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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昏迷梦境 ...

  •   如麦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光线从窗帘缝隙顽强地钻进来,斜斜地打在书桌上。
      她揉了揉眼睛,意外地发现自己昨夜睡得格外安稳。呆坐了几秒,记忆回笼,她立刻想起下铺的昱宁,赶紧探身向下望去——昱宁还裹在被子里,呼吸均匀,还没醒。
      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指向十点多。如麦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尽量不发出声响,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
      雨停了。
      她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宿舍,打算回教室拿手机。
      一夜雨水在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寒意。如麦裹紧了身上的白色毛绒外套,快步穿过空旷的校园。
      回到教室拿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来自姑妈,另一个是星茗。下方更是被星茗的几十条消息刷了屏:
      我不要上学:你人呢???(发怒表情包)
      我不要上学:我看了你英语笔记不就在你桌箱里吗??你跑回去干啥啊?
      我不要上学:我服了你了!回宿舍没带手机啊??电话也不接!
      我不要上学:算了算了,我跟你姑妈说声。你明天拿到手机赶紧给我吱个声!
      我不要上学:(威胁表情包)
      如麦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这个星茗,总是操心得像个老妈子。她指尖轻点,回复过去:
      Lacrima Stellae:没事,手机落教室了。
      几乎是秒回。
      我不要上学:你个蠢蛋!下次去哪儿都把手机给我揣好了!
      Lacrima Stellae:知道了。
      我不要上学:这周末不回来了?
      Lacrima Stellae:嗯,不回了。反正离家近,回去姑妈又得天天念叨我。
      我不要上学:行吧…那你记着好好吃饭啊!别犯懒就不吃!
      Lacrima Stellae:好。
      如麦原本空荡荡的胃并没有什么饥饿感。但星茗的叮嘱让她想起了宿舍里还躺着个“病号”。
      病号总得吃点东西吧,尤其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如麦回宿舍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住,方向一转,径直走向了食堂。
      于是昱宁开门时就看到如麦提了两袋子早餐站在门口。
      “?”
      “杵着干嘛,让我进去。” 如麦侧身挤了进去。
      “你打这么多粥?” 昱宁关上门,看着如麦把袋子放到桌上,里面赫然是好几份打包好的粥,“当水喝呢?”
      如麦瞥了她一眼:“你不吃早饭?”
      昱宁显然没料到是为自己准备的,愣了一下,笑了:“给我?这也太多了吧。” 她凑近看了看:小米粥、瘦肉粥、白粥、绿豆粥,种类齐全。
      “……我哪知道你喜欢喝哪种。” 如麦撇撇嘴,耳尖有点发热,“不要算了,我留着当午饭晚饭。”
      “别,” 昱宁连忙说,“我能喝。不过一个人干掉四份确实有难度。这样,你也挑一份喝,剩下两份给宿管阿姨送去?”
      “……行吧。” 如麦妥协了。
      两人拿着粥,靠在狭小的宿舍阳台上。如麦用吸管戳开塑料封喝了一口,暖意顺着食道流遍全身,也不觉得很冷了。
      “为什么会喜欢女孩子?”
      如麦的动作顿住了,吸管停在唇边。她没想到昱宁会突然问这个。沉默了几秒,她看着远处湿漉漉的树叶,轻声说:“不知道。我觉得抛开性别本身,喜欢一个人,是男是女,都没什么不对吧?任何人的喜欢都不应该被性别框住。”
      昱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绿豆粥上,没有立刻接话。
      如麦转过头,看向她,反问道:“那你呢?”
      “我?”
      “之前宛琳琳不是问你是不是同性恋吗?”
      “嗯,我说的是。” 昱宁应了一声。
      “所以为什么喜欢女生?”
      阳台上安静下来,只剩下吸管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和凉意。昱宁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比感冒的沙哑更低沉:“我可能不是天生就喜欢女生。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又像是在鼓起勇气揭开伤疤,“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觉得靠近男生,或者靠近那种‘正常’的家庭关系,很…恶心。”
      如麦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喝着粥,给她空间。
      “我妈叫林晚,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是我爸一个人带大的。他对我真的很好,是我唯一的亲人。”
      “初一那会我认识了陈雨桐。”昱宁的眼神变得复杂,“她是我们班的,性格很开朗,我们成了朋友,经常一起写作业,逛街,周末也总在一起。她妈张佚,对我也很热情,经常留我在家吃饭。我爸看我交到了好朋友,特别高兴。他开始经常让我约陈雨桐来家里玩,或者约我们两家一起出去。起初我也很开心。”
      “但是,”昱宁的声音冷了下来,“后来我爸让我约她一起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理由也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候明明陈雨桐没空,他也会让我再问问。而且他开始单独和张佚发信息,打电话的时间也变长了。我觉得不对劲。”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塑料杯的边缘。
      “我开始偷听我爸打电话。躲在门后,或者假装在客厅看书。也偷偷看过他的手机。”昱宁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多的是冰冷的确认,“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但是看见聊天记录很暧昧。那个女的发的照片也很露骨。我就猜到了。”
      “陈雨桐也发现了。有天她哭着来找我,说她妈最近总跟我爸出去,她爸在家发脾气打她,家里天天吵架,问我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昱宁苦笑了一下,“我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她‘我爸和你妈搞在一起了’?我说不出口。也不敢问我爸,我爸对我那么好,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不想毁了这个表面还平静的关系。所以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慰陈雨桐说可能是误会。”
      昱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恶心:“有次我爸本来答应周六带我和陈雨桐去新开的游乐园玩。结果周六中午,他突然打电话回来说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加班,去不了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但我没有证据。”
      “后面我还是和陈雨桐出去玩了,但玩得心不在焉。晚上我回我自己房间刚准备换衣服的时候看见我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包装袋。”
      “嗡”的一声,如麦感觉自己的脑子也空白了一瞬。她看着昱宁眼中翻涌的剧烈痛苦与嫌恶,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他妈是我房间,我的垃圾桶!”昱宁的声音有些不可控的怒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他们居然在我房间里……在我床上……”强烈的恶心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去,如麦吓了一跳,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那天晚上我把床单、被罩、枕套什么的所有能扯下来的东西,全都扔进了洗衣机,倒了半瓶洗衣液,一遍一遍地洗。”
      “我爸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在洗东西,还很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就那么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恨他,恨他毁了我对父亲的最后一点幻想,恨他玷污了我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但是我说不出口。他对我十几年的好是真的,我没办法像骂仇人一样骂他。”
      “我躲在房间里,那会浑身都是冷的。我用手机给陈雨桐发消息告诉她所有的事,我以为至少我们同病相怜,能互相理解一点。”
      “第二天是周一,我没去上学,请了假。星期二我硬着头皮去了学校。一进教室就感觉气氛不对。很多同学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带着鄙夷和嘲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捂着她们那张贱嘴在那笑。”
      “然后我就发现我的座位上泼了一大片红墨水,桌箱里空空如也,我的课本和文具全都不见了。”
      “陈雨桐那个贱人还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过去问她我的东西呢?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她不说话,站起来打了我一巴掌。陈雨桐猛地站起来,让我滚,说我是个贱人,和我爸一样恶心下贱,说什么她妈是有夫之妇,我爸那个不要脸的流氓还强迫她干那种龌龊事,说我就是个没妈教、没爹管的贱种。”
      “……” 如麦说不出话了,满眼震惊。
      昱宁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把我们之间所有的信任和友情,连同那个周末在她家可能发生的龌龊事,一起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所有人。”
      “我的初中三年……”昱宁扯了扯嘴角,“从那天起就变了。‘贱种’、‘小三的女儿’、‘一家子不要脸’……各种谣言满天飞。椅子上的红墨水是家常便饭,我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垃圾桶或者男厕所。作业本会被撕烂,书包会被扔进水房……走到哪里迎接我的都是鄙夷的目光,刻意的疏远和恶意的嘲笑。”
      “每次我一身狼狈地回到家,我爸就会心疼,会愤怒地问是谁干的,要去学校找老师。我能怎么办?我喊他别管我,我说你要是去找老师我就没你这个爸。这是我说过最伤人的话。”
      “所以……”昱宁收回目光,看向如麦,眼中是一片荒芜后的沉寂,“靠近男生,会让我想起我爸的背叛和那些谣言。靠近‘正常’的家庭关系,会让我想起那个肮脏的房间和垃圾桶里的东西。至于陈雨桐那个贱人,让我不想再相信有任何真心友谊的存在。”
      她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快凉掉的粥,自嘲地笑了笑:
      “大概就这样吧……卧槽你干嘛!”
      昱宁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不加掩饰的震惊,尾音甚至有些变调。
      因为如麦此时此刻正在拥抱她。
      不是虚浮的安慰,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暖意和力道的拥抱。如麦比她矮一点点,她下巴稳稳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她微凉的发丝。那温热的、带着淡淡洗衣液香气的呼吸,轻柔地拂过昱宁的耳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昱宁浑身僵硬,像一尊突然被注入温度的冰雕。她手里那袋凉掉的粥差点掉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包装袋发出簌簌的轻响。
      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尖刺、所有用来隔绝世界的冷漠外壳,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
      昱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大脑还在宕机重启的边缘。
      如麦没有等她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昱宁此刻能给出什么清晰的答案。她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下巴在昱宁的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
      “你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我……”昱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你想多了”,想说“老子就这样”,但所有逞强的话涌到嘴边,却都化作了酸涩的泡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如麦是对的。
      巨大的矛盾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个拥抱,身体微微向后撤,手臂也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推开如麦,但这动作并非出于厌恶,而是长期筑起的防御工事在本能地排斥这种让她感到陌生又恐惧的,直击灵魂的柔软和亲密。
      在她手臂抬起的瞬间,如麦环在她背后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一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将她轻轻按回了自己的怀抱里。
      “别动。”
      “你心跳好快。”
      昱宁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微微蜷缩着。
      像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如麦的颈窝。
      “没关系。”
      “你不是一个人。”
      暴雨过后会有晴天,阳光此时也驱散了阴云,明亮地洒满了整个阳台,也包裹住了那两个在阳台上,笨拙地、试探着相互取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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