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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

  •   我们无力改变过去,却被时代的热潮裹挟着推向明天。而今天呢?我仍分不清眼前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大战结束后的喜悦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又飞速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人们很快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悲痛,一种无言的僵局。

      被炮火摧毁的家园亟待重建,混乱的秩序尚未恢复。战争带走的不仅是生命与欢笑,更带走了人们灵魂中某种珍贵的东西——或许不该称之为“灵魂”,我对这些概念并无深-入研究,只是偶尔翻阅资料时略知一二。

      我曾是某家知名报社的记者,后来因种种原因辞职,成为了一名作家。说是作家,不过是因为我写的几本书恰好成了畅销书。它们并非什么传世巨作,第一本只是以战争为背景的爱情小说,战争的笔墨寥寥,全靠缠绵悱恻的情节打动读者。幸运的是,这本书一炮而红,随后我又如法炮制了两本,同样大卖。我的名声因此鹊起,地位水涨船高。

      然而,批评家们对我的作品嗤之以鼻,指责我过度渲染爱情,淡化了战争的残酷。但我并不在意这些评价,写作于我不过是一口饭,只要版权费丰厚,其他都无所谓。

      今天清晨,雾气还未散去,那个聒噪的邮递员又来了。我讨厌他,每次送信都来得极早,不厌其烦地敲我的门。我总说放在门口就好,他却偏要等我亲自开门,签收之后还要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新房还在装修,预付的房租也未到期,我只能继续忍受他。尽管我以“畅销书作家”的名义向邮局投诉了不下二十次,却始终无济于事。

      前一-夜我在构思新书,喝了一瓶威士忌也毫无头绪,稿纸堆满了书桌和桌脚,但我还是不确定自己想要写什么,就这样翻来覆去折磨脆弱的神经一整晚,也写不出,当然也睡不着,只好又回到书桌构思,尽管已经买了打字机,但我还是习惯用稿纸钢笔这种传统写法,或许是小时候写作课被老师强硬地要求,导致了后续一系列,或许是由于我笨拙的手指是在做不到飞速地敲击那些金属按键

      邮递员的敲门声响起时,我刚捕捉到一丝灵感,却被他那急促的、啄木鸟般的敲击声打断。我本想假装不在家,捂住耳朵躲过一劫,可他的鼻子灵得出奇,隔着门板就嗅到了屋里的酒气,随即扯着嗓子喊道:“先生,您在家吧?喝着好酒真是惬意!别为难我这个送信的,快出来取信吧!我可是第一个给您送信的,这次又是粉丝的来信吗?求您了,我忙得很,还有两麻袋的信要送呢!”

      他的声音比鹦鹉还聒噪,彻底搅碎了我那点可怜的灵感。

      邮递员的聒噪仿佛惊醒了隔壁那位瘫痪在床的老人,吱呀的床板声与我脑中的嗡鸣交织,逼得我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门一开,那张雀斑点缀的黑发面孔便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催促我拆信。我低头端详手中的信封——信封用的是上等羊皮纸,边缘烫着暗纹,这种考究的做派与当下这个粗粝的时代格格不入。拆开信纸的瞬间,一缕幽香悄然弥漫,不是廉价香水的刺鼻,而是沉静的熏香,带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感。

      我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草草扫视信件,而是缓步回到书桌前,细细品读。邮递员临走时仍骂骂咧咧,但我已无心理会。

      信纸上的落款是“马切蒂小姐”,没有具体名字。我努力搜寻记忆,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直到读完信的内容——

      亲爱的莱斯利先生:

      抱歉突然打扰您。

      1952年之前,您曾住在萨沃亚王国首都奇林特东区的路易斯公寓3009室。我是当时住在您隔壁3008室的贝尔蒙特家的小女儿。如今我已改姓马切蒂,您或许不记得了。

      我们家离开奇林特已有十年,这次冒昧联系,是想确认您的作品《月光恋人》中是否借鉴了我的父母——贝尔蒙特夫妇的故事。请别误会,我并非质问。事实上,我的父母已相继离世,我正在整理他们的遗物并撰写回忆录。读完您的小说后,我萌生了将这项重要工作委托给您的念头。报酬不是问题,若您不愿接手,也希望能与您叙旧。若您还保留任何与我父母相关的物品,请一并带来。

      时间与地点附于信纸背面。无论您是否愿意前来,都请于下周五前回信。

      再次为我的冒昧致歉。

      您曾经的邻居

      马切蒂小姐

      1970年9月5日

      翻到信纸背面,一行工整的字迹注明:菲洛咖啡馆,9月22日下午五点——距离我的公寓仅两个街区,恰巧下周六我既无约稿也无琐事。

      《月光恋人》中确实隐现着贝尔蒙特夫妇的影子。那段记忆倏然鲜活起来:贝尔蒙特夫人总爱穿着时下流行款式,在走廊遇见时总会温柔地问候;那位贝尔蒙特先生始终怀疑我暗恋他妻子,对我充满戒备。

      命运有时就像个蹩脚的小说家,总爱写些不合情理的转折。

      我踢开脚边散乱的稿纸,惊醒了床上那只老猫—总督,它陪伴了我至少七八年,却依旧身手敏捷,胃口大得曾让我差点破产——当年咬牙写书的动力之一,就是为填饱它的肚子它蹭了蹭我的裤脚,我抱起它走向储物间。

      储物间的门轴吱嘎作响,灰尘在光线中浮动,我并不喜欢沉浸过往,却也懒得丢弃旧物,每次搬家都带着成堆的箱子,当年离开路易斯公寓时,贝尔蒙特一家曾来帮忙,如今回想,那竟是我们最后的交集。

      下周六的会面,或许能为我枯竭的灵感带来新的转机。毕竟,在这个人人都急于遗忘的时代,还有人执着地想要记住什么,这本身就是个值得书写的故事。

      我捂着口鼻在尘封的岁月中摸索,终于触碰到那个标记着“奇林特”的旧皮箱。它像一具时光的棺椁,封存着我担任《奇林特日报》记者时的全部记忆:采访笔记、剪报集、用旧的记者证。翻阅这些纸张时,指尖仿佛触到了往日的温度。我费力地挪开压-在上面的重物,锁扣早已锈蚀,我不得不用铁锤砸开——这粗暴的方式恰似命运对待往昔的残忍。

      箱中泛黄的新闻剪报散发着霉味,将我拽回那个奔波采访的年月。如今的我已蜕变成一株不见天日的室内植物,终日与纸张为伴。在成堆的旧物中,一个褪色的布娃娃突然闯入视线——这是当年的库洛姆,如今的马切蒂小姐送给我的临别礼物。

      那个总躲在父母裙摆后的紫发女孩,有着紫罗兰般的眼睛,她与养弟弗兰形成鲜明对比:若说库洛姆是林间怯懦的幼鹿,弗兰就是沼泽里黏腻的蟾蜍。这个早慧的男孩天生带着批评家的锋芒,曾用一句“您和裁缝学徒的幽会还要持续多久?”就逼走了搬弄是非的佐尔特太太。

      我轻轻拂去娃娃脸上的尘埃,它僵硬的微笑突然鲜活起来,我们熟识的契机源于一次临时托付,贝尔蒙特夫妇因工作不得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我照看。 我其实不喜欢麻烦,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但那对夫妇平时总是送来甜点,在我一段时间生活窘迫时,也用善意的方式帮助我,比如让我帮忙修理收音机,让我帮忙顺手带些东西,然后再给远超本身的薪酬,所以我同意了。

      我至今记得门铃响起时的场景:库洛姆牵着弟弟弗兰的手站在门口,这对姐弟宛如来自不同世界的造物。据贝尔蒙特夫人说,大女儿是他们亲生的,小儿子其实是贝尔蒙特先生家中亲戚的孩子,由于战乱,孩子父母双亡,所以收养了他,虽然那个贝尔蒙特先生我怎么也看不出心善,但我相信能在战乱中抱有善心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布娃娃褪色的笑容将我拽回路易斯公寓的走廊。我突然想起曾为贝尔蒙特一家拍摄过照片,急忙在箱底翻找。一本深红色相册终于现身,相册的深红封皮已经斑驳,像干涸的血迹,内页却奇迹般完好,我轻轻翻开,生怕这些脆弱的纸页会在手中碎裂,

      相册里大多是工作照和街景,直到翻到那张在3009室门前拍摄的合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我刚购置了新相机,恰逢邻居一家盛装前往剧院,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贝尔蒙特先生胸-前的靛蓝丝巾依旧鲜艳,夫人墨绿裙摆上的翠蝶似乎随时会振翅飞走,他们定格在二十多岁的年华里,永远不必面对衰老与死亡。

      这张泛黄的照片凝固了太多东西:贝尔蒙特夫人倚在丈夫肩头的微笑,先生揽在妻子腰间的手,两个孩子天真的表情,我不禁揣测那两个孩子的近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片边缘。

      将有关贝尔蒙特家的物品一一归拢时,总督蹭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只老猫总能用最精准的时机提醒我现实的所在。

      喂食过后,我破例泡了杯红茶——贝尔蒙特夫人最爱的饮品。茶香氤氲中,那些逝去的面容似乎又浮现在蒸汽里,既熟悉又陌生。

      我凝视着收拾好的遗物箱,突然明白马切蒂小姐为何选择我。在这个擅长遗忘的时代,总需要几个不合时宜的人,固执地守护着记忆的灰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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