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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2 ...

  •   市局法医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走廊和等候区照得一片惨淡,没有一丝温度。
      许德龙被一名年轻的民警引领着,脚步虚浮地穿过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
      他身上的酒气混合着汗臭,与这里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
      民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他们在一扇厚重的、标着“遗体辨认室”的金属门前停下。
      民警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推开门,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气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墙壁是冰冷的浅绿色。中央是一个不锈钢的解剖台,上方有强光灯照射。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法医站在台边,眼神锐利而疲惫。
      解剖台上,覆盖着一层肃穆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尸布,勾勒出下面一个瘦小的人形轮廓。
      “许德龙?”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他指了指尸布,“确认一下身份。”
      许德龙被那蓝色的轮廓钉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搅。
      民警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他踉跄着上前几步,走到台边。
      法医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动作利落地掀开了尸布的一角,露出了头部。
      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角和脸颊,发梢还在滴水。五官清秀,却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灵动,像一尊冰冷的瓷偶。
      那双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发紫,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微笑。
      是许栀也。
      那张脸,即使失去了所有生机,许德龙也认得。是他咒骂了十八年的“赔钱货”,是他暴戾统治下的奴隶,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摇钱树”。
      此刻,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反抗,再也不会用那种隐忍又倔强的眼神看他,再也不会……给他钱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许德龙。不是悲痛,不是悔恨,更像是一种巨大的、被剥夺的空虚感和失控的愤怒。
      他的摇钱树,真的倒了!
      “是……是她……”许德龙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张过于平静的脸,视线慌乱地扫过尸布覆盖的躯体,仿佛在确认这“财产”的最终状态。
      法医重新盖好尸布,动作带着职业的尊重。他转身走到旁边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份薄薄的报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物理现象:
      “许德龙,经过全面尸检和系统的毒物化验分析,在你女儿许栀也的遗体、胃内容物、血液及主要脏器组织中,我们检测到了高浓度的混合毒物残留。具体包括:头孢曲松钠(头孢类抗生素)、极高浓度的乙醇(酒精,来源为高度白酒)、□□(苯二氮卓类安眠药,残留药片形态与现场发现的六板安眠药空板相符),以及剧毒有机磷化合物——百草枯(与现场发现的空瓶标识一致)。”
      “头孢……白酒?安眠药?百……百草枯?!”许德龙茫然地重复着,酒精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百草枯?那不是田里毒杂草的吗?那个只会读书的死丫头,怎么会弄到这种东西?这些名词组合在一起,超出了他贫瘠而暴戾的认知范围。
      法医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解剖着许德龙脸上那纯粹的茫然和底层涌动的、因“财源”断绝而生的怨毒。他继续用平板的语调解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听者的心上:
      “头孢类抗生素与酒精混合,会产生严重的‘双硫仑样反应’,导致剧烈呕吐、呼吸困难、血压骤降、休克。安眠药会强力抑制中枢神经,导致深度昏迷。而百草枯……” 法医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意味,“是已知对人类毒性最强、致死率最高的除草剂之一,无特效解毒药。它会造成全身多脏器,尤其是肺部不可逆的纤维化,最终在清醒或半清醒状态下因呼吸衰竭窒息而死,过程极其痛苦。”
      法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报告带来的寒意,但声音更加冰冷:
      “从毒物种类、检测浓度、胃内容物形态分析(发现大量未完全溶解的药片及胶囊残渣),结合现场发现的空药盒、药板、百草枯瓶和白酒瓶,以及遗体呈现的特殊征象(口腔、食道严重腐蚀灼伤,符合百草枯接触特征;肺部病理切片显示早期纤维化改变),我们认为死者是在大坝边缘,短时间内、有意识、有顺序地一次性服用了大剂量头孢胶囊(约一盒)、大量安眠药片(约六板,折算□□剂量远超安全范围),并混合饮用了百草枯与高度白酒。这是一种……极度痛苦、极度决绝且几乎不给任何抢救机会的自杀方式。”
      法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许德龙,看向那个在生命最后时刻承受着非人折磨的少女:
      “百草枯的灼烧感混合高度白酒的刺激,其痛苦程度难以想象。她强行吞咽下去,并压制了本能的呕吐反射……这需要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头孢加酒引发的剧烈反应和安眠药的强力镇静作用,可能加速了意识丧失和坠江过程。冰冷的江水加速了生命体征的消失,但最终导致死亡的,是这几种毒物协同作用的毁灭性效果。她……似乎决心用最彻底、最痛苦的方式,结束一切,切断所有可能的联系和挽回。”
      “痛苦……决绝……百草枯……”许德龙喃喃自语,法医描述的细节像一幅幅残酷的画卷强行塞进他混沌的大脑。
      那个一直逆来顺受、像影子一样活着的“赔钱货”,竟然选择了如此惨烈的方式?!一次性吃完一盒药、六板安眠药?还喝百草枯混白酒?!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这比他皮带抽打要痛苦多少倍?她……她到底有多恨?恨他?恨这个世界?
      一丝莫名的寒意,第一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模糊的恐惧,悄悄爬上许德龙的脊背。
      那个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赔钱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选择了如此惨烈而复杂的方式……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那她的钱呢?”许德龙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脱口而出,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急切而贪婪的光,瞬间驱散了那丝寒意,“她的银行卡呢?手机呢?她平时打工的钱,还有奖学金!她肯定存了不少!放哪儿了?你们警察找到了没有?我是她爹!那些钱都该是我的!”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法医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连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年轻民警,此刻也忍不住侧目,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肮脏不堪的东西。
      “许德龙!”民警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警告,“这里是法医中心!请你放尊重些!关于死者的遗物,我们正在清点核查!有任何需要你配合或者通知你的事项,警方会按照法定程序进行!现在,请你控制情绪,确认辨认结果无误后,在这里签字!”
      民警将一份《尸体辨认记录》和笔重重地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许德龙被民警的厉喝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但眼中的贪婪并未退去。
      他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那笔钱!那是他未来喝酒赌博的本钱!那个死丫头,死了还要把钱带走不成?
      就在这时,法医中心的门被敲响,另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些湿漉漉的物品:一个旧钱包,一张浸水后有些模糊的学生证,还有一部屏幕碎裂、明显已经无法开机的老款手机——正是许德龙摔坏的那部手机的“孪生兄弟”,许栀也自己省吃俭用买来、却从未能真正拥有过的手机。
      “张法医,”进来的警察将证物袋递过去,“这是打捞时在死者衣物口袋发现的随身物品,已经做过初步处理。钱包里只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
      警察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许德龙,“银行卡已经核查过,余额……为零。另外,技术部门尝试恢复她这部老手机的通讯记录,但进水严重,芯片损毁,数据无法恢复。不过,在她宿舍发现了一封……遗书。”
      这时,法医中心的门再次被敲响,一名警察拿着证物袋走了进来。
      “有群众在大坝靠近岸边的石头下发现一份录取通知书和一份遗书,遗书上没有署名,但是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死者的姓名。”
      “遗书?!”许德龙猛地竖起耳朵,“写的什么?是不是把钱藏哪儿了?!”
      没人理会他。
      法医接过证物袋,仔细看了看那部老旧的手机和空荡荡的钱包,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向许德龙,语气冰冷如霜:“许德龙,你女儿的后事,需要直系亲属处理。按照规定,遗体会在完成所有必要程序后,移交给殡仪馆。相关费用……”
      “费用?!”许德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什么费用?火化费?骨灰盒钱?老子没钱!一分钱都没有!那个赔钱货自己死的,凭什么让我出钱?!你们政府管不管?学校管不管?她不是状元吗?学校不是给她发钱吗?找学校要去!”
      他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唾沫横飞,仿佛在捍卫他最后一点“财产”——他空空如也的口袋。
      年轻民警忍无可忍,一步上前,厉声道:“许德龙!注意你的言行!这是你作为父亲的义务!再无理取闹,干扰公务,我们将依法处理!”
      “义务?狗屁的义务!她给老子尽过什么义务?钱呢?钱……”许德龙的声音在民警严厉的目光和手按在警棍上的动作中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不甘心的嘟囔。
      他像只斗败又饿极了的癞皮狗,目光在法医、民警和那盖着蓝布的解剖台之间逡巡,最终定格在证物袋里那张余额为零的银行卡上,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绝望——完了,真的完了,他的“长期饭票”彻底没了,还他妈要倒贴钱处理后事!
      冰冷的灯光下,那蓝色的尸布显得格外刺眼。许栀也安静地躺在那里,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喧嚣、苦难和身后这个名为“父亲”的恶魔最后的贪婪嘶吼。
      她的灵魂,连同她干干净净、一分不剩的银行卡,一起沉入了悦江冰冷的江底,或许,也终于抵达了她所渴望的、没有皮带和咒骂的彼岸。
      法医默默地整理着报告,民警警惕地盯着许德龙。
      而许德龙,佝偻着背,在巨大的失落和怨愤中,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去哪里能赖掉这笔火化费?骨灰盒最便宜的要多少钱?或者……干脆不要了?反正那个“赔钱货”活着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死了还要继续“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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