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角之纱》语伊

64、第六十四章

　　蚀骨峡的风，刮了一年零三个月。
　　不同的是，它不再像从前那样裹着砂砾，凶狠地抽打裸露的岩石和地面，而是被客栈外围那一圈倔强挺立的防□□削弱，呜呜咽咽地从林木的间隙里钻过，只卷起些微的尘土。
　　这圈由江若瑶耗费无数心力催生、加固的绿色屏障，成了蚀骨峡里最鲜亮的生机。

　　三层高的客栈，也已成型——
　　全凭坚韧的蚀骨灵树榫卯相接，稳稳扎根在黄沙与岩石之间。

　　墙面是削平的原木，缝隙里填满了揉碎的枯草与催生出的粘合剂，屋顶则覆着厚厚一层细密坚韧的藤蔓织物，足以抵挡此地最烈的日头与最急的风沙。
　　门是厚重的实木，窗户糊着半透明的藤线“明纸”。
　　客栈内，桌椅板凳皆由木材打造，虽无雕饰，却也打磨得光滑趁手；细藤线织成的布料做了简单的帘幕和床帐；角落里堆叠着大小不一的陶罐陶碗，那是用催生出的特殊粘土烧制而成，带着一种粗粝的实用感。

　　江若瑶坐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手里捏着一颗饱满的、泛着紫红色光泽的浆果。
　　窗外是她一手打造的绿洲，窗内是她亲手建起的栖身之所。

　　时间在这里似乎被风沙磨得模糊不清，转眼竟已过了一年有余。
　　浆果依旧是最稳定、最易得的食物来源，无需过多照料。
　　然而，当一种味道日复一日地占据味蕾，再顽强的生命力也会变成一种单调的折磨。

　　她盯着手里这颗浆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光滑的表皮。
　　焦渴感从喉咙深处泛起，并非缺水，而是对滋味的极度匮乏。
　　她咬了一口，熟悉的、带着点草木涩感的酸甜汁液。

　　“唉……”叹息。
　　她随手将啃了一半的浆果丢向角落的阴影。
　　“沙沙，接着。”

　　沙沙闪电般窜出，精准地叼住半空中的果子。
　　它吃得香甜，但江若瑶看着它，只觉得嘴里那股浆果味更腻了。

　　“别光顾着啃。”江若瑶的声音带着点无精打采的干涩，“天天吃这个，嘴里能淡出水来。就没点别的滋味可想？”

　　沙沙停下咀嚼，眼睛转向她，似乎在认真思索。
　　半晌，它抬起爪子，指向窗外那片被它啃得坑坑洼洼的防□□树皮。
　　江若瑶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那片树皮上布满了细密的齿痕。
　　“……啃木头？沙沙，你这口味…还真是别致。”
　　她揉了揉眉心，那股对滋味的渴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沙沙这“别致”的提议下，变得更加强烈。

　　单调的浆果，连沙鼠都开始啃木头解闷了。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她灵力滋养得格外肥硕茂盛的浆果植株。
　　它们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既然她的灵力可以催生、改造这些植株，让它们长得更大、结果更多，那能不能……更进一步？能不能扭曲它们，让它们结出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灵力在指尖躁动，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
　　她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指尖凝聚起一团温润的青色光华，毫不犹豫地朝着窗外一株最粗壮的浆果树点去。
　　青芒如同活物，瞬间没入粗糙的树干。

　　江若瑶闭上眼，心神沉入一种奇异的专注状态。
　　她不再去想“浆果”，而是拼命在脑海中勾勒另一种植物的形态——表皮翠绿，布满深色条纹，内里是鲜红的、沙瓤多汁的……
　　西瓜！她要西瓜！那股清甜爽口的滋味，那冰凉的汁水浸润干渴喉咙的畅快感！
　　意念夹杂着草木灵力，粗暴地刺入植株的脉络，强行扭转着它既定的生长轨迹。
　　灵力在她与植株之间疯狂奔涌、震荡。

　　“给我……变！”
　　江若瑶从齿缝里挤出低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株浆果树剧烈地颤抖起来，枝叶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在痛苦地呻吟、抵抗。
　　绿色的表皮颜色开始加深、变硬，形状也在扭曲膨胀，不再是圆溜溜的浆果模样。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草木被强行撕裂改造的、浓郁的青涩气味。

　　沙沙蹲在窗棂上，小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注视着那株疯狂扭动的植物，喉咙止不住的吞咽。

　　剧烈的灵力波动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
　　当江若瑶感觉体内的灵力几乎要被抽空时，那株植物的异变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枝叶间，赫然挂着三四个硕大的、表面有着深绿条纹的椭圆形果实——
　　翠绿的硬壳，深色的纹路，正是她记忆里西瓜的模样！
　　只是个头更大，表皮也显得更厚实粗糙些，隐隐透着一层微弱的灵力光晕。

　　成了？！

　　江若瑶心头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喘着粗气，指尖微颤地再次凝聚起一缕灵力，小心翼翼地切向其中一个最大的“西瓜”。

　　嗤啦——

　　一声轻响，厚实的表皮被轻易划开。
　　瞬间，一股极其熟悉又无比诱人的清甜气息，混合着蚀骨峡植物特有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鲜红的瓜瓤，饱满的汁水，滴落在窗下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真…真的是西瓜？！”
　　江若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

　　“西嘎？”
　　沙沙比她更激动，小身子一弹，扑向那个被切开的瓜。
　　它甚至来不及落地，在半空中就伸出小爪子，狠狠地从裂口处掏了一大块红瓤，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疯狂地啃起来。
　　鲜红的汁水糊了它一脸一身，它却浑然不觉，只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江若瑶也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大块瓜瓤塞进口中。
　　牙齿咬下的瞬间，清甜冰凉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那滋味，比记忆中的西瓜更为浓郁甘冽，仿佛浓缩了阳光雨露的精华，其中还蕴含着一丝精纯温和的草木灵力，随着瓜瓤滑入喉咙，迅速滋养着她方才消耗过度的身体，带来一种通体舒泰的暖意。

　　更妙的是，那浆果特有的、令人厌烦的草木涩感，竟被这强大的清甜彻底压制、融合，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着迷的余韵。

　　“是西瓜！又像…又不是……”
　　江若瑶含糊不清地惊叹着，感受着灵力随着瓜瓤在体内流淌补充的奇妙感觉。
　　“灵力滋养的替代品…”
　　她看着沙沙在瓜瓤里打滚的狼狈又满足的模样，一个更宏大的蓝图瞬间在脑海中铺开。

　　既然西瓜可以，那么黄瓜呢？番茄呢？多汁的蜜桃？香脆的苹果？一切她曾渴望过的滋味，似乎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江若瑶彻底陷入了“创造”的狂热。
　　她盘膝坐在那片浆果田边，双手翻飞，一道道精纯的青色灵力如同织网的梭子，精准地投入不同的植株。
　　意念高度集中，在心中反复描摹着各种蔬果的形态、色泽、气息。

　　“黄瓜…长条，青翠带刺，脆爽多汁！”
　　灵力注入，一株浆果植株的枝条疯狂抽长、变细，结出长长的、表皮带着微小凸起的青色果实。

　　“番茄…圆润，鲜红，酸甜！”
　　旁边的植株扭曲着，结出一簇簇沉甸甸、红彤彤的圆形果实。

　　“还有那个…蜜桃！毛茸茸的表皮，粉白带红晕，软糯香甜！”
　　又一株植物在灵力的冲刷下改变形态，枝头挂上了几个带着浅绒毛、粉白相间的浑圆果子。

　　“再来点绿叶菜…菠菜！叶片要肥厚深绿！”
　　几株低矮的植株叶片疯狂生长，变得宽大肥厚，绿意盎然。

　　沙沙成了最忙碌的品鉴官。
　　它小小的身影在各个刚被催生出的奇异“蔬果”间飞快穿梭。
　　它扑到一根“黄瓜”前，小爪子抱住，咔嚓一口咬下去，眼睛瞬间亮了，发出满足的“叽！”声，又立刻蹿到“番茄”丛里，叼住一个鲜红的果子，汁水四溅。
　　它贪婪地吸吮着蜜桃的汁液，小爪子还不忘扒拉下一片肥厚的“菠菜”叶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两个小皮球，忙得不亦乐乎。

　　小小的灵田，在江若瑶疯狂的灵力输出下，短短数日便彻底改换了天地。

　　同时，江若瑶也深觉自己体内灵气越发深厚，更能操控了。

　　……

　　这样一来，沙沙的肚子似乎成了无底洞。
　　它几乎放弃了其他所有活动，日夜不停地扑在这些“美食”上。
　　它不再满足于小心翼翼地品尝，而是放开了肚皮，近乎贪婪地吃着。
　　它的身体像一个被不断充气的小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原本顺滑服帖的灰毛变得油光水滑，根根都似乎在向外散发着微弱的灵气光晕。
　　沙沙体内灵力似乎变得过于充盈、几乎要满溢出来。

　　“沙沙！你这吃相…”
　　江若瑶看着它抱着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蜜桃猛啃，汁水顺着下巴滴答成线，忍不住扶额。
　　“慢点！没人跟你抢！灵力太盛，小心撑爆了！”

　　沙沙闻言，艰难地从蜜桃里抬起头，嘴边一圈粉白的绒毛都染成了桃红色，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股精纯的草木灵气随之喷出。
　　它用小爪子拍了拍自己鼓胀滚圆的肚皮，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然后冲着江若瑶笑了笑：
　　“姐姐我没事！好吃！我还能吃！”

　　江若瑶无奈地摇摇头，但看着眼前这片由她亲手创造的“奇迹”，看着沙沙那副满足到忘乎所以的模样，心底也涌起巨大的成就感。
　　她不再多管沙沙，任由它继续沉浸在饕餮盛宴中。
　　她转身走向那些催生出来的谷物替代品——几丛穗子异常饱满、颗粒如同细小黄玉的植株。

　　这些是她的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