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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往事余烬 ...


  •   应楚与神将先行一步,押送重犯返回天庭。

      海渊深处,顿时显得空荡了许多,只剩下污浊水流的声音,以及青楸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呼吸。

      凤炎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视线落回对方身上,眉心微蹙。

      青楸缓缓抬起头,眼中是飓风过后的荒芜与破碎。他放下影昏,一步步走到凤炎面前,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死死盯着凤炎那双红瞳,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否定的痕迹,“蛟族灭狐……我父亲……还有……北渊战神……这些,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凤炎静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幼便被卷入无尽纷争、此刻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后辈,心中那声叹息终于落地。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指尖炎火无声熄灭,目光投向晦暗不明的深海,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段染血的过往。再开口时,声音是罕见的沉凝,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北极天狐,性情偏执,固守暖渊,将其视若性命。”他顿了顿,字句清晰却沉重,“北冥苦寒,对于孕育后代的雌蛟而言,暖渊是唯一生机。你父青玄,曾数次恳求狐族暂借一隅,只为让即将临盆的蛟母平安产卵。”

      “狐族……拒绝了。”凤炎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冷意,“一次又一次。即便青玄愿以龙族秘宝交换,即便承诺只占用最边缘地带……他们依旧不肯。”

      他的目光落回青楸惨白的脸上:“严冬加剧,寒气侵体,导致数位蛟母难产身亡,蛟卵冻裂……其中,包括了一位对当时的蛟族极为重要的雌蛟。”

      而这位雌蛟,即当时蛟族在位族长,落华。

      也是青玄真正的妻子。

      她当时正怀着落姬。体质特殊,孕期所需暖意更甚。而北冥气候一年比一年恶劣,那年更是前所未有的冷。落华最终未能撑到蛟卵成熟,强行生产,力竭而亡。只留下极度孱弱的卵,和尚为年幼的儿子。

      海渊深处一片死寂,只有凤炎平静却残酷的叙述在流淌。

      “丧亲之痛,族群之危……最终点燃了战火。”凤炎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蛟族举族之力,踏平了暖渊。狐族宁死不退,最终……全族覆灭。”

      “至于寂瞳……”凤炎脑海浮现出一个粉紫色的身影,只是那张与寂瞳极为相像的脸上,却绽着明媚的笑。

      “当时,她确实只是只刚失去父母、奄奄一息的小狐崽。是年幼的……北渊战神,也就是……落辰,”凤炎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向青玄求情,求他放了那只小狐狸。”

      时光回溯,北冥暖渊入口,血腥气尚未被寒风彻底吹散。

      小落辰脸上还沾着飞溅的血点,小小的身体却在发抖。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团瑟瑟发抖的粉紫色小狐狸,那双湿漉漉的狐狸眼里满是濒死的恐惧。

      他仰着头,看着面前浑身浴血、煞气未消的父亲,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冲出道道痕迹。

      “爹…”他声音哽咽,带着孩童的哭腔,却努力想把话说清楚,“她…她爹娘…都没了…”

      小落辰把怀里的小狐狸又搂紧了些,那小东西发出细微的呜咽。

      “她那么小…比、比我还小…”他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放在这里…几天…就、就死了…”

      他伸出沾血的小手,死死拽住青玄冰冷的染血衣角,用尽全身力气摇晃,哭求道:

      “让她走…好不好?爹…求求你…让她走吧…”

      “她什么都不懂…”

      寒风吹过,卷起血腥。青玄染血的身影僵立着,如同冰冷的石碑。他低头,看着儿子哭花的脸,又看向那只在他怀里微弱颤抖、几乎只剩一口气的狐崽。

      半晌,一只染血的大手,极其沉重地,挥了挥。

      “青玄……那时或许还存有一丝理智,或许只是厌极了杀戮,又或许……是看着那双与亡妻相似的眼睛……”凤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放过了她。以为北冥的严寒很快会自行带走这条微不足道的小生命。”

      “却没想到……”凤炎收回目光,语气沉冷,“她活了下来。蛰伏,变强,投靠了……某种更黑暗的力量。最终,酿成了蛟族的灭顶之灾,也成了今日之祸的根源。”

      彼时,那只被遗弃在北冥冰原、奄奄一息的幼狐,凭借着那股刻骨的恨意,竟真的扛过了北冥的酷寒,一路挣扎流落至魔渊与人族交界的混乱地带。就在她力竭濒死、即将被混沌魔气吞噬之际,恰被途经此地的容弦察觉。

      容弦此人,心思难测,或许觉其根骨特殊,或许只是一时兴味,竟破例出手将她带回了魔域。

      自此,寂瞳便在那弱肉强食、魔气肆虐的深渊里挣扎求生。她凭借着容弦给予的微末机缘和骨子里的狠戾,如同汲取毒液滋养的妖花,开始疯狂修炼。

      仇恨是她唯一的食粮,变强是她存续的意义。

      但这还不够。

      她需要一把刀,一个……足以让她撬动整个蛟族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然而,”凤炎话锋一转,眸光锐利如昔,仿佛能穿透过往的重重迷雾,“仅凭寂瞳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近乎天衣无缝。其背后,定有高人布局,甚至……借力打力。”

      青楸面色沉凝,眼底暗流汹涌,不知在思索什么。

      “圣子可曾听过魔族那个荒谬的‘预言’?”凤炎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苍南战事平息后约百年,彼时魔君容弦意外被掳,下落不明,魔族内部群龙无首,几近分崩离析。正值此人心惶惶之际,久不露面的魔族大祭司突然闭关而出,以自身半数心血为祭,降下一则石破天惊的预言:

      「大泽有蛟,其血玄黄;渊底潜龙,必噬魔疆!」

      预言虽未直接点明,但其指向性在当时的魔族高层看来,无比清晰——蛟族之中,必将诞生一位足以倾覆魔域的“屠魔将军”。恐慌如同疫病般在魔族内部飞速蔓延。

      青楸缓缓点头,眉头紧锁:“确有耳闻。”正因如此,蛟族遭劫之初,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魔族报复。可无论他如何探查,北渊蛟宫废墟之上竟寻不到半分魔气痕迹,所有证据都诡异地指向了另一种更阴邪、更难以捉摸的力量,现场干净得仿佛一场“天罚”,与魔族的作风大相径庭。

      “您的意思是……”青楸猛地抬眼看向凤炎,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蛟族覆灭,虽是寂瞳亲手所为,但其根源,或许正是源于这则预言?魔族……有人信了这预言,甚至可能……借此推动了此事?”

      “或许不是整个魔族,”凤炎眼神冰冷,“但定然有‘高人’敏锐地利用了这则预言引发的恐惧,甚至可能……这预言本身,就是为这场屠杀精心准备的序曲。他们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借寂瞳这把淬满仇恨的刀,便能兵不血刃地‘应验’预言,铲除后患。”

      “寂瞳得到了她复仇的‘正义理由’和背后支援,而幕后之手,则轻松剔除了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一石二鸟。”

      昭曦殿。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几张百无聊赖的脸。

      紫鸢第一百零一次试图将一盘颜色诡异、冒着可疑气泡的“灵芝甘露煨仙果”推到落尘面前,声音甜得发腻:“小尘尘~乖,你就尝一口嘛!师姐我可是钻研了好久古籍呢!保证比上次那个七彩凝露好吃!”紫鸢眨巴着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落尘眼皮都未抬,周身散发着无声却坚定的拒绝。那果子冒着的丝丝紫气,怎么看都像毒药多过补药。

      青鸾抱臂靠在门边,冷冷补刀:“你钻研的是毒经吧。”

      “喂!”紫鸢叉腰,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奉了师命要好好‘照顾’你的!”她特意加重了“照顾”二字。

      落尘依旧闭目调息,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师尊离去前只留下一句“守着他,别让他离开半步”,却没说还要忍受这等味觉和生命上的双重考验。

      实在太无聊了。

      紫鸢眼珠一转,猛地蹿起来,直奔凤炎珍藏卷轴的偏殿:“等着!师姐给你找点好东西解闷!”

      不一会儿,她吭哧吭哧地拖来几卷比她人还高的古老卷轴,哗啦一声铺开,清了清嗓子,手指一点:“今天,就给你讲讲上古神魔大战之……伏羲降龙篇!”

      她手舞足蹈,激情澎湃,讲到紧要关头,声音陡然拔高:“忽然——!那黑龙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青龙反制身下!”

      旁边唯一能被“吓”到的栾树很给面子地抖了抖枝叶。

      “只见它俯首,猛地就给青龙口中灌入一记龙涎!”

      落尘:“……”青鸾:“……”栾树:“???”

      “停停停!”栾树的枝条气得乱晃,叶片哗哗作响,“这故事被你改成啥了?什么‘灌入龙涎’?它俩这是打架还是交换口水呢?!”

      紫鸢不乐意了:“我还没讲完呢!你怎么就知晓后续如何?”

      “那你说。”栾树摆摆枝条,示意她继续。

      “哼!”紫鸢把书卷一扔,耍起赖来,“不讲了不讲了!口干舌燥,师尊怎么还不回来啊……抓个狐狸要那么久吗……”

      栾树气得叶片发颤,又没法跟这赖皮丫头计较。

      一直在旁沉默的青鸾,忽然淡淡开口,抛出一记惊雷:“胎教时听的,可不是这个版本。”

      落尘骤然睁开眼,疑惑地看向青鸾。

      紫鸢也瞬间来了精神:“胎教?什么胎教?”

      栾树似乎想起什么,枝条扶额(如果它有额的话),语气充满了不忍回首的沧桑:“唉……别提了。就凤炎大人,在他还没破壳的时候……”她指了指落尘,“天天对着那颗蛋念《清心咒》、读《神魔正史》、弹《安神曲》,美其名曰……胎教。说是要从小树立正确的史观,免得被一些乱七八糟的野史带歪。”

      她顿了顿,叶片嫌弃地指向紫鸢:“效果看来……不甚理想。正史没记住,野史倒听得津津有味。”

      紫鸢:“???”合着师尊还有这爱好?

      落尘怔在原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师尊凤炎一脸冷峻地对着颗龙蛋,一本正经念着枯燥典籍的画面……

      那场景,莫名有点……难以形容。

      他默默闭上了眼,继续调息,只是这回,嘴角那抹抑制不住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凤炎回来时已是深夜。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殿中心,栾树无风自摇,枝叶簌簌低语。垂落的灯笼果漾着温软光晕,在寂静里彻夜长明,似在等待未归人。

      忽地,阵外虚空微漾,一道赤金流光悄无声息地穿透结界,落在殿前,化作凤炎略显疲惫的身影。

      “大人!”栾树灵识中顿时响起激动的声音,枝叶因喜悦而轻颤。

      凤炎抬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都睡了?”

      栾树窸窣着晃了晃枝叶——算是点头:“紫鸢和青鸾都已经睡下,只是落尘……”她欲言又止,落尘气息收敛得太好,灵识探查不到对方是醒是睡。

      凤炎心中明了:“无妨。你也歇下吧,今夜无事。”转身欲走,又忽然想起什么,道:“今日辛苦了。

      栾树摆摆树枝,叶影摇曳:“不辛苦不辛苦,明日多浇两勺灵泉水就行。”

      护山大阵巨耗灵力,若在平日绝不轻启。凤炎此行北冥,预感到风波暗藏,方才嘱托栾树启阵以防不测。谁知风平浪静,竟无一事发生。

      那么那寂瞳困住影昏,究竟所图为何?他蹙眉,一时也难以参透。

      迈入深殿,床上人影难辨,走近一看,是落尘。

      凤炎无声坐至榻边,就着清冷月辉垂眸看去。

      落尘像是已然入睡,胸口起伏平缓,呼吸均匀绵长。只是眉心仍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不得安宁。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褪去了白日的棱角与沉静,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柔和。

      他就这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情绪翻涌,最终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寂静。

      良久,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落尘微凉的脸颊,如触碰易碎的梦。只是流连片刻,便收回。

      “这件事……落尘知道吗?”青楸的声音穿过北冥呼啸而过的寒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男人当时离去的脚步倏然顿住。

      “……尚未。”

      他回过头,眼睛对上那双几近破碎的翠瞳,淡淡道:

      “前辈欠下的债,没必要让下一代背负。”

      回忆散去。

      黑暗中,他缓缓俯身,一个轻如落羽的吻,小心翼翼地印在熟睡之人的眉心。

      如蜻蜓点水,恐扰梦中人。

      “睡吧。”

      白衣拂过,悄然离去。

      唯留榻上人的心振如鼓,在寂静的夜里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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