为什么要一直提她!”一听到“孔银”的名字便应激的栢沨极为粗暴地将他推到了墙上,仿佛被他戳中心思后因求而不得而气急败坏了。

      那一瞬间,姜夜寻心底被嫉妒和失落填满,捂着脸笑起来。不对,也许是哭,具体已经不太记得了,很可能是又笑又哭,大概给人精神不正常的感觉。

      他和栢沨名义上是恋人,两人交往了快一年的时间,但他们对彼此的家庭、朋友圈交际、兴趣爱好都几乎一无所知。

      栢沨几乎不带他去与他的朋友见面,他也从未把栢沨介绍给自己仅有的朋友们。他们的约会次数也不多,偶尔去游乐园或者萤火虫洞之类的地方,大多数都是酒店,只干了一件没人教便自动擅长干的事——做/爱。

      而即便那时候,他们似乎都对对方戴着面具。姜夜寻在栢沨面前很少有过很轻松的敢随心依赖他的时候,即使靠在那个人的怀中,他都怀疑那份熨帖会很快消失,他根本抓不住。

      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接吻、做/爱,但完事后便退回自己的世界,并不会与对方过多分享自己的一切,始终保留着一种距离感。
      比起像恋人,他们更像是炮/友。

      那时候,认定栢沨是要与孔银交好所以离开他后,他泪流满面地说:“你真恶心,居然装了那么久?明明喜欢别人却一直假装跟我一起,直男装基不累吗?陈清扬一直被人骂是破鞋,后来她干脆真正做了破鞋,开始和王二厮混。既然我天天被说喜欢老男人,那我干脆去真正喜欢老男人好了,老男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栢沨不知道陈清扬是王小波《黄金时代》里的角色,他听到“老男人”三个字时居然有些应激,也气急败坏道:“我就说你也喜欢老男人吧?!你们一个个全都是这样,你们疯了,全都疯了!”
      ……

      那时候,姜夜寻二十岁,栢沨十九岁,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但他们在厂房里吵得不可开交。那还是他第一次与栢沨如此激烈地吵架。
      也是最后一次。

      姜夜寻那时候心底随时都飘着求死的欲望,他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像疯子样地冲进雨中,他等待雷电劈他,等待这仲夏来一场大雪,好向学校证明是他们冤枉了他。
      他的精神崩到了极限。

      所以,在栢沨朝他说出“你们疯了全都疯了”后,他像是一下子被人划破了身上最不堪一击的伪装,气得抓起一个砖头就砸向他:“再疯也比你这个影帝好!”
      砖头砸到了栢沨穿着球鞋的脚趾,他疼得嘶了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还真想打架?”

      姜夜寻捡了第二块砸过去。
      栢沨轻而易举地截住他的手腕:“是,我是影帝,你又是什么?你连你是男生的事都是最后才告诉我的,你才是真正的诈骗犯吧?”

      姜夜寻手足被钳制,对方的体格比他强太多了,他完全动弹不得。
      他那时候的痛苦来源于他把栢沨想象成了最后一棵稻草,渴望他安慰他,给他方向,告诉他其实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太阳会升起也会落下,就算被冤枉被劝退,这也绝不是他人生的结束……但等到的却是使他情绪更加失控的互相谩骂。

      栢沨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被学校劝退的事,更不清楚他在那件谣言上背负的心理负担,他也在被一些姜夜寻不清楚的事困扰着,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于是,两个并不熟悉的恋人一开始扭打在一起,最后却相拥着滚倒在灰尘扑扑的地上。
      栢沨覆在他身上,贴在他耳上说:“你以前那么乖,都是装的吧?就算在床上我再用力你也不吭声,连□□都不会,现在竟然敢跟我对着吵。你信不信你再敢撒野,我就在这里奸/了你?!”

      然后那天,在姜夜寻反抗的时候,栢沨真的把他悬空甩在了墙上,还褪下了他的裤子。姜夜寻用尽全力推他咬但对方纹丝不动,反而极为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唇。

      外面电闪雷鸣,巨大的轰隆声完全没有消解室内骤起的情欲。
      两个平均年龄刚刚二十岁的少年,他们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对方的情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棘手的一切,只知道凭着野兽一般的本能去征服对方,让对方相信自己才是对的。

      那天的栢沨看起来因为一些事要崩溃了,于是他的动作比平常还用力还粗暴还剧烈。
      彻底结束的时候,姜夜寻根本站不起来,他的腿一直在抖,他从未如此狼狈。但栢沨并没有帮他处理他身上的污秽,而是颓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也许我们不该这样,这样我又会轻易原谅你了。”

      背对着他的姜夜寻试图套上裤子,但上面满是污秽。那一刻他的心比外面的雨水还冷,很轻地说:“栢沨,我们分手吧。”
      “好。”是栢沨的回答。
      …………

      那之后,姜夜寻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学校,删除了栢沨的一切,孤身离开洛城,南下去了鹤城。

      最初,他差点被骗进传/销,每日饥一顿饱一顿,唯恐亲朋打电话给学校。大半个月后,他才凭着几幅街头作画,进入了一家工作室。
      …………

      雨点裹着记忆敲窗,姜夜寻在猝醒后深深叹了口气,年轻真是有力气恨海情天啊……忽然,他被一阵尖锐的火警声吵醒。
      极短的时间内,他便反应过来,立马往安全通道跑。等到走廊后,他才发现是他隔壁的702号客房起火了。

      中途,他看见一个穿着套装的工作人员十分惶急地站在702号门口,边打电话边敲门,似乎想唤醒屋里沉睡的人。
      他最终还是折了回去,快速道:“房卡呢?”

      “失效了,可能是起火导致门锁系统出现了故障。”
      “……”
      这下麻烦了,救人为先,姜夜寻立即找工具撬门,忽然,紧闭的房门一下子开了,一个用湿毛巾捂住鼻子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的冲势很大,差点将他撞到了。

      “你没事吧?”姜夜寻站稳后立即扶起他,又对工作人员说,“来不及了,我们先下去。”
      那工作人员点点头,他们便一起扶着这男人往安全通道走。

      几个人急匆匆地下了楼,总算到了安全的空地上。
      灯光敞亮地打在这男人脸上,等看清他的面容后,姜夜寻一瞬间很后悔方才把他拉出来了。

      这人居然是他那件丑闻事件中的另一个重要角色——那位与他有奖学金竞争的同学沈全安!是他指认了姜夜寻勾引了那位董教授的事!

      对方现在戴着眼镜,穿着衬衣西裤,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还没有注意到姜夜寻,二话不说便立即摸出手机打电话:“柏、柏先生,刚刚实在抱歉,酒店出了点意外,我没来得及接您的电话。”

      “对了,您说您正在考察我们河宇?那、跟那个快要倒……咳咳,跟筑玉比,您愿意选择哪家呢?”

      又是柏先生,又是筑玉,难道……
      姜夜寻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沈全安十分惊喜地叫出声:“什么?您更愿意选择我们?”

      这一刻,他脸上的谄媚和惊喜就好似对面那头是他祖宗。
      大概是因为太开心了,他不小心按了免提,姜夜寻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了那道他不久前才听过的无波无澜的声音。

      “从市场规模、增长潜力、财务健康度、以及团队和设计壁垒来看,筑玉整体潜力不如河宇,尤其它现在只是一座废墟。”

      是栢沨的。
      姜夜寻难以说清他此刻的心情。

      沈全安十分客气地挂了电话,目光随即落到了姜夜寻身上。
      下一刻,他的表情相当精彩:“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