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尘》食也思君

11、第十一章

　　唐青陆懵在原地，直到双手被反手扣在背后，并摁倒跪在了地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剧烈地挣扎，徐望舒试图冲上前帮忙，但被萧此君拉住。她不解回头看向萧此君，发现她在冲自己摇头。

　　“别冲动。”萧此君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眼下药王宗在高府里可以说是一家独大，咱们人微言轻，正面冲突要不得，先看看情况再说。”

　　在萧此君的劝说下，徐望舒停住了，深呼吸了几口，勉强将胸腔之中翻涌的情绪压制了下去。

　　“放肆！你们要干什么！”

　　唐青陆被身后控制他的人死死地摁住后脑，那些人受夏天榆的指使，试图让唐青陆低眉俯首认错。但唐青陆自始至终不从任何人，他没做，也没错，自是不需要向人低头，丢了这一身的傲骨。

　　夏天榆从袖间掏出手帕，缓慢地擦着手：“自然是捉拿陷害高盟主的真凶。”

　　“荒唐，”唐青陆冷笑，“夏天榆，我敬你是药王宗本代唯一继承人，相见才留几分薄面，还真叫你拿腔作势了？！没有证据便现场抓人，好歹唐门与药王宗和天下武林盟齐名，岂容你羞辱！”

　　“我既有此行径，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

　　他对身后招招手，随从立即明白了夏天榆的意思，快步上前，将一个被白色手帕包裹住的物件放到了夏天榆的手中。夏天榆接过来，一角一角地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酒壶，不过已经变成了碎片。

　　“高盟主为不让尘贯穿胸口而亡，但现场没有任何挣扎或是打斗的痕迹，属实可疑，于是我怀疑在被长剑杀死之前，高盟主便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所以，我检查了高盟主的尸身，发现他确实中了一种罕见的剧毒。”

　　他举起手中的物件，在人群的注视下绕了一圈，从所有人的面前而过，继续道：“有一种奇毒，名为‘雪上一枝蒿’，中毒者一到两刻钟内身体会产生反应，先是出现呕吐、腹痛等轻微的症状，然后随着毒药渗入四经八脉，流入心肺以后，中毒者便会感到呼吸困难，伴随着抽搐，最终进入到昏迷，并在昏迷中缓缓地停止呼吸而死亡。”

　　徐望舒的记忆被夏天榆的话唤醒。

　　昨天的宴席高玄是提前离开的，她记得非常清楚，临走前，高玄的脸色苍白，看上去身体确实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依照夏天榆所说的状态进展，很有可能在赴宴之前，高玄就已经被人下了毒药，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所以才会匆匆离开。

　　“这是宴席上面，专供高盟主倒酒而用的酒壶，经过我的检查，有部分毒药残存在这些碎片上。高盟主若是没有中毒，是绝对不可能任由那柄剑杀死自己的，所以导致高盟主丧命的罪魁祸首，正是‘雪上一枝蒿’这个毒药！而‘雪上一枝蒿’乃唐门独门毒药，就连我们药王宗都无法将其复刻出来。”

　　“唐青陆啊唐青陆，此次前来赴会之人中，只有你出身唐门，我不抓你抓谁？”

　　人群议论纷纷，但只有一个核心的内容——指责唐青陆的大逆不道。他们说唐门代代忠肝义胆，怎么出了个有着如此恶劣品行之人，竟残害武林前辈的性命。

　　徐望舒与唐青陆接触的时间虽短，但她能够感受得到，这是个十足的好人，他的品行绝没有任何的问题。一个能够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付出性命，仅仅是为了师父的一句嘱托，一个承诺的人，德行至少比她要好得多。

　　不平和愤怒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徐望舒的拳头越握越紧，关节之间在力道的作用下，摩擦出“咯咯”的响声，指节处皮肤紧紧地绷着，泛出红晕。

　　她忍不住了。

　　这样没有条件的生杀予夺，徐望舒也不想忍。

　　“他是出身唐门没错，但你仅凭这个出身，就断定唐青陆是杀死高玄的凶手，未免有些太过不妥当了吧，难道不应该拿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吗？”她道，“倘若今日我与他同为唐门中人，这样的黑锅是不是也会平白地扣在我身上不成？”

　　夏天榆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为唐青陆辩白。

　　“你是谁？”

　　他尽力地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徐望舒的这张脸。

　　可问题是，这次在武林大会邀请行列里的，排除声名远扬的五大名门，其余的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药王宗的生意遍布天下，既是有头有脸门派所出的年轻一辈子弟，夏天榆没道理不认识她。

　　“我竟不知，天下武林盟什么时候会把英雄帖发给你这种无名之辈了？”

　　话语中，满是夏天榆作为出身高贵的江湖子弟对徐望舒的讥讽。他瞧不起没有来处，没有背书的徐望舒，看向她的眼，是那么的冷漠，宛如他面前说话的徐望舒是只随意可以蹍死的蚂蚁。

　　“来人，”夏天榆轻蔑道，“把这无名宵小的嘴巴塞起来。胡言乱语也不看看场合，真不知师父是怎么教出来的。”

　　“竟然敢辱没我的师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徐望舒的拳头硬了，她已把仰冬剑从剑鞘之中抽了出来，没承想萧此君抢先了一步，大步上前，从怀间掏出令牌。

　　通体白玉，雪上寒梅，正是风雪山庄的制式。

　　“风雪山庄少庄主萧此君在此！我看谁敢动她！”
　　“她是我的人！”

　　嘈杂的人声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人人脸上惊诧的表情。唯独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杨万松，听到“风雪山庄”后，眼睛猛地一亮。

　　“风雪山庄……竟也来了吗……他们不是自从那件事后，再也不会出席天下武林盟的各种场合了吗……”夏天榆不可置信地呢喃道。

　　风雪山庄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面，看上去渐有颓势，可其身份依旧是不可撼动。江湖上人尽皆知风雪山庄的庄主萧如育有一女，因不常露面，遂极少有人知晓她的长相。她借用唐青陆的英雄帖，跟在徐望舒的身后隐藏且不声张，算是隐姓埋名而出。眼下这么一搞，萧此君的种种隐藏白做了不说，还淌入高玄死亡的这摊浑水之中，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阿竹……你本不必为我做到如此的。”

　　在前往幽州城的路上，萧此君就曾同徐望舒讲过，萧如若知晓她跑来幽州城，还偷偷跑来参加天下武林盟的武林大会，定会狠狠地收拾她，骂她不听话，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眼里。风雪山庄避世在江湖上不是秘密，这么多年萧如也确实这么做了。萧此君作为下一代传人，风雪山庄的少庄主，她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风雪山庄的意思。她站出来，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承认自己的身份，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准还会被曲解，认为风雪山庄已不甘于避世，收拾收拾准备出山。

　　可现在为了保护她，萧此君甘愿暴露自己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萧此君回首看她，笑道：“阿周别怕，万事有我。”

　　徐望舒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眼眶发红，有些湿润。明明这次幽州之行，还是她先同萧此君讲，自己一定会保护她，为什么又食言了呢？

　　夏天榆把下属召回，行礼而言：“夏某不识，少侠竟与风雪山庄的萧少主是挚友。”

　　“不必客气，”萧此君道，“现在，可以认真听阿周说话了吗？药王宗的大少爷，平心静气地与人相处，听人讲话，才是万世不变的为人处世之道啊。你的师父不曾教过你的，今日由我来告诉你。”

　　萧此君似笑非笑，但笑意却未直达眼底，一双漂亮的眸子，直视夏天榆，气势上毫不逊色，且还压过他三分。他对徐望舒言语轻蔑，萧此君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同样的语调对夏天榆说话。

　　风雪三十年，当年药王宗还是初出茅庐的小门小户时，风雪山庄已在江湖上崭露头角，论资历论辈分，萧此君都要强压夏天榆一头，哪怕是如今声名已不似过去那般。

　　“可以。”夏天榆看上去颇有些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架势，好似萧此君再讽刺地说上两句，就能逼得他原地吐血了一般，“请讲。”

　　“‘雪上一只嵩’是否只有唐门子弟才能够拥有？”

　　“是。这是唐门不外传的绝密之物，有且只有唐门才能够配制出来。”

　　徐望舒转头对唐青陆说道：“你带来了？”

　　唐青陆点头。

　　“拿出来看看，这毒药是否还在你这里。”

　　这回轮到夏天榆急了：“你什么意思？是想说我们在场有人偷盗了他的‘雪上一只嵩’，给高盟主下毒，回头陷害他不成？”
　　徐望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高盟主既然已经死亡，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在没有真相大白的这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隐藏起来的凶手，包括我自己。”

　　控制唐青陆双手的随从松开了手，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因方才挣扎而感到酸痛的手腕，随后把手伸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个白玉瓷瓶：“装有‘雪上一只嵩’的药瓶在这里，一直被我随身携带着，从没离开过视线。”

　　唐青陆着手掂了掂瓷瓶的重量，面色霎时惨白了几分。他的变化被徐望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下一刻，唐青陆略带颤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但……这入手的重量似乎不太对……”

　　“它有些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