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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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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白和林初是在高中时候就认识的,姜一白是寄宿生,而林初在隔壁艺体班,那时早春,教室门口的樱花树开得热闹旺盛。
姜一白父母早亡,意外去世,保险公司赔了一笔保险费,由奶奶拉扯着长大,性格虽不孤僻,却也算不上活泼开朗,因而时有被班级里的小太妹霸凌的事发生。
这一天课间操时间,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姜一白又被一个爱打架的混混欺负了,正巧林初路过,大声喊道:“住手!我去喊老师了!”
小太妹给了她一个狠戾的眼神后和跟班悻悻离开。
男孩走进来,他弯下腰向缩在柜子旁的姜一白伸出手,等着她握上来。
林初。姜一白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眉眼弯弯,笑意斐然,臂弯里捧着个上了年纪的篮球,线条已经开始皲裂。
风从开着的窗户外吹进来,把林初的发丝吹乱了,阳光打在他的左脸上,让睫毛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姜一白打量着林初身上的湖人队篮球服,印着大大的23,脚上一双耐克,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四溢。
姜一白终于握了上去,贴上了微微湿润的手心。
“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他们。”林初边把她拉起来边说,“你热不热,我请你吃冰棍。”
姜一白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想说这种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世界上哪儿那么多简单的事情啊。
对这个年纪的林初来说,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情莫过于数学,为了答谢他的“一怒之恩”,姜一白主动提出了周末替他补习数学。
姜一白家中不算贫穷,早餐喝得上鲜奶,晚饭能有鸡腿,父母是同一家公司的工程师,过世后公司给了一大笔抚恤金,从小到大没过过苦日子,算是半个小康之家,但也仅限于此。
林初家中却是完全不同,林初的父亲是最早从国企辞职下海经商的那一批,乘着改革的东风,借着老上司的人脉,早早从商务部拿到了经营许可证,办了个外贸公司。
所以在姜一白省零用钱买一块钱一本的柯南口袋漫画的时候,林初已经玩着父亲在国外出差带回来的乐高玩具和穿着经典款AJ。
姜一白周六下午抱着数学书和试卷到达林初家三层楼的洋房门口的时候,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哇”,只不过这时候的住宅区起名都还很朴素,大多叫某某花园,而不是像后来动辄名门公府、豪门宫廷。
林初请她进门,给小补习老师倒了杯橙汁,两个人就在铺了绿色格子桌布、又放了块玻璃的桌面上开始写作业。
碰到不会的题,姜一白就给他讲解,弄明白是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就这么补习了小半年,林初的数学明显有了起色。
林初父亲很高兴,问姜一白想要什么,下次去国外出差可以给她带回来,姜一白要了张《大好时光》的高清DVD,这部电影从未在国内上映过,她偶然在CCTV8看过一次国语配音版。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那部电影。
当然,如果用十年后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这部电影,它绝不算这位导演职业生涯中最出挑的作品,只是在当时,它的话题度足够热闹,此时的姜一白还对大洋彼岸的娱乐圈一无所知。
主要是因为她还没有买智能手机,对好莱坞的了解仅限于几本娱乐杂志,而杂志对几乎对所有人的夸赞都是“秒杀菲林一片”,非常的没有意思。
平日里在学校,林初常常会给姜一白带一些口味新奇的零食,买瓶汽水,姜一白正好把钱省下来买漫画和明星画报。
林初是体育生,项目是男子短跑,也很喜欢打篮球,兰高的业余男篮队伍在当地小有名气,常常和市里其他几个学校举行联赛,但是作为好友的姜一白从不去看他打球,她更喜欢呆在教室里偷偷看《天使街23号》。
林初是热情开朗版的流川枫,连外貌也很像,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姜一白却是喜静话少的邻家少女,性情南辕北辙。
这样两个人常常放学走在一起,免不了遭人非议,流言传得多了,连班主任也找姜一白谈话,年轻人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云云,姜一白只是盯着老师的眼睛,冷静地说道,我不喜欢他,一句话把对方噎了个半死。
放学后林初仍旧给姜一白买玫瑰味奶茶,他拎着奶茶在小卖部门口等里头挑挑拣拣的姜一白,只见她拿了一套越前龙马的卡贴和一本《伊周》杂志,到老板那里付了账,慢慢吞吞走出来。
明日是周日,万事都不急。
林初推着自行车,把奶茶塞到她手里,触手滚烫。
已是深秋,头顶掠过雁鸣,火红的落叶拓在马路上,少女手中捧着玫瑰味奶茶,身旁穿着白衬衫的男同学推着自行车缓缓跟在身旁,一只纯白色耳机线里淌着You Raise Me Up,不知道为什么,中小学的英文教师都特别钟爱这首歌。
林初同姜一白讲着Blur的新歌令人颇感无趣,贴吧对此吵翻了天,姜一白话少,多数时候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
“小姜。”林初喊道。
姜一白停住,转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会有人喜欢把不二周助和越前龙马凑成一对呢。”
青春期的少年们,能想些什么呢?恋爱、明星、漫画、作业、班级里的八卦,或者成为八卦,校门口的油炸年糕、斜对面的奶茶铺,张信哲出了新歌,偷偷藏在课本下的《最小说》,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安妮宝贝。
日子流水似的过着。
转眼就是毕业季,姜一白报了省会一所双一流,学的是艺术史论这种百无一用的专业,林初去了体校,学校和姜一白的只隔了一条马路。
毕业季的暑假大家无事可做,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姜一白破天荒地请林初看电影,是漫威的新电影,男男女女都爱看。
安洁莉娜·茱莉和布拉德·皮特打官司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又换了新女友,米兰达·可儿和奥兰多·布鲁姆爆出感情不和……好莱坞的事儿似乎每天都在更新,又似乎来来回回就那些事儿。
看完电影姜一白坐在咖啡店里,叉了个点心勺吃提拉米苏,手里翻着《环球银幕》,时而露出一个笑,林初在对面皱着眉小口喝着冰美式,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酸涩的东西。
“看到什么好玩的了吗?”
“他们写了这部电影的介绍,明明是评论版块,却就是不肯说它到底好不好看。”笔者不混好莱坞,笔风却比好莱坞还要好莱坞,左右逢源、两不得罪。
林初把脑袋伸过去看了一眼剧照,说道:“这部电影,我记得你挺喜欢这个导演,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我前两天在网上买了两张海报,希望你喜欢。”
姜一白顿住,抬头看到他笑得没边儿的脸,有点别扭地抿抿唇:“谢谢。”
那两张大红色的海报到达姜一白手中的时候她免不了叹口气,《爱情是狗娘》,他可真会选。一部血腥暴力到让人骂娘的电影。
大一课不多,姜一白找了份兼职,打算攒点钱报个美术班,学画画,艺术史论只学理论,不管实操。
林初训练也不忙,有时候想约她出去玩,姜一白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画画或者兼职。
难得有空,林初终于约到了人,一起吃了顿粤菜,饭桌上他寻了时机,问道:“小白,你以后想做设计?听说游戏公司蛮不错的。”
姜一白摇摇头:“服装设计,我看中了一个法国的学校,想过去读硕。”
林初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服装设计?”
“为什么去法国。”
“法国在这方面最出名。”
林初盯着眼前的松鼠鳜鱼,脑子一热,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他确实说了:“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球。
姜一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知道。”
姜一白喝了口鸳鸯茶,说道:“前段时间我读了本书,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你应该知道它,书从一开始就弄死了一个流浪摄影师,用他的死亡和乌尔比诺医生的死亡为开始,叙述这些爱情。而结局,男女主人公都已接近死亡,但在死前,他们还是熬赢了。”
除了死亡,这部小说直面了其他会摧毁爱情的东西:时间、尊严、社会规矩、背叛、老迈、皱巴巴的肌肤、无法自持的生理状况、衰老的气味。
通常,是这些东西杀死了爱情,让人放弃了。
但在这个故事里,爱情的力量,有一种癫狂的宁静:真爱的人,会平静地用爱情来克服一切障碍,直逼死亡与时间的尽头。
“你会用这样的爱来爱我吗?”她问。
“我会!”他答得毫不犹豫。从高二开始暗恋的姑娘,问他是否用抵御世间一切外在的力量来爱她,他当然会。
只是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给的回答有多经不住世事的考验。
姜一白笑了笑,没说什么。
六月末,天气燥热,临近期末,姜一白复习完《美术史导论》,念叨完柏拉图和琉善,打算去附近的影院看《罗根》。
林初在一旁叨叨着X战警系列,其实是昨晚连夜恶补的,他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看着姜一白的脸庞在手机屏荧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停车场四周一片漆黑。
事情发生得很快,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林初只记得手机的闪光灯、赤膊的壮汉、猥琐的话语和捅进腹部的刀子,痛得他眼前一黑。
姜一白冷静地打电话喊来救护车和警察,面色复杂地看着林初被抬进救护车时苍白又冷汗淋漓的脸。流氓劫道,恶念四起,林初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
林初的期末考试没考成,系主任特许他留到下学期再考,姜一白在他昏迷的那几天抓紧复习,一点没耽误绩点,等他慢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他病床边拿着画板练习速写。
林初脑子一片模糊,只听到窗外的鸟鸣和电子笔在画板上的轻击声,他动了动手指,发觉全身无力,脸上罩着呼吸器,每一次呼吸腹部都传来一阵疼痛。
姜一白抬头,等了一会儿,直至林初眼神恢复清明,才开口:“我把《罗根》看完了。”
林初呼吸急促起来,腹部的痛感变得又急又密,他脾气就是再好,也免不了生气。
却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同意和你交往。”
巨大的惊喜感瞬间砸晕了林初,交往意味着可以牵手、可以接吻,可以名正言顺地赶走姜一白身边试图勾引她的花花草草,多年的慕恋,如今终于开花结果。
姜一白暑假申请了留校,依旧是画画、兼职,日程表又添上了学习法语,林初家里不差钱,就直接在医院病房养了两个月病。
这两个月好莱坞也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漫威系列下一阶段计划公布、XX演员爆出出轨丑闻、戛纳艺术总监福茂又被影迷辱骂、XX当红小生声称不认识XX著名大导、上一任金球奖得主季绾导演宣布新片开拍,“今年为好莱坞史上最强暑期档”的通稿遍布全球社交网络,被微博营销号缺斤短两地翻译成中文闯进姜一白的生活。
林初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勇士队和鹈鹕队的比赛,给女友剥橘子的手却没停下来。
姜一白也开始时不时关心一下林初,具体体现在偶尔来医院会给他带一支黄玫瑰,更难得的时候拿张速写纸给他画侧脸,姜一白在艺术上很有天分,学得快,也勤奋,很快就被推荐到一个著名设计师那里观摩学习。
等她能考TCF的时候,已经临近毕业,成日里忙着准备申请法国硕士的作品集和写毕业论文,神龙见首不见尾,林初也忙,国家队选拔队员,睁眼闭眼都是训练,两个人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一次面。
姜一白收到录取通知邮件的时候,两个人在老家镇上,吃KFC的原味鸡,林初替她高兴了一下,又很快失落。
他要长年累月地见不到她了。
林初对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混乱,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像一个弄乱的毛线团,他被选入了国家队,父母在镇上的酒店摆了五桌宴席,毕业典礼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唯独姜一白忙着申请签证和准备材料,毕业前一晚两个人约着在附近的影院看了大学生涯的最后一部电影——《盛夏友晴天》。
再后来是激烈的争吵。
只有毕业离开宿舍的那两天,男士得以准许进入女生宿舍,去帮忙搬行李。
林初进入八号宿舍楼,611,踏进房门,一眼看到了姜一白墙上贴着的海报。
他的脸瞬间煞白。
林初指着墙壁上与他有八分相似又绝不是他的脸:“他是谁?”
姜一白冷静地回答他:“季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初恍然大悟。
原来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她盯着他的脸,看了那么久,只是因为相似,相似得连姜一白都很恍惚和难以置信。
她对他那么冷淡,只是因为他很像,却不是。
林初低下头,他好像听到窗外的蝉鸣,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你爱过我吗?”
姜一白看着他:“抱歉。”
林初再听到她的消息,是从姜一白的大学室友那里,得知她抵达了里昂。
然后就是她毕业了,却没有回来,留在了法国,最后,她去了旧金山。
一切在此刻戛然而止。
那个时候姜一白问,“你会用这样的爱来爱我吗?”,他答得信誓旦旦。
林初读完了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抱着书嚎啕大哭。
很多年以后,林初抱着孩子,在沙发上和在工作中认识的妻子看《大好时光》,片尾赫然标着导演季绾的那一刻,只感叹时光如露,尘世因缘际会,有时候,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许无人相信,他竟然吃过这位国际大导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