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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未道情浓偏读史,娇才妙语贵客倾 ...

  •   鱼龙舞处相见欢。
      缪陨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

      有多少惊心动魄,多少横波绵绵,多少仓皇和回避,多少执着与不舍。
      只记得隐约中有一个唐突潦草却馨香温暖的依偎,那种感觉,让缪陨微醉。
      又依稀记得赵子翩脉脉相诉,好多话让自己脸红心跳不已。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心动,等这个人出现了,又感叹他竟如此独特,难怪自己从未能预测他的出现。
      又是他比年过半百的师父还要深沉难懂,又是又比单纯良善的师兄还要烂漫灵动。
      他是天下最得宠的弄臣,可他偏偏对别人的讽诽毫不在意,对自己的俸禄和头衔毫不珍惜,甚至刻意挥霍,掷千金以图惬意。
      就是这样灵心慧性的人,三年未谋面,偌大的央京,却只要他最懂自己。他告诉自己,不需要面面相觑,只要听闻了动人的故事,深读了缱绻的诗句,也能让人陷入爱情。
      可他怎么能爱她,他比她大了十一岁,他经历过她没有经历过的情和事,他知道怎样让她欢心,自然也知道如何伤她的心...
      而且纵然他是弄臣不是谋臣,既做了长公主的人,便不能再进入扶星女的阵营。
      缪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暂时不知道更深的原因,只知道她和赵子翩都很危险,除非...
      除非是赵子翩在制造危险,一个由长公主授意的陷阱。
      缪陨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她还没有经历过爱情。她从小观阅良多,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在历尽了沉浮,唤醒了前生之后,还能像孩童一般纯良。所以在师父解了封印之后,她一直自己用内力压抑着,并不想这么早就忆起前尘往事。到如今偶有异梦,并没有完整的故事苏醒过来。
      于是,缪陨深夜被多多送回爱央府,偷偷从书架上取了本朝《全史记》,像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一样希望在字里行间,理清前尘旧事,不至于等自己一股脑儿想起了爱恨情仇,却在乱世中找不到自己的阵营。

      从玉瑶夫人开天辟地,抛却儿女情思,当上女帝开始。
      玉瑶开国之后,唯一所出,是一对龙凤双胞儿女,取名扶星踏月。后来踏月帝登基,扶星一直辅佐朝政,终身未嫁。踏月帝膝下两子,长子玉央日老实敦厚,被立为太子,次子玉央江被封为安塞王,远赴边疆驻守...这之前的一切,简短明晰,除了扶星公主比较传奇,至今找不到具体的安葬地,这一段历史中,并没有什么待解之谜。
      之后就不同了。扶星踏月之治已过,动乱逐渐显现。
      当今圣上和长公主,正是安塞王玉央江的子女。按说玉央江得了先皇属意,应在边疆驻守三世,到时如果西域局势仍然不稳,再作打算。
      总之三世之内,玉央江和他的后人都只能是安塞王,边境一日动荡,便一日不能回京。
      可偏偏央日帝登基后,后宫一直无出,而立之年才得一子,无奈身体孱弱,国师断其必定早逝。央日帝伤心之余,给他取名叫玉不离,又赏了一块上古血色碧玺,以暖其心魄。
      无奈玉不离还是不到三十岁就死了,留下个遗腹子,还没出生,就封为太子。此时皇帝年迈,命在朝夕,更兼丧子之痛,早已无心朝政,便有意将哥哥的两个孩子接一个回来,以权衡时局;将来玉不离的孩子出生了,有人能辅佐其为君为政。
      无奈接了玉央江的儿子玉还琌回来,他姐姐玉还香也非跟着回来。老皇帝早已没了神智,留下一堆待解的疙瘩,没等到孙儿出生,就驾鹤西去了。
      后来玉不离的爱妃明国夫人难产,孩子据说也死了。
      还琌帝登基,长公主垂帘。
      结果西域安塞王驾崩,留下一城的无主之师,边境很快乱作一团...
      玉瑶在世时料到自己女帝开朝,将来立嫡传位必然缺乏禁忌,徒增麻烦,所以立下规矩,除自己传下的嫡脉长房所出之外,庶出的子嗣要继位必须是男子,以避免权尺落入外戚手中。要是没有这个规矩,恐怕长公主自己就要当皇帝了...

      缪陨越看越糊涂,她的这本《全史记》是残本,还琌帝登基后,长公主把旧史书毁得差不多了,这一本是瑛夫人一直收藏的,又万分珍重地交给了缪陨。
      一本乱账,缪陨根本没有看出有自己身世插脚的地方...
      唯一的谜团是扶星公主墓穴之谜和玉不离的遗腹子死不见尸,不过一个百年前的死人,就算顶着相同的名号又能与自己有什么联系?玉不离的孩子,随按时间推算于自己年纪相仿,但从明国夫人一怀孕太医和当时的国师缪笔昇就都查出是男孩,就算信不过太医,总不能信不过师父吧...
      越想越乱,想理清思绪,偏偏赵子翩的音容笑貌又飘进脑子里,团麻密密斩不断...
      缪陨深叹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愣愣地看了会儿窗外的月亮,和衣睡了。

      另一边,项文隽在呓竹轩找了一夜的《晚台秋歌》,自然未果,倒是把轩中所有书稿彻底整理了一遍。缪陨入主后凌乱的书阁,终于是齐整了。
      缪陨戏弄了项文隽,总要安抚安抚,赏点东西。于是封了项文隽一个中官,让她做了贴身的文侍。又赏了缎子、纸墨和开春的新茶。本以为这事总算过去,却没想到又一起另一桩事故。

      话说太子东游归驾,随锦夫人视察爱央府。二人正在藏针阁品茗,赶巧一个月的月限过了,项文隽拿了缪陨的牌子来领赏。一番照面,太子得知是缪陨的文侍,又早听闻这扶星夫人才华横溢,天人姿容,免不了多问几句。
      “即是扶星的文姝,又得了赏,必然是伺候得好了,我问你,夫人这几日可做了新歌新词?有什么新文章拿来给我瞧瞧!”
      项文隽倒是对答如流,不过木讷依然,“没听说做什么新词。不过夫人好像要作一篇什么《晚台秋歌》,前番有些事故,所以小女才得知...也不很确定...”
      “哦?呵,我听说这扶星女官文采斐然,培养的又都是未来的妃子娘娘,学堂在哪儿,我倒要见识见识...”太子语露讽意,一双凤眼斜向锦夫人。
      老夫人面露难色。自己早得了长公主属意,在分清利害之前,不能让太子随便见爱央府的女眷,尤其是缪陨。现在喝完茶就等着送驾回宫了,偏偏这个项文隽不识好歹,到这来作乱。莫不是得了缪陨或是缪瑛的旨意,故意来刺探,撩拨太子过去?
      “殿下,此刻学堂还在上课,我等不便前行。想殿下这般风流倜傥,姿容斐然,去一遭还不弄乱了那些小女儿的心思?天长日久,爱央府那个女人不是殿下的?不急着一时...”
      “哼,如此说来更要去了,既然都是我的,早见晚见都一样。你叫---”说着一把扯过项文隽腰间的名牌,“项文隽,就是你,带路吧...”
      项文隽带头愣脑,看见锦夫人投过一个锋利的眼神,还迷迷糊糊不知闯了祸。正在迷惑,却被太子用手中折扇一把推出了房门。

      锦夫人执拗不过,免不了答应。
      毕竟太子已不是当年含泪别京的弱质少年了。
      海外历练五年整,现在的玉堇生不仅霸气威严,眉眼中竟有一丝老练和狡猾,走到哪都是一副心狠手辣的枭雄风范。
      当年他母妃凉州夫人狠下心将儿子远送海外,为的就是有一天,玉堇生能代替他父亲与长公主抗衡。
      果不其然,拜别五年,师从东海岛国上几位世外高人,玉堇生除了没能好好见识自己的疆土、臣子和女人外,基本上把所有为君为主所该掌握的知识和脾气都掌握遍了。
      回宫不到两月,玉堇生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东宫被他改得面目全非,轰走了长公主送到他房里的侍寝女官,爽约了要为自己接风的老皇帝,还破天荒地让赵子翩挨了一顿骂,就因为死了的那几只孔雀。
      傲气横生,虽然仍欠几分沉稳,但周身已尽显帝王之象。

      一行人来到呓竹阁,但见缪陨小小身影衬着身后偌大的羊皮地图和教书台子,弱小的有些失真。
      缪陨今日所讲,却正好是时局和兵法。
      这些朝堂上士大夫们的话题在爱央府的女人园地里并不是禁忌,相反是极其重要的课程。进入宫廷的女人,就像困在海底的鱼,要想活命,不仅要适应深海的环境,也要熟知岸上的天气。
      太子示意锦夫人和项文隽不要打搅,三个人就这样躲在一棵正在发花的榕树下“旁听”。
      木板上画着当今天下几个庞大阵营的兵马分布,央京周围有禁军十万,沿海大约五万,镇西军主要在徐明轩麾下,大约三万,另有五万松散分布在西域。其余就都是民兵了,集结起来也不到十万。
      玉堇生马上就看出缪陨是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这些部队的战斗能力的,以红色为最强。这样粗算下来,整个国家能与劲兵抗衡的,就只有京城的一万精兵和徐明轩远在边塞的三万而已。边境已经几年没有太平,吐蕃族人茹毛饮血,骑的是无缰野马,吃的是豺狼骨肉,一旦徐将军与边境僵持,京城一出事,必定不能赶回来救驾...

      玉堇生暗暗握拳,他的江山在那个女人手里已经危在旦夕了,朝廷上下一片死气沉沉,京城日日醉生梦死,而这些女人们却依然游戏一般地在这里剖析天下,岂不可笑?

      “先生这样分析,天下不是早已大乱,我等还焉能在这里吟诗弄句?”
      “祸福旦夕。所有的动荡都是蓄势而发的,而它们隐而未发时的状态往往是平静的,甚至是光鲜夺目的,极富有生命力的,就像今日的央京。花朵越鲜艳,离糜烂和枯萎就越接近,就是这个道理。”
      “先生...那...那岂不是要亡国败家了,我们还入什么宫,做什么娘娘妃子...”
      “也不尽然,倒不是没有挽救的余地...”
      “那以先生之见,如何扭转乾坤?”
      缪陨用笔在地图上圈了圈央京,“京城周围,禁军十万,除了一万精良的内勤兵还在操练,其余约九万都闲置军中,不仅浪费饷粮,又占据了大量土地;”又圈了圈沿海岸线,“沿海部队,虽人数众多,但我军并不会水战,简直等于养了闲人。中原各郡,都有民兵,但是缺乏统一的管制,没有得当的训练,很多士兵都是忙时务农,闲时当几天兵,并不是正规编制...”
      “所以以我之见,镇西部队不能动,但要加紧补给和俸禄,以稳定军心;西域几年之内大战难免,不必做什么揶揄斡旋了,只加强兵力要紧;留五万精兵在京师训练禁军,其余五万往各郡训练民兵,并制定合理的调用制度,一旦局势有变,要能以最短的时间从各地征集兵力;平时有能力的庄户人家要派男丁操练兵器,老百姓也不能只靠朝廷保护。至于沿海,要抓紧训练水师,关键要坚船利炮,我以前跟师父游学,见过南海海盗的匪船,一艘船上光大炮就二十几台,当真厉害...”

      缪陨说着就忘了情,一时间滔滔不绝。
      玉堇生颇为震惊。自己比缪陨大了五岁,她虽然畅游山水十年整,自己毕竟也游历海外五年,这个小女子,竟比自己一屋子的豪杰门客毫不逊色,这样慷慨激昂、挥斥方遒的言辞,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所发的...
      锦夫人和项文隽却并不讶异,缪陨的这种形象她们见得多了。这些话,宰相站在朝堂上说出来,可以指点江山;缪陨在呓竹阁说给一群弱水之质,不过是交给她们在后宫的生存技巧罢了。本朝已经三代没出过女皇帝了,女人地位毕竟不及开国之始和扶星夫人辅政之时。长公主纵然一时倾权,毕竟不得人心,天下局势又生变如此,公主篡位是不大可能;不过如今看来,长公主要想想傀儡皇上那样傀儡太子,似乎也不大可能...

      有个清秀娇小的女子突然问,“夫人,小女虽然考入了神思科,期满后可以入宫,但并不想过争权夺宠的生活,也对复杂的政治不感兴趣。这些兵理战术,世事时局,对小女又有什么用呢?”
      缪陨认出是老太傅董超的女儿董勃,一向有些特别。
      “古人有‘桃花源’一说,源里的人几世几年都与外界无甚往来,因而逍遥自得。有人说,他们不了解天下之势,无需为政治、民生和制度操心,因此安逸。他们真的无知世事么?我看未必。你想做到不问世事,在后宫里一生太平;或者希望能拿捏权术,参与男人们的游戏,要做到的第一点,就是得了解这个世界,知道它如何诞生,将怎样更加繁荣或是自取灭亡。心里没数,便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这一点,无论王子庶民,都是一样的。何况你我,不过是皇室的棋子罢了...勃姐姐,你可想好了,要是不想进这家的卧室,就连他家的院门也不要进,你明白么?”
      董勃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我多讲了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愿意记什么便记,不想记,能忘干净更好。就像董勃说的,政治很复杂,不仅复杂,还很脏很臭,而且有毒!你们选择入宫,就要有胆量以身试毒,并要学会妙法解毒;如果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和政治做周旋,还是趁早远离这个漩涡为好。下课!”
      缪陨一敲戒尺,女孩们齐齐整整的行了文姝礼,就要散去。

      玉堇生连忙拉了锦夫人和项文隽绕路躲到了花园里。
      “殿下不是要见扶星夫人,怎么,她这么几句话就把您气着了?这妮子平时撂的蹄子可多呢...”锦夫人满脸的讽意。
      “不是不见,是更想见了...哈哈哈...”玉堇生平素一副尊者风范,今日笑得却极其夭邪,“项官人,告诉你主子,让她把那个什么秋歌做好了,本月十五晚上,到太子府上见我,除了你,不许带其他人...”
      项文隽一眼对上太子爷的迷离凤眼,登时心扉中一片狂跳难已。
      锦夫人却在一旁拧紧了眉头,恼恨中略带不解。
      太子却在一旁喜笑颜开:给未来的皇后、妃子教书你敢起这么敏感的话题,说道慷慨激昂处竟敢在皇家地盘露出挥斥之态,还敢变相教唆女官们不要入宫,映射后宫奢靡阴暗...
      “缪陨,缪陨...当真是老天赐给我的一个妙人啊...哈哈哈...”
      玉堇生狂笑离去,留下战战兢兢的项文隽和被怒火烧掉了胭脂的锦夫人。

      实话说来,缪陨并不是玉堇生心仪的女子类型。
      他立志要做一个真正的王者,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要留在自己身边的,必定会是真正的女人,那些不会用多余的智慧去妄自为天下操心的柔弱的女子。
      但是那日看见缪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神情,让玉堇生心里产生了很多复杂的感觉,他嫉妒缪陨的见识和才华,又被她周身散发的一种所有男性臣子都散发不出的光芒所深深吸引...
      这个人,他一定要守在自己的羽翼下,她的学问和她的心思,他现在都有着极大的兴趣...

      有的时候,就是浅浅一点心波,荡出了多少前债。

      云翻雨覆几经年,难偿爱恨滴漏间。
      如何缘法,端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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