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树》灿卿

1、第 1 章

　　余月依到得有点晚，她抵达饭店时商业应酬的推杯换盏已经开始过一轮了。

　　这种社交场迟到是大忌，余月依心知肚明也只能挂着礼貌笑容佯装不尴尬。

　　她原本没打算过来，白日里去了产业园走访，那地离着远，大周五的回城里还堵车，余月依便想着干脆今晚住城外，顺路周末在郊区玩一圈散散心好了。
　　然而她婉拒的托词刚打了一半，顶头上司、同时也是投资二部总监的宋总便一个电话追了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出席。

　　“今天这应酬可不一般。”
　　宋总是这么形容的。

　　“罗总今晚带了个行业新贵过来，这位行业新贵还自带了个好想法，我今晚有事，但咱们投资二部不能不出人，所以你得去捧个人场，以免以后抢项目咱们不好下手。”

　　宋总顿了顿，突然狰狞：“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被别人捷足先登了，特别不能让投资一部再得逞！”

　　余月依哭笑不得，她当然知道宋总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是为何，理智地没有接话茬。
　　但作为投资版块的当家花旦，余月依迅速从宋总的话里察觉出丰富的信息量。

　　罗总是投资板块的大老板，性格少见的谨慎且龟毛。
　　他总是吝啬于赞美，加之风里雨里见过许多大世面，能得他一句 “好想法”评价实属不易。

　　余月依一边琢磨着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们罗总的眼，一边满口答应下来。
　　她发动车子启程回城，想着就当去看热闹了。
　　她倒要亲自见一见这所谓的行业新贵到底有多贵。

　　产业园离着着实远，余月依想不动声色地偷溜进包房都因为太晚而未能成功。
　　投资四部的林总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笑着揶揄了一句：“来晚了啊月依。”

　　他这一开口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旁边的杨总监撞了下他的胳膊，撇撇嘴，开口就是酸溜溜。

　　“你以为谁都像咱俩似的——咱们月依可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有护身符，就算她把这房顶掀了，都没得怕的呢。”

　　他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转头看向另一位总监，话里有话：“我说的对吧，老秦？”

　　秦卓坐在那不发一言，没接他的茬。杨总监倒没热脸贴冷屁股的自觉，还想再说什么，余月依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货主管投资三部，被余月依连着抢了好几个项目，旧恨未消又添新仇，一向逮着机会就赶紧损两句，生怕落了下风。

　　余月依也知道他这种遇自己即燃的性格，没打算理睬，径直走到其他人中间。
　　“给我串个位置呗。”

　　秦卓左右两边都是空位，其中一个位置上更是放了一整套未开封的餐具，很明显是预留给谁的。

　　但余月依就是当没看见，嬉皮笑脸地非要在别人那挤个地方。杨总监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卓一眼，后者持续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眼前的事情也不存在一般。

　　余月依对外的官方职位是投资二部的投资经理，而秦卓则是投资一部的总监。
　　按理说，秦卓和余月依的直属上司宋总平级，他俩跨部门又跨级别，本来不应该存在什么交集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始料未及，宋总捶足顿胸自己家的白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猪拱了，更令他血压飙升的是，他还没接受上一个进展，白菜就和猪重新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了。

　　虽然他俩全程未公开过，但爱意的出现和消失无法隐藏，蛛丝马迹更是遮掩不掉。
　　不少人从他俩接连改变的相处模式上隐约猜到过什么，但鉴于整个过程里秦总监和余经理都是一如既往地能力强悍，旁人也只是提上一嘴，不敢妄下结论。

　　然而此时此刻，余月依这么无视秦卓、老死不相往来地远离一坐，倒是把一切猜测坐实了。

　　剧集烂尾，两个人的地下恋情彻底埋了。

　　这下，连比较没脑子的杨总监都看出了暗潮涌动。

　　余月依没心情满足同事的好奇心，环视一圈，主动挑起话题。
　　“老罗呢？”

　　有同事接道：“罗总喝多了，去厕所了。”

　　余月依挑挑眉——他们罗总去年年会一杯倒后抱着会场盆栽痛哭的照片时至今日还在公司内部的八卦论坛上挂着呢。她有些纳闷：“你们怎么请动咱们罗总破戒的？”

　　同事笑着摇头：“不是我们。”她冲某一个方向努了努嘴：“是那位‘行业新贵’。”

　　余月依跟着望过去，刚才匆匆扫过，此时才注意到秦卓右手边的空位居然是两个。

　　一个是主位，自然是老罗的，那另一个——
　　余月依对着那个空位大力挑了挑眉：“这么独得圣宠？”

　　同事忙不迭点头：“可不是。”
　　“小伙子超会来事，罗总喝多了，他跑前跑后地给买解酒药，罗总要去上厕所，他就立刻跟着去了。”

　　同事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他本人是技术型选手，只会闷头苦干，因为不会在领导面前刷存在感而丧失了很多机会，以至于老罗有什么好处总能忘掉他。
　　对此他非常苦恼，平生最羡慕跟领导说话不打怵的，为此翻遍抖音快手上的职场宝典。此时此刻遇到老师现场教学，他在仰仗的同时叹为观止，深深意识到自己和能人的差距。

　　一桌人正感叹着，老罗从外面慢悠悠晃荡了回来——虽然扶着墙，但好歹算是独立行走且思维正常。

　　余月依刚想称赞老罗这次出息了，就见他们罗总又向前走了几步，露出身后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以及那双扶在他腋下、明显起着支撑作用的、别人的手。
　　余月依：……

　　老罗，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

　　在行业新贵的亲切搀扶下，老罗亦步亦趋地可算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老罗喝酒不上脸，那张脸越喝越白，此时看他惨白的脸色也不知是喝得还是难受的。见他这样余月依笑着揶揄道：“罗总，您怎么又不等我！”

　　老罗极大声地嗤鼻：“我还不知道你！有你肯定第一个灌我！”然后他像想到什么，半睁开眼，哼唧着介绍起来。

　　“哦对，今个你不在，是不是还没见过阿肇——阿肇，‘星月在线’项目的负责人——阿肇，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投资余经理。”

　　伴随着这句介绍，这个传说级别的行业新贵轻轻应了声，站直身子慢慢转向余月依。

　　他那双眸子仿佛能容下半池秋波，看向余月依时轻眨了两下，含情脉脉到过分。
　　“月依姐好，我是江肇。”

　　行业新贵年轻得过分，帅气得过分，三十岁的余月依就算对灯发誓自己绝没有丁点额外心思依旧被帅到呼吸一滞——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颜控。

　　她根本没空留意行业新贵的说法，只面对着那张帅脸忙不迭点头：“好、好，有话好说好商量。”

　　余月依的左耳进右耳出明显极了，眼睛直勾勾都快不够用了。见此行业新贵轻勾嘴角，跟一个初入职场的学生般略略苦恼了下，绕了半圈凑到余月依面前，想要和她握个手。

　　余月依小小地惊诧了下，被颜值冲昏的大脑稍稍蹦出一些“大可不必”的婉拒。她一百个不想动，但奈何老罗当前，怎么也不能打击行业新贵积极性，余月依也便起身社交起来。

　　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一触即开，然而她听到行业新贵的声音，非常轻，又非常坚定。
　　“姐姐，是我，阿肇。”

　　他顿了顿，小声提醒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铁崖山的阿肇。”

　　这句话唤醒了某些沉睡记忆，余月依猛地抬起头，直面着行业新贵的帅脸，惊讶到忘了应答。若干年前那个又哭又闹的模糊倔强小孩从脑海中消失，一点点拼凑成眼前这个得体到连老罗都爱不释手的行业新贵。

　　——有什么比跟高一级的同事谈恋爱分手后一起出席商业聚餐更尴尬的吗？
　　——谢邀，有。
　　——大领导独得恩宠的行业新贵，是我的旧相识。
　　——重新见面，我居然还没认出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