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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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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昉连忙摇头,怕微生阕不明白,连双手也跟着左右直摆。
然而微生阕虽直直看着玉昉,将一切看在眼里,为人却很不听劝。硬是在玉昉注目下,往床帐方向走去,一步步踱到床边,手攥床帐厚布,眼看便要一把掀开——
玉昉摆了半天的手,此刻才明白没拦住人,急急唤道:“阿阕!”
他迟了半拍,一路小跑过去,双手紧紧抱上微生阕攥着帐子的左手,不肯叫他细看床榻。
以微生阕此时修为,只需这样短短几步路,已足以摸清帐中无人……
但天底下并没有一条规定,要求所有善妒的人,无人在时,就不准拈酸吃醋了。
微生阕被玉昉这样一抱,也不再勉强自己翘起嘴角,反蹙起眉,恹恹地问:“那由阿昉弟弟带着我,一起打个招呼?”
玉昉还是摇头,将他胳膊又搂紧几分,微生阕左袖压在玉昉胸前披发上,各自都觉着陷进一片柔而凉的旖旎。
还是微生阕先定了定神,将美目倦倦瞥向一侧,极轻地问:“到底为什么不让我看,弟弟,是我见不得人吗?”
玉昉忙道:“绝没有这回事。”
微生阕好似“哼”了一句,至少有短短一刹,略失端庄贤淑之美。
他转动秋水眸光,将屋中其余角落全看了个遍,最后才落回玉昉身上,轻轻问了句:“那我便不掀帐子。不过,要是一会……正好有风吹开床帐,阿昉不会也怪在我头上吧?”
玉昉见阿阕果真款款收回左手,连忙应承下来:“阿阕哥哥,我自然不会怪你……哎?”
他话音甚至未落,已有一阵狂风从屋外吹来,汹汹灌入床帐,鼓满四面帐幕,在帐内怒号着徘徊数周后,再尽数呼啸而出,卷起帐帘,完全露出满榻景致——
在玉昉眼中,就看着素色帐帘高高扬起,略略遮挡住微生阕身形。
阿阕就在这素帐翻飞中,右手攥着玉牌,只竖着食中双指掐诀,左手慢慢地将长风吹乱的青丝挽到耳后。
只需短短一刹,已足以叫微生阕看清床上锦被下,确实鼓起了一团人形,连头部一并蒙在被中。
若非微生阕修为大进,能查探出底下并非血肉之躯,还真真切切地知道玉昉几分心意,此刻气也气跑了。
但即便如此,微生阕也禁不住胡思乱想,不断浮起杂念:莫不是哪处巢穴的妖魔精怪,新死的尸鬼,所以能掩盖吐息?莫不是何方大能,于是能藏住神识?
因为这一副天生的玲珑心窍,加之好谋善断、心思如电——微生阕一面十分笃定,另一面依旧把自己气得有些昏沉。
他拿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眸,穿过长睫阻隔,悱恻缱绻地落在玉昉身上,轻轻柔柔地问:“弟弟,这被子里面怎么鼓鼓的,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他一边说,一边盈盈坐到床沿。
玉昉原本以为阿阕是不想床帐合拢,这才坐下来拿肩膀挡一挡,心中还在苦苦筹措词句。
直至他发现阿阕抬起手,光明正大地攥住被褥,当着自己的面直接一掀,玉昉这才睁大眼睛,慢了半拍拿手去拦。
于是在被褥全然掀开之后,玉昉那只手,也跟着迟来一步,覆到了微生阕手背上。
锦被之下,自然是无人藏身,只露出几十个垒砌的卷轴。硬要说何处蹊跷,也只是底部堆得宽些,顶部堆得高些,正好垒得像一具侧卧身躯。
微生阕看着眼前这一幕,难得有些错愕,挪开眸光时,才瞥见被玉昉掌心覆住的那只手,一来一回之间,不免微微笑出声来:“阿昉好奇怪,怎么在床上藏些画轴,方才吓了我一跳。”
他心中块垒尽去,还生出两分回甘。脑海中绵绵杂念,甚至开始自省:明明知道屋中并无第三人,方才神色还是有些刻薄,说话语气也略带蛮横,不曾好好彰显温柔……
只是很快,微生阕就收敛了笑意。
他发现玉昉覆着他的手竟在微微发抖,额角点点热汗,整个人慌得不行。
微生阕将所有端倪看在眼中,眼睫轻扇,极轻地说了句:“阿昉在慌些什么,偏不让我知道?”
他话一出口,已随手拈起卷轴堆里、最顶上的那柄卷轴,自榻边长身而起,往屋中无人处大步走去,边走边解卷轴系绳——
玉昉这一回,又迟了半步,仓促追在微生阕身后,小跑了好几步,才得以从背后抱住了微生阕腰身。
玉昉明明搂住了人,浑身还在发抖,口中含糊求道:“阿阕哥哥,真的不要看。”
微生阕被他这样一抱,解着画轴的手总算停了下来。
他垂下眼睫,顿了顿,才真心实意叹了口气:“阿昉弟弟怎么怕成这样,里面到底画着什么?但如果……真会让你生气,那我就不看了。我尽量不做让阿昉生气的事,我答应你。”
微生阕说着,原本要将卷轴递回给主人,但他就在此时,听见玉昉疑惑的声音。
他听见玉昉糊里糊涂地问:“哎,阿阕哥哥,你硬要看的话,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其实不想让你看,一直是怕你生气呢。”
微生阕被哄得眉头顿时舒展,双眼弯起,他方才拨了半天散落青丝,都不及玉昉这几句顺毛捋来得熨帖。
他硬是在玉昉双手环抱中,微微侧过身去,想好好看一看这人。
即便只看见玉昉的一侧肩膀,心底仍是一片温柔,暗暗笑想:我怎么会生气呢,我从来不是个喜欢生气的性情。
更何况,他如今几乎能摸到金丹门槛,进境神速,思虑澄明,处事开阔,心有菩提……听说修士修为越高,越不容易生气,他定然也是一样。
“阿昉,我也不会生你气的。”
他如此宽慰玉昉一句,从玉昉怀中轻轻挣出,转了个身,向后一靠,倚在白墙。
发现这咫尺之隔,正好能将玉昉一切神色收入眼中,于是浅浅笑着,将画卷最后两个绳结也解开,全然展开画卷——
玉昉定睛看去,只能看到这幅画卷背后的裱布是缠枝纹饰。
他看微生阕许久不曾动过,心中疑惑,特意绕到微生阕身旁,探头看了一眼,就见画卷正面,绘着的是一位名叫王生的修士哥哥,右脸天生长了大痦子,极好辨认。
可微生阕好似看愣住了,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将画轴卷面拉远数寸。
半天之后,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再闭上,这回连拿画的手指都缩起几根,只肯用拇指和食指勉强拈着画轴。
阿阕此刻说话,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他问:“阿昉弟弟,你怎么把……把这人的画像,放在被子里?”
玉昉发现微生阕并不像生气,便老老实实全告诉他:“父亲给了我许多画像,让我从中选一位同修。他还特意告诉过我,画卷上这一位是王真人座下的王生,我都记住了。”
微生阕仿佛拿不稳画似的,那幅缠枝纹的画像直接从他手中掉落——
若非玉昉刚把每一幅画都抛过摔过,觉得摆在地面也无妨,恐怕已上前拾起,交回阿阕手中了。
微生阕出了半天的神,才轻声问:“弟弟是在故意气我?此人……如此面目不堪,如何能做你的同修?”
玉昉听到这话,浑身一凛,已猜到阿阕哥哥动怒了。
他心中闪过父亲先前的提点:要常将心声说与人听,免得生出隔阂,忙将刚与玉昆真人说过的一番长话,精简措辞,同微生阕又说了一遍:“阿阕哥哥,其实除了你,其他人在我看来,都差不多。”
好像是这样说的?
好像是这样说的罢。
玉昉怕微生阕不明白,又在脑海中一通搜刮,用漏说的只言片语,再掺入两句新想的情话:“虽然阿阕不想和我做道侣,但我仍觉得,阿阕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其他人和你相比,其实都生得差不多,分不出什么高低。若没有你,其他人……都没什么区别。”
应该就是这样说的……应是如此。
玉昉辛辛苦苦说完,微生阕脸色又难看了三分。他上前半步,刚好踩在缠枝纹布帛上,压低了声音问:“阿昉弟弟这些话,全是发自真心,还是……还是故意激我的?”
玉昉被他问得一愣,思索片刻后,又是好一通摆手:“我真心这么想的,不是故意说些傻话。”说完,还朝微生阕露出个笑模样。
这一笑,叫微生阕脸上,藏起所有情绪。
他只是木然换成左手紧握命牌,腾出右手,一下下摩挲起腰间的弟子令牌——
他只是眼睫不住扇动,底下水银乌丸一般的眼睛直转。
他只是开始悄悄自言自语……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说出了声,
他魂不守舍地自问:“阿昉弟弟是故意的吗?他是在故意激我?”
他几不可闻地自叹:“纵使将来离别,能少掉几滴泪,眼下还不是一样……一样是禁受不住。这不是一样要伤心吗?”
他也浑浑噩噩地自答:“阿昉不是故意气我的,他确实是真心这么想的,我仔细瞧过他神色。”
玉昉在一旁看得微愣,他实在不知阿阕哥哥这样的聪明人,怎会失魂落魄至此。
他一直不曾点破,阿阕便一直如此失态。
直至微生阕偶然一瞥,瞥见玉昉还呆立一侧,这才如梦初醒,轻咳两声,朝玉昉柔声道:“阿昉既然觉得,觉得我才是最好的,何必选这些没有区别的人,不如直接同我成亲。”
他这一句话,算是把玉昉彻底说糊涂了。
玉昉歪了歪头,茫然问了句:“阿阕哥哥,你说什么呀?”
微生阕被他一问,勉强寻回三分神智。但细细再想,已然不记得自己上一句说了何事……
于是微生阕定了定神,装起几分从容,笃定劝道:“不是……我是说,阿昉如果要同这样的人做道侣,还不如做我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