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神来》常罗侯

10、第十章秘密（中）

　　我是真得后悔了，谁能想到还没进村塾就会碰上陆霖呢？他本来话就少，一看到我，就将我抱起来放进了食盒里，因为盖子很严实，我根本逃不出去。

　　倒霉，是真的倒霉。

　　我大口大口将食盒里的半条鱼、半碗菜粥吃了个七七八八，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太阳西沉，橙红的云沁入深蓝的空中，一颗星子在远处山峦之间闪耀，长长的流云将南愚山遮掩得看不分明。沿着小径往村子南边走，地势越来越低，被大水冲毁的破败房子也越来越多，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我的心不由得突突跳，脑子里浮现出好多流言。

　　他们说陆霖家住在野坟堆旁边，还说他爷爷生前是个靠算命为生的老道士，整天神神叨叨，还可以可以看到鬼，最恐怖的就是陆霖，他是老道士捡来的鬼童子……

　　一想到陆霖冰凉的手，我不禁又打了个冷战，不安地在食盒里转来转去。此刻，就连陆霖走路，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在我听来也份外恐怖。

　　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终于在一间茅屋前停下了，门上没有落锁，陆霖直接推开进去了。屋里除了一张竹桌，一个竹床，还有角落里许久没有用过的锅碗瓢盆，几乎没有其他东西。

　　“天快黑了……”陆霖自言自语，他也不点灯，实际上桌上的油灯已经只剩下一根风干的灯芯，没法点燃照明。他也不关门，就这么直愣愣地坐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

　　我觉得他神经，叫了几声，又猛力向上跳了几下，想用头撞破食盒的盖子，可还是无用。

　　陆霖对我的挣扎视若罔闻，他看着屋子前一丛丛红色似爪的彼岸花出神，就这会儿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不一会儿有萤火虫，还有几只夜闪蝶闻着香气飞了过来。

　　我是真的后悔，太后悔了，他这是要干什么啊？！但很快我就听到了几下异响，那是人的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发出的还有牙齿咬合，以及喉咙里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呃啊声。猫的身体很灵敏，感觉到危险的来临，我不自觉地弓起身子。

　　“来了！”陆霖话音刚落，三个黑影陡然发难，发了疯似地冲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陆霖踢倒了竹凳，飞身跳上屋顶横梁，与此同时扯动拉绳，在黑影全部冲入屋内的时候关上了木门。

　　我不敢在这个时候还试图逃跑，那三个黑影分明是人，可是嘴里却发出野狗疯狗似的沙哑吼叫，“呃啊……啊……”

　　“死吧！”陆霖御灵生火，天气本就干燥，茅草屋一下就烧着了！

　　火光中，那三人显了形，从衣服看，他们是桃花村的村民，很有可能就是之前被大水冲走下落不明的人！可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长出了尖牙，他们的皮肤腐烂不堪，甚至还有蛆虫在里面翻搅！

　　陆霖从屋顶逃走了，但那三个“死人”很快就发现了我，其中一个张牙舞爪当先向我扑来！

　　我全身僵硬，临死竟然生出一丝沉着，但觉得不值，因此更加懊悔。

　　那死去多时的村民身形笨拙，想要来抓，但手指无法灵活弯曲，只能重重拍下，桌子歪斜，食盒因此翻滚掉在地上，我终于得以逃脱！

　　此时大火已经蔓延到四面八方，那三个活死人虽然也怕火，可更加贪食！他们似乎意识不到只要屋顶一塌，我们都得死，却还一个劲儿地追着要吃我！

　　与其被他们吃了，还不如被火烧死！我眼睛一闭，用力撞向了纸糊的窗户！

　　没想到外面竟然还有一个活死人！他正从彼岸花下的泥地里一点点爬了起来！

　　我滚落在地，大惊之下来不及反应就被屋顶烧得通红的木杆戳中了肚子，“喵喵！”我想我的叫声一定很凄厉，以至于被困在火中的三个活死人都能听到，他们吼叫着，也要跟着闯出来。不过他们的身体一接触到火，那火便像是活了一样钻入了他们的皮肉，活死人像是不觉得疼，依旧张牙舞爪，最终被火烧成了一片片飞灰！

　　我躺在花丛中，感觉到血一点点从小花猫的身体中流失，冷，好冷……

　　忽然，一只夜闪蝶落在了我的鼻尖，千钧一发之际，我当即默念，“灵犀一点，通！”

　　意识飘飘忽忽，上上下下，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变得迷幻起来，红，深红，浅红，朱红，紫红，玫红，艳红，明红……原来红色也有这么多明暗区别啊……

　　“阴神聚！尸狗、雀阴速来！召灵术！现！”是陆霖。

　　我用尽力气想要触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头，向下看小花猫已经一动不动了，猫眼的倒影中，我看到一只夜闪蝶，是了，附灵成功了！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欣喜若狂，但身体却不住地打颤，直到又过了好久，才终于镇定下来。

　　书里说过的，事出紧急可以二次附灵，可这也会造成严重后果，至于会怎么样，我却没来得及看，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阴神聚！尸狗、幽雀速来！召灵术！现！”陆霖一次不成，用小刀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双手合成三角举在胸前，拈诀，再次御灵。

　　血落在彼岸花瓣上，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池中，林间成片成片的花漾开一圈圈红光。忽而有幽绿的鬼火从地底一点点钻出，又逐渐在陆霖的手势变幻中一点点聚集到那刚刚从地下爬上来的活死人的额头，没过一会儿，活死人睁开了眼睛，那里也是一片幽绿。

　　与刚刚三个活死人不同的是，这个束发道袍模样的老者皮肤没有腐烂，脸色青紫，更像个僵尸。

　　陆霖瞬间就跪下了，他哭着喊道，“爷爷……”

　　爷爷！是了，他爷爷就是个道士！我抖动翅膀落到离他们近一些的花枝上，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道士长叹一声，“霖儿，你终是学会了招灵术啊，这于你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为了见爷爷一面，无论怎样也是值得的，我一个人……我一个人……”陆霖泣不成声。

　　我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穿的是草鞋，即便我的家被泥石流冲没了，大姑寄居在曹家的时候，也还想着给我纳鞋底做新鞋穿。我本来还有点记仇差点被陆霖害死，可现在却恨不起来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都怪爷爷没本事，”老道士虽然看着阴森邪气，但并不令人感到恐惧，甚至还有些慈祥。

　　陆霖想要上前抱住他，那老道士却后退了一步，“冥火灼人，尤其耗损灵力，不要靠近。”

　　此时，空中又有紫色的滚雷在黑云之后搅动，只是隔得远，声听着不大。

　　老道又叹息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可该来的总会要来……”

　　陆霖不懂，“什么？”

　　“孩子，尽早离开桃花村，这里有祸世之物。”

　　“祸世？爷爷，你说的是不是曹家关押的东西？前些天，曹家出了好大的乱子！”陆霖道。

　　老道摇头，“不是，藏在曹家的是上古欲蛇，当初我就是跟踪那邪物，才来到这里。当时那欲蛇受了重伤，正好遇到了同样流落至此的一伙儿残兵，为首的就是曹风，他们制服欲蛇后在此驻扎，经营五十九载才有桃花村现在的规模。”

　　“爷爷此前从未说过……”

　　老道又抬头望了望天，“卦象应验了。”

　　陆霖不安地望着天上，喃喃自语，“爷爷，南愚山，南愚山会不会真的塌了……”

　　老道怅怅然，“时也，运也，命也，我这辈子给人算卦，从没有算对一件事，临死前窥得天机，也算死得瞑目。”他甚至还颇感欣慰地笑了几声，这才又继续说道，“今年是第六十年，一甲子期满。好孩子，这南愚山看着跟以往似是不同了啊。”

　　陆霖忙道，“就在曹家出事当晚，天上有九条龙，其中三条还被斩断了脑袋！”

　　“嗯，龙气四散就是预兆，那祸世之物怕是早已经跑出来了。”老道顿了顿，问，“与你同岁的苏青臣现下如何？”

　　陆霖颇感奇怪，“爷爷为何问他？他那几天又病了，不过现在看着好了很多。”

　　老道却喃喃自语道，“他还活着？”

　　陆霖大惊，“爷爷是说他就是祸世之物？！不会的，您之前不是说曹家之所以这么多年没出乱子，靠的就是苏青臣来镇压的吗？”

　　老道点头又摇头，他悠悠说道，“欲蛇是上古邪物，非一般人能制服，曹风那时正当壮年，灵力强盛，自然无事，可要是他老了，就不能抵御欲蛇的邪力，到时任凭桃花村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能控制欲蛇作乱。恰好就在十二年前，有一块天外飞石落到了浮玉山竹林庙的山门前。主持慧海法师当夜邀我和曹风上山。我是亲眼见到那孩子从玉石里剥落出来，苏青臣这个名字则是慧海法师起的。”

　　“那苏青臣是石头生的？”

　　“他是仙石的清气所化，其实那飞石之中还有一物，至阴至邪，让人颇感不安，但那时桃花村人丁兴旺，民风又好，实在是世外之地。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我与慧海大师，曹风约定在弄明白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先不对外声张。下山之后，我便开始推究天地命理，想要算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在此期间我与慧海大师还有来往，但与那曹风却是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陆霖脑子转得很快，“对了，村里出现了戾兽，还有秽物！”

　　老道忙问，“那曹家其他人没有接着查？也没有去竹林庙上看看？”

　　陆霖摇头，“前些天大雨，竹林庙上的人下不来，我们也上不去。不过这两天倒确实没看到一个和尚下来。”

　　“怕是那曹风临死之时也没来得及和小辈们说，我担心慧海大师可能出事了。”

　　“爷爷，那我去看看。”

　　老道立刻就打断了他，“不要，你不要去。若是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那便是你了。走，离开桃花村，走得远远的。”

　　陆霖抹干眼泪，“爷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不要和苏青臣亲近。可这一年多，都是他给我留的饭菜，我才不至于饿肚子。”

　　原来我先前吃掉的半条鱼和半碗粥是苏青臣给他的。

　　因为这，我更加不能讨厌陆霖了，其实要不是陆霖，那三个活死人不咬我，说不定会咬其他人呢。

　　老道又是一声长叹，“天地又要重归混沌，邪盛必然正气衰微，那苏青臣是一定活不了的，这是命定之数！”

　　“什么？！”

　　我惊得飞起，身下的彼岸花便轻轻晃动起来。

　　“若你硬要与苏青臣同道而行，自身也会受到邪气侵损，命运也会随之改变。切记，切记……”此时，老道身体内的冥火已经开始消散。

　　“爷爷，你要去哪里？”陆霖忙要追过去。

　　但那幽冥之火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飞速蹿向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