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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不正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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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着手电筒从离道具间近的七号口钻进转台。底下漆黑一片,只有小控台的机械在闪着红光,靠近能听见嗡嗡的机器运转的声音。那些机械旋钮藏在这片黑暗里,像头伺机而动的怪兽。
这样的小控台在整个舞台下共有四台,他往常就在小控台的机器旁边或站或坐,不时换个位置。这四个控台都归他管。
除了转台,舞台机械还有其他要负责的地方:转台下方的地底,升降大型道具的基地控台,以及舞台最高处名作看台的另一处高地。但那些不干何丘沛的事,只在偶尔有人请假他才去替个班。
基地控台在地底,有灯;看台在舞台上方,有光。
转台……转台有红外线。
比起基地控台的两个同事,何丘沛更像是真正的地底工作者。
舞台呈圆形,手电筒的光并不能一往直前,何丘沛就沿着边缘慢慢地走。转台正下方钢筋交错,何丘沛经常踩在上边作业,并不怕摔,但光线昏沉,还是小心翼翼。
这么走了好一会他才找到遗落在底下可怜兮兮的塑料拐杖。拐杖用轻质材料制作,因为外形包装,看起来像真的木制。何丘沛抓着钢筋爬下去把它捡起来。
除了机器微弱的响动,没有别的声音了。
思绪在一瞬间混作一团,拼成了千山万壑。
在往前二十多年何丘沛都很井井有条一丝不紊,是跟着时针一起前进的人。拍摄过程中也会出现天气原因导致行程中断的事件发生,这些在何丘沛看来都是必要经历和可以忽略不计的因素。
而到目前为止,除天气和必要原因外影响他计划和日程的因素又出现了一个。
卞宸青。
这是一个由个人内在而转变为别人的外在并极其不稳定的意外。
平心而论何丘沛现在很闲,但演出结束,他应该是和组员一起小聚,或者待在寝室看电影、拉片、剪一些视频,都不会是重回黑漆漆的转台底下,还不是为了工作,而是找东西。
卞宸青是造成这些事发生的源头。
但不幸的是何丘沛发现自己如今竟然心如止水,这些浪费的时间就像洗手必须要花费的流动水一样,在他看来是合理且可以浪费的。
为了道具组的两个小姑娘吗?如果让她们自己来找,就会变成大海捞针;是为了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吗?因为转台属自己管辖,所以充当寻找的角色。
还是因为丢道具的是卞宸青,所以才能这样平和的去浪费这些时间?
他想不出来。
又想点根烟了。
但很让人讶异的是他打着手电筒往出口走的时候,会为了喝酒会提前下场、现在也应该是和自己那群朋友在不知道哪个酒吧举杯摇骰的主演出现在眼前。
卞宸青开着手机照明蹲在地面,一声不吭,像个夜行的人形鬼影。
何丘沛停住脚步,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许诡异。
何丘沛想先装没看到试试,于是从主演旁边绕过。
“等等!”
卞宸青在他路过的瞬间抓住他的裤脚。
何丘沛不自觉弯了嘴角,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有什么事?”
卞宸青扒住他裤脚,把人强拉过来,“你看我手上是什么!”
何丘沛被人一扯就像主演一样蹲下来。
卞宸青关掉手机,说:“你把手电筒关了。”
啪嗒一声四周没有了光源。
手电筒当然不是何丘沛自己关掉的,卞宸青见他半晌没有动作自己上手抢了过来。
好半天何丘沛才适应黑暗,随后他看见卞宸青手中有一个微弱地发着绿光的小东西。何丘沛凑上去瞧了瞧:“萤火虫?”
卞宸青说:“没错。”
何丘沛:“……”
上一秒他在做什么,他还在思索这个搅乱自己生活的不安分子是什么魅力能打乱表盘。但即便是能放大情绪的黑暗都没能把这份控诉成真,向来心淡如古井的何丘沛差点要怀疑自己。
一秒以后他得到了答案,那就是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出来这个理由了。
现在他在和这个不安分子距离不足一公分地蹲在一起,看这个地底下出现的萤火虫。
离得很近,何丘沛能清晰听见卞宸青的呼吸声。黑暗中只能辨别后者面部的轮廓,何丘沛职业病又犯了,赞叹道这个脸真的很能打,没有死角的帅气。然后对方侧过头来正对他,有些不解:“让你看萤火虫,你看我干吗?”
何丘沛往后稍退了退,避开对方的呼吸,“你真的有病。”
“谢谢夸奖。”卞宸青又把脸转回去,把萤火虫放在地面。小虫子并不飞走,在地面缓慢地爬。
卞宸青用食指拨了拨,刚爬出来的丁点距离被清零,它给拨回去了。
做坏事的人发出一声标志性的低笑,“真好玩。”
何丘沛有点无语:“你是小学生吧?”
卞宸青说:“你没点情趣。”
何丘沛说:“人家飞得好好的你逮它做什么?”
卞宸青皱起眉头看过来:“你哪只眼睛看它飞了?本来就搁地上待着。”又说:“要不是我,现在已经是你脚下亡魂了。”
何丘沛心想和精神病交流是需要一定心理素质的。
卞宸青又把萤火虫往边缘移了点位置,站起来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结果因为蹲太久没站稳,整个人往旁边倒过去,何丘沛赶紧起身把他扶住。
再看看地上可怜的小虫子,自己要是再慢点这就得连着丢掉两条命。
“走不动了,你扶一扶我。”卞宸青挂在何丘沛身上把懒腰伸完。
他的腰很有劲道,何丘沛揽了揽,硬硬的很有手感。“扶着呢。”他说。
卞宸青瞥他一眼:“让你扶我没让你吃我豆腐。”
何丘沛收手就走,前者赶忙一把拉住他,“开个玩笑,这就走啦?”然后把手搭在何丘沛肩上,“萤火虫没你好看,我们走吧!”也不知道是在胡言乱语什么。
演出结束后出现在转台底的演员,目的一目了然。
何丘沛突然觉得心情开朗了起来,明知故问道:“你来这下边干什么?”
卞宸青说:“找个道具。”
何丘沛:“什么道具?”
卞宸青:“就,一个拐杖。你看我现在走不了了,要不你帮我找找吧?”
没有回应。
卞宸青没看见何丘沛手里拿着的拐杖,继续说:“帮帮忙,下场的时候转台在动,搁缝隙掉下来了。那俩道具组的老师要骂死我。”
还算有点良心,何丘沛终于没忍住笑了,说:“掉哪了?”
卞宸青说:“九号口那边。”
何丘沛说:“记得这么清楚,我把手电留你,等会能走了自己找去。”
卞宸青停住了,“这么狠心?”
何丘沛:“那边你进去小心一点,上来不好上的。”说得像真的一样。
卞宸青拉住他的手臂:“不好吧哥。”
何丘沛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又不是道具组的。”
“这地底下不是你的底盘吗?”卞宸青说,“你作为东道主……”
眼看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乱编,何丘沛把拐杖塞他手里,“等会自己还吧。”
卞宸青愣了好一会,简直要磕头谢恩,然后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是专门为我找的吗?你是不是看见我丢道具了?”
何丘沛心想孺子不可教也,没再理他。两个人这么磕磕绊绊走出去,到后来卞宸青早就能自己走了也非要拉着何丘沛一起。
何丘沛跟昏了头一样,竟然就真的陪他一直到了道具间。
靠谱的人一下收获了孟妙妙的星星眼崇拜。
技术组需要收尾工作,演员却不用。演出结束大家都作鸟兽散的时候这个主演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疑惑的事,更让孟妙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何丘沛还能找道具找着找着把道具失主、这位独独没有离开的主演也一并找了回来……学妹一边盯他一边盯卞宸青,时不时把眼神放在两位牵住的手上,示意叶宜然:“你看到没有?”
叶宜然说:“我没瞎。”
卞宸青跟这两位同龄女孩子道歉,说对不起道具老师,下次一定看好自己的东西!
互喊老师也是一种莫名的影视文化,在技术组尤其约定俗成。分明都是实习或者差一年才实习的才入门的小姑娘小伙子,加上老师二字却显得很专业,何丘沛倒是对什么称呼都不太在意,孟妙妙和叶宜然还是第一次被演员喊老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孟妙妙说:“我叫孟妙妙,喊名字就好了。”
卞宸青猛点头,掏出手机:“给你们添麻烦了,下次请你们喝酒!”
一模一样的话和套路。
何丘沛冷眼看这人加上两个学妹的微信,思索着如果学妹被骗感情了,是把卞宸青从哪揍起好。他的视线先把眼前帅气的演员从头到脚顺了一遍,然后看了看对方半长额发下无懈可击的五官。
脸不行,打脸他可能要和自己拼命,对艺术界也是莫大的损失。
又看了看藏在宽松黑T里也能窥见的完美肩背比例。
上半身不行,打胸膛会把人打出隐疾,打后背怕把脊椎骨给人锤断。腰部……何丘沛指尖又回忆起卞宸青侧腰的触感,下不去手。
最后看了看穿着工装短裤的大长腿。
腿不行,他不忍心破坏对方腿部完美的肌理。
根本没得揍。这么说来只能另辟蹊径,卞宸青喜欢喝酒,不如从心理防线击破他。何丘沛想着想着就付诸了行动,神使鬼差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三个人同时看过去,满脸写着你没事儿吧?
叶宜然说:“冷静一点何老师,十二点之后有门禁的。”
宿舍是公司在靠近演出会场几公里外空地自己修建的几栋平房,并没有保安,但入口是扇巨大的铁门,到夜晚会被锁上。
何丘沛说:“我知道哪可以翻出去。”
他的寝室阳台正对那扇门,偶尔站在阳台吹风时会看见崔衍和几个前辈翻墙逃出去一夜笙歌。
这么说出来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心道现在喝酒干什么?卞宸青还没跟人家小学妹发展感情也还没开始渣人呢!
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晚上喝酒可以喊我,我带你们出去。”
今晚的何丘沛有点不正常,他们发现了。
卞宸青收起手机侧头看他,问:“你是不是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