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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听说了吗,桥上死了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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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阁是专门给亡魂做衣服的,虽说这些亡魂并不一定都是天民国的,但是来者都是些善魂精灵。因为在无相阁只能是衣服选魂,非善类即便夺去,也是会立即消失的。
有被指错路的,或者从吴姖天门下逃回,硬着头皮强取豪夺的游魂恶灵,仍然会被拒于吴姖天门外,至于是溺毙忘川河、分尸恶狗岭、还是暴尸金鸡山,不得而知。
什么人穿什么衣服,价值几何都是有记档的。
待那些个善魂穿了衣装进日月山下的吴姖天门后,他们在世的家人便在次日捧着檀木做的托盘来无相阁还奉。只把金钱换成了金子,压成一张薄纸裹在红布里就是。
天民国有专门的兑换铺,所以获取并不繁琐。
过了记档处,善魂都要去西厢着衣。
入西厢门后,便只能是一路往西,再无回头路。
行至后院后便只能一路出西角门去。
而东厢房便是白景年一众裁制衣服的地方,是整个无相阁里面积最大的房间,四周全挂着正红色金线凤纹的幔帐。
南墙的幔帐拉开后是四方的暗格,里面存着一整墙99色的线轮,都拥簇着,繁花争艳的态势。
前方是一黑檀做的柜台,足足有一尺长,上面整整齐齐的并排各种料子的七彩布匹。
正中是一大方桌,针线布匹规整干净。
方桌后是一脚踏提综的斜织机,又是黑檀的机身。
姚师傅从暗格里选了金线,在布匹前踱步徘徊阵子后,陷入了沉思。
半晌姚师傅才又折回正门,就站在陡板上吆喝,“你且抱着那畜生回家去。”
白景年应声,只不过没多说什么,起身也不顾膝盖上的污泥,揣着那小狗便匆匆离去。
殷石心斜视一番,再收了心继续跪着。
白清洛斜眼瞪了一眼姚师傅,本欲说些什么,轻哼一声后,歇了声。
白景年阖家住在长乐坊一幢八进的大宅子里,名曰凤凰台,是外高祖时仿着四合水式吊脚楼建的。
通体就只三种颜色,蛤粉白的墙体、黑胡桃的柱子木门及窗户纹饰,褐青色的瓦直铺到飞檐上。
进了大门上几步台阶才可进正屋。正屋两头厢房吊脚楼部分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第一个四合院。
师婆已经在正屋里等着白景年,也不多问只管让他吃一盏酒。
白景年不言语,仔细瞧那酒盅里漂着香灰,眉头微皱喝了进去。
“叫它乘黄罢。”师婆接过小狗摸摸脑袋,那小狗哼唧两声便缩在师婆的怀里继续睡去。
她唤女使——半夏进来,把乘黄接了过去。
半夏已是十八的年纪,安静纯善,性子最是柔和的。
外人尽知她生在凤凰台,只是命浅福薄,尚在襁褓已成孤儿,孤苦伶仃便跟了师婆。
虽是女使,师婆却当亲女儿一样待她,除每月支付月钱,吃穿用度师婆也全部包揽,样样都是费心费神周全着。
“听说今天开剪垂髫杂裾女服,怕是个敬重的差事,你还得快些回无相阁去。”师婆一面招呼半夏把乘黄接下去,一面不忘嘱托白景年。
“知道了。”白景年眼神随着乘黄去了,只敷衍着。这才又听师婆道,“过晌午,你太平坊的姨姥姥会过来问卦,你表舅上周仙逝了,娘俩连句话都没有搭上。今晚可能有些晚,实在不行回来时你叫石心送你回来?”
“我自己可以。”白景年朝后院张望着,面无表情。
师婆顺着望过去,瞧着半夏正穿过回廊,早已不见了乘黄的踪迹,又看出景年是真心喜欢乘黄的,转欢喜道,“你放心回去,半夏是养过几条狗的,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它不是狗。”白景年看一眼师婆,斩钉截铁道。
师婆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觉得景年怕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些事不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姚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白景年定心。
白景年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无相阁去了。
这天民国上的规矩,凡是出这凤凰台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白景年自不该例外。
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凤凰台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绫罗环身,虽未细心装扮,但难掩富贵。
妇人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神像嚎啕大哭。
师婆闻讯赶来,半夏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半夏给坠倒。
师婆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白景年的外祖母闻声后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因左脚有旧疾,所以有些踉跄,快行至跟前,便又双手扶着她那扶桑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师婆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半夏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师婆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祖母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半夏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
外祖母不叫半夏多管,指派去帮师婆。
半夏又是了解师婆的规矩,不敢多去打扰,索性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
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
箩依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
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
箩依虽是凤凰台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师婆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师婆的眉心。
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半夏,便稳上香去到后院寻找。
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
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半夏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
白景年回无相阁时,殷石心依旧跪着。
白景年不搭话,径直进了正堂。
花清洛瞧见白景年没事人一样把过错全给殷石心一人挑,便白他一眼,不过除此再无其它。
白景年才进东厢,扑通就跪地上,虽没有言语,姚师傅也知他是在为殷石心求情。不过又实在为着他的轻狂举动生气。
猝不及防,姚师傅一剪刀挥过去,在白景年眉心划破一道印记。
白景年怕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额头已有血滴渗出。
“你干的这些混账事,都是要命的!”姚师傅盯着剪刀尖,目光锐利。肉积到颧骨上,越发凶狠起来。
“知道。”白景年低着头,瞧见第一滴血在石板上铺开,像是渗进青石板中一样,再无痕迹。
姚师傅挥剪从黑檀柜台上扯下一块红布,丢过去白景年那边。
他明姚师傅的意思,抬手系在额前。
“你母亲怎么说的?”
“只管开剪。”
“视死看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世间事要看得明白,就得舍得下世间人......还有你,到哪都成得了累赘。”姚师傅又抬出工具箱,费力后喘口气才道,“不过这样也好。罢了,叫那混小子过来。”
白景年急忙起身,踉跄着出东厢,因是跪久了腿麻,所以扶着门框看向门外。
殷石心抬眼,迟疑顷刻,便明白了白景年的意思,小心地朝屋里走来。
花钿提着没过脚踝的百褶裙迈出西厢门槛,正遇见迎面走来的白、殷二人,便吼吼吼地笑几声,“吆,白景年这是要揭竿而起呢。”
花清洛不搭话,只管把算珠拨得啪啪作响,拢算着近日账目。
花钿调剂无果,倒叫自己难堪,尴尬地笑了笑,“是要开剪了?”
“恩。”白景年回应。
花钿不再多问,趴到柜台上小声询问花清洛太平坊的事情。
花清洛收起手头的活计,“统共就三个目击者,死了两个,一个被吓得不清,疯言疯语的没听出什么故事来。”
“那……人都是怎么没的?”花钿问得很谨慎,讲话间也不忘负阴抱阳。
“天枢桥上的事,说是淹死的。”花清洛瞥一眼东厢,继而又讲,“听那疯汉浑说,是听到孩子哭才下的河道。”
“哎呀!”花钿被吓一跳,脸上顿时没了笑,反倒有些生气,“你再胡说,我可恼了。”
花清洛不屑,翻出个白眼便不再去理会花钿。翻出记档册来,只顾对着自己的账。
花钿不再作声,像是害怕似的,绕进柜台里挨着花清洛坐下来。
日头一点点的沉下去,正堂里愈发暗淡下来。
花清洛和花钿托腮发呆,谁都懒得去讲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