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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蓝雪花的判决 ...

  •   十年。
      时光是沉默的刻刀,在柳木栖脸上雕琢下更深的静谧与无法融化的寒霜。鬓角悄然添上几缕刺眼的银丝,如同冰河解冻时的第一道裂纹。她坐在颠簸的车内,车窗外是疾速倒退的、尘土飞扬的南方小镇景象。十年调查记者生涯积攒下的声名与影响力,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最终撬开了净墨书院这座覆盖着无数冤魂的冰山一角。丑闻爆发,高层震动,强制关停令终于扫过这片罪恶的土壤。她作为核心追踪记者,随由法医、警察、心理社工组成的联合调查组,重返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净墨书院B区分院。
      不是十年前的仓皇寻找,而是十年后踏着法律与正义的审判靴痕而来。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尘埃,是十年沉冤凝固的怨念。书院的废墟像一具被风化的巨兽骸骨,灰色的高墙爬满黑绿色的苔藓,破败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那扇当年拒绝过她呐喊的厚重铁门,如今歪斜地挂在一侧,锁链锈蚀断裂。
      空气中混合着浓重的尘土、陈年霉味、腐朽木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即使十载风雨冲刷,也无法洗净那种黏附在每一块砖石、每一寸空气里的冰冷与死寂。柳木栖穿着与调查组成员相同的便装外套,胸口挂着带有媒体标志的访客牌。她的脸在清晨微弱的曦光下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只有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在踏入高墙阴影的刹那,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随即又死死凝固,仿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强行压入冰盖之下。指尖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旧钥匙扣——形状不明,但那触感是她支撑下去的唯一锚点。
      调查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一组人负责勘察文书档案残片,试图梳理脉络;另一组检查生活区域,记录那些令人窒息的禁闭室和“教室”的陈设。负责挖掘潜在证据的区域集中在书院深处那片被高大围墙圈出来的、最为荒芜僻静的后院——那往往是掩埋不堪秘密的地方。
      柳木栖的镜头冷静地记录着每一处细节:墙上挣扎的刻痕、生锈的铁链、地板上模糊的暗色印记……她强迫自己像一个纯粹的记录者,将所有情绪剥离,只为追寻那不容辩驳的铁证。
      日头逐渐升高,气温闷热难当。蝉在远处的树影里不知疲倦地嘶鸣。就在这个沉闷的上午十点左右,调查组首席法医,那位以严谨细致闻名的周教授,在接近后院高墙根的一处异常松软、且明显有后期规整回填痕迹的土面上蹲了下来。他用手扒开表面的一层浮土,眉头紧锁,对着旁边一位拿着地质扫描仪的警员打了个手势。
      仪器嗡鸣。指针剧烈跳动。
      “周教授!”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底下……有东西!金属反应……还有……疑似生物组织残留信号……”
      柳木栖的摄像机瞬间聚焦过去。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揪紧了一瞬,随即被她强行压回原位。
      挖掘工作在极度安静的氛围下展开。几名法警戴着白手套,小心地清理表面的浮土和瓦砾碎块。随着表层被渐渐剥离,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一股若有若无的、深埋于地底十年之久的、难以描述的陈腐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混着泥土的腥气,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一位年轻警员用小型平铲小心刮掉一层泥土,动作骤然顿住!
      “周教授……您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
      所有镜头瞬间聚焦!调查组的人都围拢过来!
      在湿冷的泥土深处,一块边缘发黑、褪色严重的深蓝色布匹纤维露出了一角!紧接着,在布片旁边,一缕沾满污泥、被时间与土壤浸染得颜色黯淡、却依然能辨认出是黑棕色的、长而纤细的头发赫然露了出来!
      柳木栖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止!
      时间凝固!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至冰点!
      耳边的蝉鸣、风啸、调查组成员的低语声……所有的背景音瞬间被抽空!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若非扶着身旁冰冷的墙垛,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眩晕感狠狠砸来!墨镜后的双眼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那缕被泥土粘连、深陷在黑暗里的头发!
      是她!
      那颜色!那长度!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瞬间柳木栖内心的风暴!十年追寻的幻影与此刻冰冷的现实骤然碰撞!惊悸、恐惧、毁灭般的悲伤、荒谬的确认……无数种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地壳运动,在她胸腔内无声地沸腾、冲撞,却找不到一丝宣泄的出口!握着摄像机的手冰冷僵硬,指节因巨大的力量而惨白如骨!
      “别碰!后退!保持物证现场!”周教授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冷静锋利,瞬间划破窒息的氛围。
      挖掘变得异常谨慎、缓慢,如同在剥离一片巨大的、凝固了十年的伤口。
      深蓝色的布片被一点点清理出来——是一件早已朽烂不堪、只能依稀辨出是某款制服式的衣服,胸口位置深埋在地下。
      当覆盖在那胸口的土层被完全清理开的那一刹那——
      所有在现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惨白的阳光下,被挖开的深坑如同大地敞开的伤疤。
      在那具蜷缩姿态深埋在冰冷泥土中、衣物腐败大半的瘦小骸骨上方,胸腔的位置——
      被泥土污垢包裹、却异常清晰地呈现着!
      一条银色的、纤细的链子!
      链子因锈蚀和泥水的侵蚀已显黯淡,但它奇特的结构却一目了然:
      它不是简单的项链!
      那分明是两条细细的银链被强行、精巧地缠绕、扣合在一起!
      一枚银质的小小吊坠紧扣在链上——虽然边缘沾满污泥,但那清晰独特的展翅飞燕的花型纹路,在尘埃下顽强地闪烁着微弱冰冷的金属光泽!
      更让人心碎的是——
      在飞燕草吊坠的旁边,赫然紧扣着另一枚坠饰!
      那是一簇细密繁复、如同被冻住的细小蓝雪花!
      飞燕草!蓝雪花!
      缠绕!紧扣!
      于千雪象征自由的飞燕草!柳木栖象征守护的蓝雪花!
      它们在这里!在这方寸之间!在埋藏着死亡与绝望的胸腔之上!以肉身作祭坛!以尸骸为基座!以一种跨越时空与生死、充满控诉和永恒决绝的姿态,彼此缠绕!紧紧相拥!从未分离!
      “嗡——!!”
      柳木栖只觉得大脑中一片轰鸣!天塌地陷!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分崩离析、碎成亿万片!所有的伪装和冷静在看清那两朵冰冷纠缠的金属花的那一刻,被炸得粉身碎骨!巨大的痛楚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穿透了她的心脏,随即被狂暴地搅得粉碎!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绝望到极致的呜咽,猛地冲破了她的喉咙!又死死被牙齿咬碎!眼前彻底被黑色的漩涡吞噬!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摄像机从无力滑落的手中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失控地、重重地向前扑倒! 膝盖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死死地抠进身下混合着碎石与泥土的地面,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染红了指甲缝里的湿泥!
      “千雪!!!——”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十年刻骨之殇、痛到灵魂骨髓都在嘶鸣的呐喊,终于冲破所有枷锁,炸裂在这片埋葬了她们挚爱的死寂废墟之上!
      那声音凄厉、绝望、震耳欲聋!如同濒死的孤鸿在寒夜里的最后哀鸣,连远处树林里的蝉鸣都被瞬间压下!
      调查组的人员无不悚然动容!周教授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却看到柳木栖猛地抬起头!墨镜早已不知甩落何处!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奔泻!那双原本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布满了血丝和毁灭性的疯狂!她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盯着坑底那具骸骨和那对纠缠的银链!仿佛要用目光烧穿那十年的黑暗与黄土!
      她推开周教授伸来的手,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到深坑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 颤抖的、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指,不顾一切地伸向那具骸骨胸前缠绕着冰冷银花的地方!
      那是她的蓝雪花!那是她的千雪啊!
      十年!十年!她就躺在这里!在这冰冷黑暗的地底!带着她最后的誓言!
      法医和警察立刻强行拉住她,防止她破坏现场。柳木栖徒劳地挣扎着,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个溺水的人大口喘息,眼神里是疯狂的绝望和无法言喻的痛苦!泪水混着脸上的泥尘滚滚而下。
      周教授深深地叹息一声,示意法警先保护好现场,特别是那条链子和吊坠。
      后续的挖掘极其小心谨慎。当整具骸骨完全暴露出来时,那蜷缩的姿态如同婴儿回归母体,充满了无助与绝望。最震撼的是,在骸骨细瘦、紧握成拳的左手掌指骨缝深处,法医用精密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被水汽、微生物和漫长黑暗侵蚀得几乎纸浆化、边缘残破不堪的小纸片。
      用最坚强的毅力去分辨——
      上面是一个用极细笔迹、一笔一划、如同刻在灵魂上的名字:
      柳木栖
      在那个名字的旁边——
      是一个被画上的、极其简陋、却带着一种至死不渝的思念与托付意味的——
      飞燕草与蓝雪花!
      虽然线条已经模糊不堪,但那两朵缠绕在一起的小小花朵,是这片埋葬着绝望的土地上,开出的最凄艳的“无归之花”!
      柳木栖呆呆地看着法医递到她眼前(隔着证物袋)那张早已不成样子的、承载着千雪最后遗念的纸片……所有的疯狂、嘶喊、挣扎,在那一瞬被彻底冻结。
      她僵在原地。
      泪水无声地流着,冲刷着脸上的泥痕,却洗不净那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刻骨的冰冷与灰败。
      空气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细碎如冰裂般的啜泣声。
      时间流逝。现场勘查有条不紊地继续。法医提取着骸骨样本。警方的相机快门声如同无声的注脚。
      周教授再次在柳木栖身旁蹲下,声音沉重而清晰:“初步判断……死者为年轻女性。死因……颅骨存在严重塌陷性粉碎骨折……符合硬物多次重击后脑致命特征……”他顿了顿,看着柳木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另外……骨盆耻骨联合下支存在……陈旧性应力性裂痕……形态……与……与遭受性侵犯时强烈挣扎踢打导致的可能损伤……高度吻合……具体还需详细尸检……”
      轰——!
      最后一道堤坝被彻底冲垮!柳木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残暴的手狠狠掏出来,丢进了万丈冰窟!
      重击……侵犯……挣扎……
      千雪……我的千雪……
      她承受了什么?!在死去之前……她……她们对她做了什么?!
      “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扭曲的、撕裂灵魂的悲啸再次爆发!比上一次更加绝望!更加疯狂!带着毁灭一切的毁灭性力量!柳木栖猛地推开搀扶她的人,状若疯魔地向后踉跄几步!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一棵被雷暴击中的枯树!她张着嘴,想要嘶吼,想要质问!可喉咙里除了破碎的“嗬嗬”声和汹涌奔流的泪水,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完全淹没!灭顶!
      身体向后重重仰倒,再次砸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
      意识在惊涛骇浪的剧痛中,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恍惚间。
      周围人群的惊呼和骚动声似乎变得极其遥远。
      阳光刺眼得令人窒息。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柳木栖的指尖……
      仿佛触碰到了地上,刚从她掉落在地的、录音笔被摔开启动的指示灯旁……
      那缕……混杂着泥土、刚从遗骸上提取出的……冰冷的、早已失去了生命光泽的……
      黑棕色长发……
      黑暗吞噬了一切。包括那无法承受的真相,与缠绕了十年的执念。
      十年寻觅,终成无归之路。相见无期,唯余相思成灰。
      净墨书院的尘埃之下,那对冰冷的蓝雪花与飞燕草,成为了跨越生死、无声诉说永恒绝望与爱的终极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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