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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阿黄——消失的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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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山林,褚灵曜进到宛陵城,牵着小狗去取回自己的马。
那车马行的翟管事听说褚灵曜到来,带着两名脚力出门相迎,作揖打千,笑言晏晏,“褚道爷驾到,蓬荜生辉啊!不知您这次下山是要置办什么啊?这两个小子力气大又勤快,我命他们跟着您,听凭差遣!”
如此殷勤?
来取马的褚灵曜手指在袖子里搓了搓,不动声色道:“我过几日要出远门,特地过来知会一声,马多喂豆料和粮食,免得跑起来腿软拖沓。”
今日不取马?
翟管事心里暗松一口气,笑嘻嘻点头,“好说好说!您给的银钱足,那宝马平日里我们也喂的极好!这几日再加些料,保证它精力充足,健步如飞!”
褚灵曜有意出言试探,又怎会放过翟管事脸上的庆幸之色?
看样子,他的马没死,却不在车马行。
至于马被牵到哪儿去了?
褚灵曜打量两个脚力,点了一个瞧着更木愣稚嫩的,浅浅笑道:“我要采买些东西,既然你大方,那就将人借我差使两天。”
这些脚力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做什么活计不是做?能以一贱奴安抚好贵客,翟管事自然欣然答应。
他一把将那年轻脚力扯到身前,塞给了褚灵曜,“这些都是前朝余孽,被朝廷抄家后发卖的奴儿,您尽管使唤!不满意我再给您换一个!”
翟管事一面谄笑,一面使眼色警告那脚力。出门前,他可是告诫过两人的,嘴巴不严就等着吃鞭子吧!
“是!奴一定听话!”那名脚力被翟管事阴毒的目光刺得瑟瑟发抖,只缩着脖子点头连连。
褚灵曜假装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带着人施施然走了。
他带上这个名为帮忙,实则充当眼线的奴儿,大摇大摆逛街,买了些干粮器具,最后走进一间客栈,要了个厢房。
“说吧,我的马被你们送哪儿去了?”厢房门一关,褚灵曜开门见山道。
那脚力吓了一跳,眼神躲闪,嗫喏着一句话不敢说。
“我在宛陵城中故交甚多,你们不说,我有的是地方打听。我从别处调查,和你们自己告知我实情,这意味可不一样。”
“小人不知您在说什么!”脚力跪在地上,满是茧子的手掌撑着地,用力到指甲都白了。
“你别怕,我有急事出门,只想要回马,不愿横生枝节。早在车马行门口,我就发觉不对劲了,若非与你们东家是旧相识,我当场便会发作。”
兵荒马乱的年代,畜力紧缺,朝廷军阀各个都想征用民间车马,若非背靠世家大族,车马行如何经营得下去?
这间车马行背后的主人,正是南方大族米氏,米氏家主,乃是褚灵曜的旧友。
“……”
年轻的脚力脸几乎贴到地上,他努力抬眼,偷瞄褚灵曜。
褚灵曜捏着一根肉干逗狗,面容闲适,不见恼怒的样子。
这让脚力放松了戒备。
他权衡之后,终是坦白交代,“北地来的马匹高壮耐力好,很是值钱,您的那匹白骆更是万里挑一的尖子货。前几天坞堡来人,偶然瞧见了它,想买,翟管事不敢卖。”
黑鬃白马,曰白骆。
褚灵曜的那匹白骆,乃是赵国国主亲赐,很是高大神俊,让人见之心喜。
褚灵曜眼中闪过嘲弄,温声轻笑道:“他不敢卖我的马,也不敢得罪坞堡吧?他拿我的马做什么去了?”
“配、配种……”脚力有些脸红。
“配种?!”褚灵曜原以为马只是被哪家坞堡的年轻人牵去赛马,或是在酒宴集会上炫耀,没想到是配种!
“北人狡诈,卖给咱们的马都是骟马。坞堡的贵人听说是您的神驹,不敢强夺,便想着反正即将四月,不如偷偷牵去配几匹牝马……”
褚灵曜被怄的连连吸气,“反正某不在宛陵城,耳聋眼瞎。四月配种,配完了再将马偷偷牵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那脚力听他语气恼怒,被吓的不住告饶:“……贵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此刻怕是已经去牵马了,您过几日才走,耽误不了您的行程!”
“过几日”这个说辞,不过是褚灵曜为了试探随口一说,倘若可以,他今日就想走!
“哪家坞堡?”他突然发问。
“奴贱,难见贵人,奴不知!”
脚力哪敢透露?若因他一句话,褚道爷带人打到坞堡门上去,那翟管事能一根麻绳吊死他!
“现下三月中,马儿约莫还未发情,阴谋未遂之时,事小不值得发作,只能让人窝火!”褚灵曜心中暗想,胸口起伏!
他一手支额,看了看已经汗如雨淋的脚力小子,到底没有迁怒,只是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们翟管事,我下榻此地,等他一日。明日午时之前,不见白骆,我自会登门找他!”
“是!是!小的一定转告!”以为难逃一顿毒打的脚力磕了个响头,飞速开门爬了出去,溜走之前,还没忘顺手关了门。
脚力离去后,没过多久,店家小厮送来热水,褚灵曜沐浴的功夫,将宛陵城内各家势力想了个遍。
“能看上一匹北地良驹,偷偷配种,说明坞堡底蕴不足。这人不敢撄锋庾氏,却又让背靠米氏的车马行做出了让步,介于庾与米之间,家底又薄……难道是新宋刘帝提拔的新贵?”
褚灵曜很清楚,他在北方威名显赫,在南方却是无名人,旁人礼让他三分,瞧的是恩师庾氏的脸面。
分析局势,也应以此出发。
“传闻刘帝忌惮世家,喜提拔寒门,培植寒门需要时间,如今刘帝能倚仗的,大约是些末流世家,而宛陵城附近的小坞堡……”
他一番思虑,锁定了嫌疑。
“要么是最近起势的司空许景阳,许家坞堡;要么,是右仆射陶信的本家,陶氏如今的家主是谁来着……”
“嗷呜……”主人泡着水,神情严肃,自言自语说着话,卧在浴桶边的小狗听得打哈欠。
“哗啦啦。”浴桶中的精壮男人站起身,水花坠落,溅起的水珠落在小狗身上,惹得它呼噜噜一通甩毛。
“……”
褚灵曜刚从浴桶里迈出的一条脚,被小狗甩了几个浅浅的泥点子……
他穿好纨绔,将小狗拎起来,慢慢放桶里,“你也洗洗。”
水有点烫,水还深,小狗一沾水立马飞耳,眼珠子惊恐乱转,连连舔鼻子。
它后腿踩实桶底,前爪扒着浴桶边缘,被褚灵曜拿着皂角膏慢慢搓背,搓肚肚。
越搓,越舒服嘿嘿。
“哈哈,哈哈。”小狗高兴了,歪着大舌头哈气,开始傻乐。
“噗!”褚灵曜被它的傻样逗乐了。
谁能躲过小狗的笑容传染呢?没有人!即使这条小狗处于换毛期,看着有些丑陋潦草!
“别甩毛!至少等我出去了你再甩!”洗完狗,褚灵曜将小狗拎了放地上,并快步往屏风后面躲!
他刚撤离,扎染蓝布绷成的屏风后面,水珠飞溅!小狗甩耳朵的哒哒声,连同密集的水声立马传了出来!
幸亏他跑的快,不然澡白洗了!
浴室内满是狗毛,褚灵曜已经预见了店小二的嫌弃,在喊人入屋收拾时,特意打赏了一些银子。
店小二接过赏钱,开开心心收拾完,还将他的脏衣也收去洗了。
褚灵曜推开窗扉,让午后有些烫的阳光照进室内,给小狗晒毛。
他自己则倚在窗前,以梳通发。
梳着发,他又想起了他下落不明的白骆,“按理来说,出门时卦象中平,不至于生波折……”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因在山里赶路没睡好,头发干透后,索性倒头午睡。
“轰隆隆!”
“叱嚓!”
他睡到一半,被惊天动地的雷声惊醒。雷声过,倾盆大雨轰然而至,浇得路上行人惊叫奔逃。
若他此时正赶路,恐怕难逃这雷雨!
褚灵曜起身关窗,隔着窗棂,听窗外狂风暴雨,“难道是,塞翁之马焉知非福?”
……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车马行的翟管事亲自牵着马,等候在客栈门前,他带来了他的儿子,二人手持青翠柳枝,意为送行。
“道长敏锐宽厚,昨日没有拆穿小老儿谎言,今日我带家中长子过来,一同给您赔罪。”
翟管事说完,携儿子一起朝褚灵曜躬身作揖。
褚灵曜摸着自己干净健壮的骏马,不躲不让,受了两人的礼,“马是你家大郎借出去的。”
那年轻人上前一步,惶恐抱拳,“是小子,小子有罪……”
褚灵曜摆手打断他,“审时度势,人之常情。新贵锋芒毕露,到处试探,你们也难做。”
那年轻人一惊,“您怎么知道……”
您怎么知道是新朝的贵人索要了宝马啊……
我的傻儿子,这是在套话啊!翟管事暗暗着急,忙在后头偷扯儿子衣袖!
褚灵曜验证了心中猜测,眨眼间神情整肃,上位者的威势宣泄而出,“姓许?姓陶?还是其他?”
那对父子慌了神,却不敢答!
褚灵曜道:“他们将马养的壮实,我占了便宜,怎会记恨?只恐对方气量狭小,暗中不愉,你们的失职偷偷为我招来一个敌人。”
所以,这坞堡主人的身份,他是一定要知道的。
骏马醒目,一去一回间招摇过市,此事不是秘密。翟管事无奈叹气,抬手指了指客栈门前的陶酒坛:“唉,改朝换代了,他家风生水起,作风一改往日低调……”
陶家……
得到答案,褚灵曜这才收了迫人气势,拱手谢道,“多谢相告。”
“不敢不敢,本就是小人有错在先!”崔管事赶忙避让。
寒暄过后,褚灵曜拜别二人,牵黄引马,正式向金陵城进发。
金陵还是那个金陵,只是皇城之中,又换了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