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长秋宫史·敕勒川6 ...
-
高仲密将近有一个月,没有出门去陪她骑马、射箭、习武了。惊鸿和游龙也已尘封了许久。就像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婚姻一般,起初是充满甜蜜的、美满的,越到后来越是变得沉闷了许多。
李蓁蓁走到床头,摘下那两把挂着的长剑。她抽出惊鸿的剑鞘,剑身上寒光袭人,倒映出她满脸憔悴的影子。
张妈打了水回来。李蓁蓁又问她:“张妈,现在已是几更了?”
张妈回答她:“夫人,四更了。”
李蓁蓁听了便说:“仲密他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其实她是在问自己罢了。
张妈善解人意地说:“老爷他兴许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方便讲给夫人听。夫人,您应该休息了。您要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切勿过多劳累。”
李蓁蓁却只说:“我不要睡觉。仲密他有多早晚回来,我就多早晚睡觉。我就不相信,今天他还能不进我这个家门了。”
“那夫人可是要好等了。”
“不妨事,我就在这里等着他。高仲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睡下。”
高仲密最近正在宠信一位名叫显公的和尚。
北魏时期佛教盛行,有人的地方就有佛家的寺庙。放眼整个中原大地,多少庙宇佛塔林立。沧州一座小小的城池,难免也不例外。
高仲密初来沧州上任的时候,附近的几座有名望的佛寺,纷纷派遣僧人,前来同高仲密讲经论道。
高家的府邸上,最近新来了一位和尚,他的名字叫做显公。显公虽是修行的佛门弟子,但是他长得一表人才,且谈吐不凡,在人堆里显得出类拔萃。高仲密对他一见如故,于是他把显公收留在府上做客,一住就是数日。
后来,高仲密又发现显公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学识见地自成一派。高仲密甚为欢喜,又让显公在府上留宿多日,更是有意让他在高府上长久地居住下去。高仲密想把显公带到朝堂上,让他还俗为官,做他的得力帮手。
两人在频繁的交往间,高仲密便也习惯了每天晚上都到显公居住的那间客房里,与他清谈佛法经学直到深夜,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这是李蓁蓁感到自己最近备受冷落的原因。
没有了高仲密的陪伴,白天的时候,李蓁蓁喜欢在家中打理记账。高家的侍女仆役们和她生疏得很,高仲密从蓨县带到沧州来的几个子女们又调皮得不得了。他们从来也不服从李蓁蓁的管教。李蓁蓁打理高家的记账和开支,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她在高家还有尊严的一件事了。
高仲密的手上从来也谈不上干净,他的几个兄弟们在朝为官时,也都是这样。他们在高欢的眼皮子底下贪污起来,就像一匹匹的饿狼一样勇猛。李蓁蓁在嫁到渤海高氏之后,往往都是由她负责把高家的账目清理得一干二净。而且她在外面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进项的。
李蓁蓁记账的本事,是卢夫人手把手地教给她的。李蓁蓁操持府中内务,打理记账开支的本事,也与卢夫人一脉相承。高仲密领了每个月的俸禄,或是蓨县当地的产业里有他们的进账,或是有了其他的什么进项,都是要一一呈给她过目的。
李蓁蓁在沧州当地的几个佛寺里和庄子上放了利钱,她和高仲密两个人更是一以贯之的默契。如今的李蓁蓁是自己当家做主了,她的性格不再好糊弄,也不再像从前要求卢夫人那样心慈手软。
从前开业寺里来了一个新的总管叫张进献的,他是张忠孝的儿子。李蓁蓁总会对他说:“张进献,我们赵郡李氏西祖的人,虽然干了这个行当,但是倒也不缺乡里乡间那一两个乡民们的卖命钱。你收账的时候,时刻要记着,不要逼死那些百姓们的人命。你就当是帮我们积了阴德了。”说得那庄头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现如今轮到李蓁蓁管家了。高仲密一向花钱如流水,高翼的几个儿子们又都爱好散尽家财广结朋党,高家每一年的开支都惊人的庞大。高仲密府上的出账像流水一样又多,又复杂。
李蓁蓁现在会对新来的管账的说:“你们在沧州的地头上收账的时候,一定要树立起我们渤海高氏的威严来,让乡里乡野的那些百姓们都知道,我们高家的人虽然看着面善,但是也不是好惹的。你可不要让他们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要是因为还钱的事闹出人命来,我也断断不是怕事的人。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被那些百姓们告官告到衙门里,我第一个就先揭了你的皮!下去吧。”
说得那总管冷汗直流。
秋冬时节的夜晚寒意萧索,一如李蓁蓁那颗被伤到的心一样冷,冷得她只觉寒意彻骨。
这一天,高仲密终于按时回来了。寒冷的夜晚,终归不是与人聊天的好时机。
李蓁蓁看到丈夫不再晚归,她不禁红了眼睛。她向高仲密抱怨道:“仲密,最近你怎么总是那么晚才回来?我等你等的眼睛都熬红了。”
高仲密看着他的妻子一脸娇憨的模样,他便哄着她说:“夫人,我连日里回来得晚,你不好一个人先睡下吗?你又何苦一直等我等到深夜?我休息得晚,却连累你也睡不好,你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他的语气轻声细气的,竟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样。
李蓁蓁坚持地说:“不,仲密,夫妻二人是一定要一起休息的。每天你回来得有多晚,我就点灯点多久,为的就是等你回来。”
她不好意思说的是,只是日子久了,她的眼睛也花了,手上也没劲了。这些日子里,李蓁蓁一直休息不好,她才发现自己看书的时候,眼睛都花了。她想提笔写字,手腕却抖得厉害。更别提骑射和练剑了。
高仲密对她说:“蓁蓁,你生性就是一个爱操劳的人。要我说,你把很多事分摊给下人做就好。你不用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呀。”
李蓁蓁却说:“仲密,我是放心不下你,我也放不下高家的很多事情。”
她想说的是,你带过来的孩子们都太难管教了,府中的下人们也多生是非,你早就应该好好管管他们了。
然而,她只是对高仲密说:“仲密,你在朝堂上是一个严酷的人,可你对高家的下人们心太软。你总是放纵他们惹是生非,却狠不下心来好好地管一管他们。”
高仲密只好对她说:“蓁蓁,我明白你最近受了委屈。大不了明天一整天的时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府上陪着你,这样总行了吧?明天你是想出去骑马,还是打猎,还是和我们府上的门客们摆酒设宴、吟诗作对,都由你说了算。我一定陪你好好地玩一天。”
李蓁蓁听了高仲密的话,便对她的丈夫说:“仲密,刚才你说的这些事情,只要你想做,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做。仲密,你听我说,最近你宠爱的那个显公和尚,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假和尚。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到他的蒙蔽了?”
高仲密问她:“蓁蓁,你又何出此言呢?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他才不开心的。显公不过只是一个和尚,他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这么关注他做什么?难道他还能比得过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成?”
李蓁蓁却坚持地说:“仲密,你想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显公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安守本分的人,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们高家也不是养不起这么一个门客,但是显公他身为一个和尚,好端端地不在寺庙里念经,他跑来我们府上,终日和你厮混做什么?我看你还是不要太过于信任他了。”
高仲密失意地说:“夫人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第二天的一早,高仲密忘记了昨天晚上和妻子那场争吵的不愉快,他依旧早早地起床,陪着李蓁蓁来到野外射箭打猎。李蓁蓁和高仲密打回了两只野兔和一头半大的野猪崽,回来时他们置酒烹肉,与府上的宾客们摆了一桌酒菜。
他们夫妻二人在宴席上,当着宾客们的面说说笑笑,一副恩爱如初的样子。前一晚的嫌隙仿佛早已烟消云散。
其实李蓁蓁早已对高仲密下了最后的通牒。昨天晚上,她对他说:“仲密,你不是说明天要留在府上陪我一天吗?我会想办法让你看明白,显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的。”
看到高仲密一时语塞,李蓁蓁又补充道:“仲密,若是你相信我,明天你就留下来陪我。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以后你也不要再踏进我的屋门。”
高仲密只得无奈地说:“那就照夫人所说的办吧。”
午宴很快就散了。当天的宴会上,李蓁蓁玩得很开心。
到了傍晚时分,显公像往常一样,留守在他的客房里,等着高仲密前来同他照面。
显公居住的客房是一个狭小的地方,他的卧房里有一张半旧的卧榻,卧榻上连一张挂着的帘帐都没有。高仲密就是坐在这样简陋的床榻上,与显公每天晚上厮混的。卧榻上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掉了漆的矮桌,矮桌上放着一盏点燃了的油灯,油灯旁散落着几卷破旧的古籍经卷。
夜已深,显公却依旧不见高仲密的人影。显公正要出门找一名仆役打探高仲密的行踪,却见大门外有一个人提了一盏灯火,正往他的卧房里走进来。那个人将她手中提着的一盏灯火晃了一晃,火光照耀在墙壁上,照出一个宽宽长长的人的影子。
李蓁蓁的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油灯里的烛火烧得正旺。她独自一人来到显公所在的居室,把她手里的那盏灯也放到卧榻正中的那张矮桌上。
屋子里一时间灯火通明,映照得李蓁蓁脸上的五官格外的清晰。
显公诧异地问她:“夫人,怎么是您来了?老爷去哪里了?”
李蓁蓁对他说:“这府上当家的不只高仲密一人。怎么,我还不能来看看你吗?”
显公不露声色地说:“难得见到夫人光临寒舍,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用以接待夫人的。我去给夫人烧一壶茶水吧。”
李蓁蓁阻止他道:“显公,不劳烦你动手了。”她说:“这些天以来,你时常陪着仲密清谈到半夜,休息也休息不好,真是辛苦你了。是我应该招待你才对。”
显公听了李蓁蓁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些。他客气地说:“夫人说的话,真是抬举我了。这些日子里,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谈不上有多么辛苦。倒是麻烦夫人您夜夜点着灯,陪着我们熬夜。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难得我能寻到一个机会跟夫人当面讲。”
李蓁蓁却看门见山地对他说:“显公,我听说你的学识渊博,谈吐又如此得当。你想过将来还俗以后,到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的事情吗?”
显公吃惊地问:“还……还俗?”
李蓁蓁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显公,你想过还俗的事情,对不对?”
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显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是的,夫人。我是想过还俗的事情,只是一直寻不到一个时机……”
李蓁蓁接住了他的话,说:“只是你一直找不到一个时机,跟高仲密开口,对吗?显公,如果我说,我能帮助你呢?我替你开口跟高仲密讲你要还俗的事情,仲密会帮你和你们寺庙里的主持交际的。”
李蓁蓁规划着高仲密对显公的规划。她说,等显公脱离了和尚的身份,高仲密紧接着就可以凭借他在朝堂上的关系,替显公谋划个一官半职的,方便他以后在朝堂上走动。
做官是多好的一件事啊,比做和尚要好得多了。做官可以娶妻纳妾,按月领取俸禄,还可以绵延子嗣,总归不像在寺庙里一样辛苦。和尚是要靠百姓们的香火钱供奉的,吃的也差,住的也艰苦。谁好端端地想要去当和尚啊。
李蓁蓁对他说:“你说是吗,显公?”
显公的额头上却流下一滴汗。他说:“夫人,夫人您说笑了……”
李蓁蓁却并不理会显公的窘迫。她照旧往下说下去:“显公,只要你以后不再纠缠高仲密,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答应你。你来我们府上住了这么久,你的那点心思,我和高仲密早就一目了然。但是,你所想之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你所想的,无非是一些世俗之事,和我们府上的其他门客们一样,没有什么新鲜的,也算不上丢人。”
显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说:“难道我在夫人眼中,就是这种人吗?您不要再折辱我了,夫人。”
李蓁蓁坦然地对他说:“显公,你接近仲密的目的不纯,所以我不想让你再纠缠他了。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我要你亲自到高仲密面前,亲口去跟他讲你的心思。你不可以对他隐瞒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只要你同意这么做,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显公磕磕绊绊地说:“夫人,照你所说的话,老爷岂不就揭穿了……不,不,我怎么好意思在老爷面前开这个口呢?夫人,您真是太为难我了。老爷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我,就是欣赏我的佛法精深。如果我贸然地告诉他我想要还俗的话,那不是在欺骗他的感情吗?夫人……我做不出来,我实在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李蓁蓁只是问他:“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高仲密呢?”
显公也只是说:“夫人,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老爷的意思。请夫人不要再为难我了。”
李蓁蓁便说:“你不主动离开他,我也是有办法让你离开他的。只是,如果是我让你离开他的话,你的境遇可不会有现在这样舒服的。至少,你永远也不要再想到朝堂上做官的事情了。”
她的话让显公的心底一片绝望。
看着李蓁蓁美艳的脸庞,却说着这样冷血的话语,显公心下陡然生出一计,一个邪念从他的心间萌生。显公骤然间转变了面目,他的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在狞笑。他断定四下无人,便趁着李蓁蓁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冲上前几步,开始拉扯她的衣物。显公直把她的一截衣袖硬生生扯断,露出一大片粉白色的臂膀。
显公的嘴里念念有词。他说:“夫人,既然我很快就要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计划落空了,愿望都成泡影。那么,夫人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一些什么?”
他想和她一损俱损。
李蓁蓁自己也是有着一身武艺的人。此刻的她,却没有亲自动手去制裁显公。
她只是对着门外高声喊道:“仲密,仲密!你都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厚待的显公和尚。我就说他心术不正,你还偏偏不信我的话。仲密,你快过来啊,你来帮我啊——”
显公一听见高仲密的名字,顷刻间便瘫软在地。
高仲密从门外匆忙进来,他高声说道:“蓁蓁,蓁蓁,你没有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李蓁蓁捂着自己破了的袖口,她看着高仲密的眼睛,说:“仲密,我没事。你看清显公和尚这个人了吗?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护妻心切的高仲密,柔声安慰他的妻子说:“蓁蓁,我看清他了。都是我不好,怪我一意孤行,不听你的劝告,险些害苦了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话我全都信,我再也不会擅自离开你了。”
说话间,门外已有一大群家丁仆役进来。他们的手上,抬着刑具、绳索、板凳等一应的道具。领头的一个人上前,把显公从地上扶了起来。
高仲密对着若干的下人们厉声嘱咐道:“你们把这个显公和尚给我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然后把他给我扔到柴房里睡去!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说出去,不然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沧州的夜晚冷得很,寒夜未眠。高府上的家丁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在庭院中站立成一排,一条长的直线。他们的手上的火光也汇聚成一条直线,将庭院照耀得犹如白昼。
庭院里正在行刑,显公凄凉哀婉的哀嚎声,在刺骨的晚风中显得格外突兀。晚风声呜咽。
显公的嘴里吐出几口鲜血,鲜血沾染在了他的脸上,显得他面目狰狞。他一边吃痛地嚎叫着,一边嘴里不甘心地叫骂道:“李蓁蓁,你实在是太有心机和手段了,能让高仲密事事都听你的话。怪不得你逼着他休了他原来的妻子崔氏!你可知不光是我不服你,高家府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服你?他们全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显公又痛哭流涕地说:“高仲密,我显公自认为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何你要对我下此狠手?我服侍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到底何错之有?”
高仲密听了显公的话,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
李蓁蓁对他说:“显公,连你也不服我?你可知今天晚上,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你马上就可以还俗做官,过上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今天晚上,你离荣华富贵只有半步之遥。就是这半步之差,它要了你的命。”
显公哭着说:“高仲密、李夫人,你们以为你们从前所做的事,我对你们的罪行就没有任何的察觉吗?!不!我错了,你们也错了!你们渤海高氏为官不仁、为富不仁,你们的这场婚事也不会有好下场的!高仲密,我诅咒你和你的夫人李氏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李蓁蓁听了显公的话,登时大怒道:“来人啊,给我拿烧得滚烫的烙铁来,我要烫烂这个臭和尚的嘴!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一旁的高仲密连忙制止她道:“夫人,你这就做的有些过了吧?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显公他犯了错,我们不过是责打他一顿,让其他人以儆效尤就行了。若是你私下里动用了酷刑,传到朝堂上,会让其他人议论我们的。”
李蓁蓁没有再回应他说的话。
显公的身体瘦弱单薄,一百杖打完,他的下半身早已血流如注,血和肉混合着粘连在他的衣服上。这一百杖要了他的大半条命。显公已是奄奄一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高仲密将显公的伤势看在眼中,竟是心痛不已。
高仲密对显公说话的语气略有缓和,他吩咐仆役们说道:“你们把显公给我扔到柴房里关起来,将柴房的门从外面锁上。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前去探望他。”
他又转过头,对李蓁蓁柔声说道:“夫人,今天你也累了。显公的事已处理完毕,你也应当好好休息了。我这就把你送回房中。”
高仲密又对院子里站满的人说道:“你们这些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是有一样,我处置显公和尚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许往外说出去。不然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听见了没有?”
李蓁蓁没有再多说话,任凭高仲密送她回房休息。夫妻二人一夜无话,李蓁蓁更是彻夜未眠。
过了几天,李蓁蓁终于忍不住问他:“高仲密,你打算如何处置显公和尚的事情?”
高仲密只是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过了两三天,高仲密派了两名仆役,到柴房里查看显公的伤情。回来的人禀报说,显公尚且还活着,他身上流的血也已慢慢地止住了。只是他的骨头碎了,皮肉上的伤再也无法愈合,整个人只不过是只有一口气在喘罢了。
显公虽然已没了意识,但是他的口中依然在呜呜咽咽地咒骂着,指控着高仲密的薄情寡义和李蓁蓁的心肠狠毒。
高仲密听了仆人们的话,便斟酌着与他的妻子商议道:“显公吃尽了皮肉之苦,我们给他的教训已是到位了。我们平素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不过是我们府上的一位门客罢了,我们犯不着要他的性命。不如我请一位郎中来治好他的伤痛,免去他的皮肉之苦,把他再送回原来的佛寺里就是了。”
李蓁蓁却坚持地说:“不,仲密。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的话,你就应该派人去杀掉显公。”
高仲密的头上直冒冷汗。他说:“夫人,那样做也太狠毒了吧。”
李蓁蓁却依旧坚持道:“不,高仲密。若是你真的爱我,你就应该答应我这件事。我要你派人拉杀了显公,把他给绞死,然后你把他的尸身交给我处置。”
高仲密只得说:“可是,夫人,显公毕竟是佛门中人。”
她说:“那又怎么样?”
高仲密说:“若是我们真的自作主张地杀掉了显公,虽然不违背法度,但是我们又该如何同他所在的寺庙的住持交代呢?”
李蓁蓁说:“你就说他违反了我们的家规,我是在按宗法处置他。”
高仲密犹豫地说:“可是……”
李蓁蓁开门见山地说:“仲密,到现在了你还是在心软,还想为显公开脱,对吗?他对你不是真心的,对我更是早已犯下死罪。我按照家规来处置他,并不干涉他背后的佛门什么事。你只是舍不得他罢了,对吗?”
高仲密依然在犹豫。他说:“夫人,我真的不想杀死显公。你就给他一条活路,不行吗?算我求你了。高家上下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任凭你处置。只是显公和尚,毕竟他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只是不太会为人处世罢了。你就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他都把我欺负成那个样子了,他还一心向善吗?!”听了高仲密的话,李蓁蓁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她的笑中带泪,泪水从脸上缓缓地流淌下来。
她说:“高慎,你不听我的话把显公给杀了,你就是对我不好。你对我不好,我不想再跟你生活在一起了,我要回家去。我要回我的赵郡李氏,回我的平棘县,回我的开业寺。我宁可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也不要在高家受尽委屈。”
她流着泪说:“我想家了,我想念我的娘家的亲人们,我想念我的家中的双亲,我的哥哥们和弟弟了。高仲密,是你让我在高家饱受委屈,是你让高家府上的其他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你不听我的话,你就是对我不好。我不想再和你继续生活下去了,那我走总行了吧?”
高仲密对她说:“蓁蓁,你是在无理取闹。”
她说:“我就是在无理取闹。”
他说:“蓁蓁,你不要威胁我。”
她说:“高仲密,是你说你爱我的,是你说我的什么话你都肯听的,是你说你永远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
高仲密只得无奈地一挥手,说:“好,蓁蓁,我答应你杀死显公,这总行了吧?”他又说:“蓁蓁,我答应你的事,说到就会做到。蓁蓁,你不要再哭了。你流泪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没有想过你嫁进我们高家,会受了这么多委屈。夫人,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显公被关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已有多日,他心知自己是挺不过这一关了。就算高仲密大发善心把他给救出去,他的身体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显公只求自己能死得其所。
就在他被关在冰冷黑暗的地方等死的时候,他身后的紧锁的门却被人打开了,一缕天光从门外照射到墙壁上,像是佛祖洒下的慈悲。起先显公还抱着一缕希望,以为是高仲密派人来救他了。可是当他看到来人是五六位家丁,他们的手上分别拿着绳索和麻袋的时候,显公的内心又泄了气。他知道是高仲密的夫人李氏派人来索他的命来了。
显公追随着门外的一抹光亮微微抬着脸,随后又把他的头紧紧扣在了地上。
一位家丁上前抬起显公的脸,对着身边的人说:“他还不想死,所以他才把他的脸埋到地上了。”
五六位家丁围拢在显公的身边,其中一个人给他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条粗重的绳索,显公开始剧烈地挣扎着。几柱香的时间过后,地上的显公没有了声息。他的气数尽了,他苍白的脸上涨成了一片浓重的紫红色,他的双腿也停止了颤动。
显公终于成了一具僵硬的干瘪的尸体,他带着凝重的怨气丧了命。
高仲密果然依言把显公的尸身交给李蓁蓁处置,李蓁蓁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处置显公的尸身。
李蓁蓁命人把显公的尸体,扔到了她和高仲密平时习武的擂台上。高家阖府上下的所有人都围拢在擂台的旁边,被迫看着显公干涸的失去了生命力的身体。
显公是一把刀,是李蓁蓁向围观的所有人示威的工具。
李蓁蓁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同高家上下的人训话。
她说:“你们别看我虽然是一个刚刚嫁人的新妇,可我也是高家明媒正娶来的妻子。我嫁给高仲密一天,我就是高家的女主人一天,由不得你们其中的某些人肆意轻视、践踏我的尊严。”
她又说:“我知道你们其中的有些人,别看表面上是对我恭敬驯服的,背地里却不知在怎么编排我呢。其实你们说的话我都能知道。我在高家生活了这么多个月,我在府中绝不是没有眼线的,只是轻易不和你们说罢了。”
她指着显公的尸体说:“你们中的有些人,以后再想骑在我的头上胡作非为,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显公更惨。若是我真的想处置你们,我处理你们的死法远不止拉杀这一项。你们都给我把脖子上的脑袋好好掂量掂量。”
“渤海高氏闹出了显公一事,责任在我。我身为高家的女主人,平日里没有给你们立好规矩,导致高家下人不成个下人的体统,门客们也没能确立好自己的职责所在,总是做出逾矩的行为。”
她又对着高仲密喊话说:“高仲密,你那视如珍宝的几个嫡出的孩子们,平日里也不怎么听你的话,是我这个继母教子无方,没能督促他们好好读书,或是练就一身武艺。他们是你平素最看重的孩子们,也是高家为数不多的几个后人。所以你才特意把他们从蓨县带到沧州来,为的就是想亲自教授他们骑射武术的本领,学习一身保家卫国的本事,以免他们日后不成气候。”
“我身为高家新的女主人,崔夫人已是过去的事了。从今往后,高仲密的孩子们就由我管教。我会让他们跟着他们的父亲,勤勤恳恳地习武。孩子们听明白了吗?”
她又对着高家的下人说:“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我不想和你们闹太多的不愉快。显公的事情只是一个特例,我毕竟还是会宽待你们所有人的。”
*
渤海高氏的四个兄弟们,在朝堂上的风光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是高欢结交冀州当地士族的门面,也是高欢手上布局一盘棋的棋子。
高翼四子很快就面临着他们人生中最大的选择。高仲密和他的妻子安稳的夫妻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纷乱的朝政所打破。高乾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北魏中兴二年二月,皇帝元朗任命高欢为大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同年三月,高欢年仅十一岁的嫡长子高澄官拜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欢的亲信孙腾同样被加封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元朗将国都由洛阳迁往邺城。
同样也是三月,高欢率领的部队,终于与尔朱兆的军队展开了第一次正面交锋。高欢仅用三万兵马,对阵尔朱兆的二十万大军。高欢率领的将士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混战之中,高昂独自率领一千多名骑兵,冲入人流之中突袭尔朱兆的军队。高欢的堂弟高岳率众从右侧夹击,另一位部将斛律敦从后反扑敌军,尔朱兆的部众四散奔逃。
在众位亲信的协力配合之下,高欢以少胜多的击败了尔朱兆的残余势力,俘获敌军五千多人。这场战役称作“韩陵大捷”。
韩陵大捷之后,高欢废掉了皇帝元朗的帝位,另立北魏孝文帝的嫡孙元修为帝,定都洛阳,改国号为太昌,后又更名为永熙。
高欢在众人的推举之下,加封渤海王,世袭定州刺史。
后来高欢又借故毒杀了节闵帝元恭,元修见状,立即迎娶了高欢的长女为后。高澄被高欢两度派去前往洛阳朝觐元修。
同年五月,废帝元朗被降封为安定郡王。同年十一月,高欢将其作罪赐死。
转过年来的二月,高欢的部队与尔朱兆的党羽,在韩陵地区再一次交锋。尔朱兆兵败之后落荒而逃,逃进了一座荒山里面,在荒山之中被逼自缢。高欢亲自替他收尸。
经此一役,渤海王高欢在朝堂上一时风光无两。
以元修为首的北魏皇室,与高欢在朝堂上的党羽亲信,展开了长达数年的暗中较量。高翼四子首当其冲,成为了元修想要瓦解高欢势力的策反对象。
高乾成为了皇帝元修的第一个目标。
永熙二年,在一次华林园的宴饮上,借着酒意,元修突然提议,他说他想与高乾成为结拜兄弟。高乾恐怕其中有诈,第一时间没有上了元修的当。他只是对元修说:“臣已以身许国,不敢有二心。”
元修和高欢的关系危在旦夕,他们必然有决裂的一天。高乾早已察觉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因此他事事小心谨慎,言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高欢听闻了高乾和元修在华林园的对话,为了避开元修的耳目,他便特意将高乾召唤到并州议事。高乾心知他在元修面前凶多吉少,因此更是全心全意地倾倒向了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