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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坦白 ...

  •   这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迷瞪瞪地道:
      “我这是在哪儿?”
      谁知,一起来他就看到对面的魏无羡和蓝忘机紧紧贴着坐在一个蒲团上;夷陵老祖就快坐到含光君腿上去了,当场一声惨叫,仿佛又要晕过去。
      与此同时,从观音庙的大殿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嗤嗤之声,似乎喷出了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那群掘地的修士也齐声惨叫起来。
      江澄神色骤变,猛然睁开了眼睛。
      须臾,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蓝曦臣以袖掩面的同时,眉目间隐隐有担忧之色流露。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
      苏涉道:
      “宗主,你怎么样?!”
      金光瑶额头有微微冷汗沁出,道:
      “没怎么样。方才多亏你了。”
      他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手却不便。见状,苏涉忙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放进他手心。金光瑶低头服了,皱眉咽下去,眉头迅速舒展。
      蓝曦臣犹豫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金光瑶微微一怔,面上这才涌上一丝血气,勉强笑道:“一时不慎。”
      他取出药粉撒在手上,左手的手背到手腕多出了一片红色,仔细看,那片皮肤仿佛是被炸过的熟肉一般,肌理都烂了。金光瑶又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手指微微发抖,道:
      “悯善,缠紧我手腕。”
      苏涉道:“有毒?”
      金光瑶道:
      “毒气还在往上逆流。不妨事,调息片刻便可逼出。”
      苏涉为他处理了伤口后,金光瑶便要去殿后察看,苏涉忙道:“宗主,让我去!”
      那股刺鼻的气味渐渐消散,魏无羡和蓝忘机也一同起身,江澄也跟了上去。
      只见一个深坑之旁堆起一座高高的土包,一口颇为精致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其上还有一只漆黑的箱子,两样东西已经打开,还有稀薄的白烟从中缓缓逸出。
      那刺鼻的气味就是这些白烟,必然是致命的毒物。棺材之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都是方才苦掘的修士们,现下已经化成了一具具烂熟的死尸,连身上的金星雪浪袍和僧衣都被腐蚀得只剩焦黑的残片,可见这白烟毒性有多重。
      他抢在前面,以剑气驱散残留的毒烟,剑尖在那只漆黑的箱子上一拨。铁箱翻地,空无一物。
      金光瑶再也忍不住了,踉踉跄跄着扑到棺木边缘,刚刚才恢复了点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看他神情也知道,棺材里也是空的。
      蓝曦臣震惊道:
      “你究竟在这里埋了什么东西?怎会如此??”
      聂怀桑只看了一眼,已吓得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金光瑶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
      一道闪电劈下,将他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他那表情着实可怖,连像之前那样作温柔可亲之态的余力都没有了。
      魏无羡道:
      “泽芜君,这你可就冤枉金宗主了。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的。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应该也早就被人掉包过了。”
      苏涉举剑指他,冷声道:
      “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魏无羡耸耸肩:
      “不是我不谦虚。如果是我搞的鬼,你宗主现在恐怕伤的就不是一条手臂了。金宗主,你可还记得,金麟台上,秦愫带给你的那封信?”
      金光瑶的目光缓缓移向他。
      江澄也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道:
      “告诉秦愫你干的那些好事的是秦夫人以前的侍女碧草,可碧草之所以会突然决定捅出来,你难道相信背后没有人在推动吗?还有你关起来的那位思思姑娘,是谁救走了她,是谁教她和碧草一起去云梦江氏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出你的秘密?他既然能一五一十地查出金宗主你的那些隐秘过往,抢先一步到这里来把你想挖的东西换成了毒烟暗器,等你过来时送给你,这又有什么不可能?”
      江澄心中一动。
      确实,那思思和碧草来到云梦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批珍贵药材,凭她们自己是肯定不会弄到这些的,定是位家世显赫的宗主所赠。
      但此人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过丝毫行踪,着实是手段高明,若要想悄无声息的潜伏进来,完全可以做到。
      这时,一名僧人道:
      “宗主,这里的土有翻过的痕迹。有人从另一边挖进来过!”
      果然,被人捷足先登过。金光瑶转身一拳打在空棺之上,旁人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到他肩头微微发颤。
      魏无羡笑道:
      “金宗主,你有没有想过,今晚你是螳螂,但是还有一只黄雀。那个一直盯着你的人,此时此刻,说不定就在暗处窥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不对,说不定,并不是人……”
      闷雷阵阵,雨势滂沱。听到“不是人”三个字,金光瑶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几乎可以称为恐惧的神色。
      江澄心里也不禁打了个突。
      ……净会说这些吓人的话!

      苏涉冷笑道:
      “魏无羡,你少作这些虚张声势的恐吓之语……”
      金光瑶举起右手阻住他,脸上那一丝恐惧转瞬而逝,各种情绪都被迅速控制住。道:
      “别费无谓的口舌之争。把你身上伤口处理一下,待我散了毒,立刻点好剩下的人整装出发。”
      苏涉道:
      “宗主,那被挖走的东西?”
      金光瑶嘴唇微微发白,道:
      “既然已经被挖走了,那就一定找不回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苏涉道:“是!”
      方才苏涉和仙子厮斗,被仙子零零散散抓伤了不少地方,手臂、胸口都有衣物破损,尤其是胸口,抓痕入肉透骨,白衣上透出许多血迹,若不处理,拖久了怕是不便应付可能到来的突发状况。
      金光瑶从怀里取出一枚药包递给他,苏涉双手接过,道:“是。”
      果然不再和魏无羡多言,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处理身上伤口。
      金光瑶被毒烟灼伤的左手仍是不听使唤,只得坐在地上专心调息退毒。剩余的修士们则持剑在观音庙内走来走去,监督巡逻。
      聂怀桑看到这些明晃晃的刀剑眼睛都直了,身边没有护卫,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蓝曦臣身后的角落,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澄暗自转了转手指上的紫电。
      但他此刻灵脉被封,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咬紧了牙关。
      突然,蓝忘机却对苏涉冷冷地道:
      “转身。”
      苏涉正在低头给胸前的几道爪印上药,侧身对他们,忽听蓝忘机这语气不容违背的一句,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身。
      这一转身,江澄和金凌都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
      他不可置信道:“……竟然是你!”

      苏涉这才反应过来不妙, 立即掩上胸口衣衫。
      然而,这边面对他的几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一片皮肤上, 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狰狞黑洞。
      千疮百孔咒的痕迹!
      而且, 这绝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 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那么这些痕迹的来源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别人、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痕迹!
      江澄的眼中立时迸发出杀意。
      金凌不懂, 聂怀桑大概也不懂, 但蓝曦臣已望向金光瑶, 道:
      “金宗主, 这也是穷奇道截杀的一环吗?”
      金光瑶道:
      “你为什么这么想?”
      江澄冷声道:
      “那还用问吗?金子勋没有中诅咒, 后面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一次截杀, 帮你解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两个平辈子弟, 为你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苏涉下的咒, 他是你的亲信, 他是出于谁的指使, 还用问吗?!”
      金光瑶不置可否,似乎在潜心调息。
      魏无羡怒极反笑, 盯着苏涉道:
      “我得罪过你吗?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和你不熟!”
      金光瑶道:
      “魏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
      江澄恨声道:
      “阴毒小人!!!”
      谁知,苏涉却冷笑道:
      “你别自以为是了,谁说我是为了陷害你才对金子勋下咒的?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归于宗主麾下,我下咒只不过因为我想这么做!”
      魏无羡:
      “那你和金子勋有仇?”
      苏涉:
      “这种目中无人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
      魏无羡想也知道,他最痛恨的“目中无人之辈”肯定就是蓝忘机,忍不住道:
      “你到底和含光君有什么过节?他到底哪里目中无人了?”
      苏涉道:
      “难道不是吗?蓝忘机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家世,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目中无人?凭什么总说我模仿他?!世人都夸他品性高洁,品性高洁到和十恶不赦万人唾骂的夷陵老祖搅作一团做龌龊丑事的仙门名士含光君?真是笑话!”
      魏无羡正要说话,猛地想起来了:
      “是你!”
      江澄死死盯着苏涉那张脸,也隐约记起了他的身份。
      彩衣镇碧灵湖那次,水行渊落入水中的剑;屠戮玄武洞中,把绵绵推出去,射了魏无羡一箭后自己将他暴揍一顿的那个门生——苏涉!
      魏无羡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道:“我明白了。”
      蓝忘机道:“明白什么?”
      魏无羡摇了摇头。
      虽然他没说,但江澄也隐隐猜到了一些。
      金子勋为人自高自大,蛮横骄傲;而苏涉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这两人要是有过什么不快,苏涉记恨上了金子勋,半点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子勋被下千疮百孔咒的始末,根本就不关魏无羡的事。
      可最后,背上了这个罪名的却是他。
      穷奇道截杀的起因,便是因为金子勋被下了千疮百孔咒。
      如果没有这个开端,兰陵金氏就没有名义去截杀他,温宁就不会失控而大开杀戒,魏无羡就不会背负上金子轩这条沉重的人命,更不会有不夜天中阿姐被一剑穿喉,魏无羡使用阴虎符的一系列事情。
      笑着笑着,魏无羡的眼眶赤红了,似是讽刺,又似自嘲,道:
      “竟然是因为你这种人……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
      金光瑶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魏公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江澄猛地将视线转向了他,眸中迸发出熊熊火焰。
      魏无羡道:
      “哦?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金光瑶道:
      “当然,这很好猜嘛。你无非是在想,太冤了。其实,不冤。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先生你也迟早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
      他微笑道:
      “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到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魏无羡竟然笑了,道:
      “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金光瑶道:
      “而且就算当时在穷奇道时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你看,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江澄忍无可忍,怒声道:
      “你他妈的才短命!”
      他不顾要害伤口,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顿时鲜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
      江澄不能动弹,心中恨极,骂道:
      “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不是你指使苏涉干的?!你想骗谁!”
      听到“娼妓之子”四个字,金光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
      “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急于给魏公子前世的事找一个凶手,一个可以推脱所有责任的魔头,然后鞭笞讨伐之,就当是给魏公子报仇泄愤,顺便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
      “如果你觉得认定从千疮百孔咒到穷奇道截杀都是我从头到尾一手谋划的就能减轻你的烦恼,那么你这样想也无所谓,请随意。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魏公子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也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责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极力讨伐夷陵老祖?为什么有关的无关的都要发声呐喊?为什么他被一面倒地人人喊打?真的只有正义感作怪吗?当然不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啊。”
      江澄冷笑一声。
      蓝曦臣知道金光瑶又要来搬弄是非了,低声喝道:“金宗主!”
      金光瑶不为所动,继续微笑着侃侃而谈:
      “……当时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三家相争,已经分去了大头,其他人只能吃点小虾米,而你,刚刚重建了莲花坞,身后还有一个危险不可估量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你觉得其他家族会高兴看到一个拥有如此得天独厚之势的年轻家主吗?幸运的是,你和你师兄关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觉得有机可乘,当然能让你们分裂反目就尽量推波助澜。不管怎么说,不让你云梦江氏更强大,就是让自己更强大。江宗主,但凡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啊,说起来,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惑乱自己的心神,但江澄的心还是颤了一颤。
      若是他当初大度一点,魏无羡就不会落到那般地步吗?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魏无羡。

      而魏无羡此刻,正在对金光瑶冷嘲热讽:
      “看来娼妓之子当真是金宗主的逆鳞啊?也难怪你会杀掉赤锋尊了。”
      提及聂明玦,蓝曦臣的神情变了。
      金光瑶的笑容也凝了一下,接着,便站起身了。
      他调息完毕,试了试左手手指,五指终于能运转自如,立即道:“点人出发。”
      苏涉道:“是!”
      两名僧人一左一右挟住蓝曦臣,正要打开大门,金光瑶忽然道:“我倒是忘了。”
      他转向蓝曦臣,道:
      “算起来,泽芜君被封住的灵脉也快解开了。”
      他走到蓝曦臣身前,道:“得罪。”
      他正要伸出手去,忽然面前重重摔下一样白花花的东西。
      金光瑶警觉地越开,定睛一看,这竟是一具白花花的肉|体!
      江澄立时恶心的后退三步。
      耳旁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两声圆滑的哨子。
      苏涉恨恨地道:“魏无羡!”
      不知什么时候,观音殿里那座观音像上,被人以鲜血画了数道狂乱的符咒。
      这座观音庙的阵眼,正是在这座观音殿内。而现下阵眼已经被魏无羡趁人不备破除,镇在里面的东西,正在源源不绝的往外涌!
      忽然,金凌惊叫起来:“怎么回事?”
      江澄看向他,竟发现他的衣摆被烈焰烧了起来,立即用手在他身上猛拍不止。
      而金凌还算是好的,有几名僧人已经浑身火焰,满地惨叫打滚。
      苏涉和金光瑶心知非擦掉魏无羡画在观音像上的血痕不可,偏偏被满地乱滚的修士和不断出现的裸身邪祟绊住了脚步。
      那些赤身的男男女女受魏无羡指令,并不攻击江澄金凌等人,可金凌还是把岁华竖在身前,道: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这么……”
      这么一/丝/不/挂、不知廉耻的邪祟!
      江澄的眉头抽动不止。
      虽然他知道魏无羡照出此地邪祟是为了救急,但这……也太有失风度了!
      金光瑶目中冒火,一掌轰出,火光炸裂,他终于抢上观音像前,正要擦去魏无羡画上去的符咒,忽的腰后一凉。
      蓝曦臣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
      金光瑶还待反击,蓝曦臣却在他背上击了一掌。金光瑶道:
      “泽芜君……你,恢复灵力了。”
      蓝曦臣还未答话,那头苏涉的佩剑难平已刺向魏无羡,谁知,击上了另一把剑芒相似、其上流转的灵光却更为清亮清澈的长剑。
      避尘!
      两剑相击,难平竟然一折为二!
      刹那间,苏涉虎口崩裂,鲜血横流,连带一条手臂都骨节喀喀作响。剑柄坠地,他用左手捂住右臂,脸如死灰。
      蓝忘机则单手持避尘,另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腰,将他转到身后护住。魏无羡其实不用他护,但还是颇为享受且配合地靠在了他身上。
      江澄刚把金凌身上的火扑灭,转身向这边看来,就又看到这两人抱在一起,眉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抽动。
      一系列变故都在电光火之间发生,不过几个眨眼,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这才反应过来。
      然而苏涉捧着流血的右手,胸口的伤已崩裂,避尘的锋芒抵在了金光瑶的喉间。
      主心骨受制,他们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蓝曦臣正要说话,观音殿内众人却忽然脸色齐变。蓝曦臣道:
      “魏公子,你……你先收了这些东西吧。”
      这些邪祟非但赤身裸·体,有伤风化,还发出令人极为难堪的呻|吟,一听就知道在干什么。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淫|秽不堪的的凶灵,蓝曦臣侧着脸不去看,江澄则脸色铁青,金凌面上红红白白。
      魏无羡此刻才看清他放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略感郁闷,辩解道:
      “我原本的目的只是放出他镇在观音庙里的邪祟,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哪里知道会放出这种东西来……”
      这时,蓝忘机只看了一眼那些怨灵便和蓝曦臣一样收起了目光,看着别的方向说了两个字:
      “大火。”
      魏无羡立刻点头,一本正经道:
      “是。这些怨灵都是被烧死的。看来这个地方曾经起过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然后金宗主为了掩人耳目,还有镇压这些因烧死而戾化的凶灵,在这儿亲自修建了一所观音庙。”
      蓝曦臣道:
      “金宗主,这场火,和你有关吗。”
      江澄冷声道:
      “那些怨灵对他恨之入骨,还有无关的可能吗!”
      蓝曦臣道:
      “金宗主……可否解释一下原委?”
      金光瑶不语, 手指骨节隐隐发白。
      魏无羡道:
      “看来金宗主是不肯说了。”
      他一扬手,一具赤|裸的女尸立即出现在他手底。
      魏无羡把手放在她漆黑的头顶, 道:
      “不过, 你不说,我就没法知道吗?”
      说完,他就直直倒了下去。
      蓝忘机立时接住了他。
      江澄一眼便明。
      这是又共情了。

      半晌,魏无羡才悠悠转醒。
      蓝忘机抱着他,低声问道:
      “如何?”
      蓝曦臣也道:
      “魏公子,你看出什么了?”
      魏无羡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定心神,道:
      “我猜这座观音庙是金宗主长大的地方。”
      金光瑶不动声色。
      江澄道:
      “他长大的地方?他不是在……”
      他刚想说,他不是在勾栏里长大的吗,忽然也明了了。
      “这座观音庙以前是勾栏院,他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改建成了观音庙!”
      蓝曦臣:
      “火真是你放的?”
      “是。”
      江澄冷笑: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
      金光瑶道:
      “事到如今,多做一样少做一样,还有区别吗。”
      沉默片刻,蓝曦臣道:
      “你是为了抹灭痕迹吗。”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敛芳尊年少时是在勾栏之所长大,但这么多年,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他究竟出身哪座勾栏,想来也是件奇怪的事。众人都心知肚明,敛芳尊一定在背后刻意操控过,但恐怕没几个人会料到,他竟然直接一把火将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金光瑶道:“不全是。”
      蓝曦臣叹了一声,没接下去。金光瑶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蓝曦臣摇摇头,半晌,答非所问道:
      “从前我不是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而是相信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他又道:
      “可是,你做的太过了。而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望。
      庙外雷雨交加,庙门的门缝有风漏过,在这呜呜的凄厉呼啸声中,金光瑶忽然跪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缴走他腰间佩剑的魏无羡也是一惊,却见金光瑶虚弱地道:
      “二哥,我错了。”
      听到这话,魏无羡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道:
      “那个,什么,有话别说,好好动手。咱们只动手行吗?”
      这人脸说变就变,腿说跪就跪,毫无尊严霸气可言。
      江澄也是冷哼一声。
      好歹也是当过仙督的人,竟这般软骨头。
      蓝曦臣脸上也是一阵难言之色。金光瑶接了下去,道:
      “二哥,你我相交多年,无论怎么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已无意于仙督之位,阴虎符也已彻底损毁,今夜过后就要远渡东瀛,此生都不再回来了。看在这些的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魏无羡:
      “金宗主,你说阴虎符已经彻底损毁,能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金光瑶:
      “魏公子,复原件毕竟不是本体,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它已经彻底废掉了。而且那样东西戾气有多重,你本人是最清楚的。一件失去了功用,只会带来血光之灾的废品,你觉得我还会带在身边吗?”
      魏无羡: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你还能再找到一个薛洋呢?”
      金光瑶道:
      “二哥,我所言句句属实。”
      蓝曦臣叹道:
      “金宗主,你一意孤行要在乱葬岗策划那样一场大乱时我就说过,‘二哥’不必再叫了。”
      金光瑶:
      “这次乱葬岗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大错特错,可是,我没有退路了。”
      蓝曦臣道:
      “什么叫没有退路?”
      蓝忘机微微蹙眉,冷声道:
      “兄长,不要与他多话。”
      魏无羡也提醒道:
      “蓝宗主,还记得你是怎么提醒江宗主的么?不要与他多话。”
      江澄眉头一跳。
      蓝曦臣也是知道金光瑶张开口有多厉害的。可一听见可能有内情,却又忍不住地想听,金光瑶也揪准了他这一点。
      他低声道:
      “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
      金光瑶道:
      “威胁信。信上说了……那些事, 七天之后,就会将这些事公诸于天下。让我要么自裁谢罪, 要么就……等着我的死期。”
      众人明了。金光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坐着等自己的死期到来, 与其待到那时身败名裂、被众家耻笑推翻,不如先下手为强。届时,就算对方真的把他那些陈年黑迹传得到处都是,但已经历过一场围剿, 众家元气大伤, 也再没什么力气和他闹了。
      只可惜流年不利,被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个人搅黄了。
      蓝曦臣道:
      “就算如此, 你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杀手!你这样……”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等事情被捅出来、传得满城风雨, 等我沦为玄门百家的百年笑柄后,跪下来向世人道歉, 把脸送到他们脚下求他们踩, 求他们的原谅吗?二哥!没有第三条路了, 不是他们死, 就是我亡。”
      蓝曦臣微现愠色, 退开一步道: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做了信里那些事!如果你没有做, 又怎么会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
      金光瑶道:
      “二哥, 你听我说。我不否认我做了那些事……”
      蓝曦臣道:
      “你还能怎么否认?人证俱在!”
      金光瑶道:
      “所以我说我不否认!可杀父杀妻杀子杀兄,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为什么要去做?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蓝曦臣神色略略平静, 道:
      “好,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地解释。”
      江澄默默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蓝忘机道:“兄长!”
      他抽出了避尘, 蓝曦臣见他似乎有立刻一剑结果金光瑶的意图,忙道:
      “不必担心,他现在受伤又被缴了武器,已处于下风,这么多人都在,没法耍花样。”恰好那边魏无羡踹了苏涉一脚,踹破了他暗中动作的意图,蓝曦臣道:“你去应付那边,此处我来。”

      蓝曦臣道:
      “第一,你父亲,金老宗主,真的是你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小心地道:
      “这个问题,我想最后再回答。”
      蓝曦臣摇了摇头,又道:
      “第二,你的……夫人……”像是难以启齿,他立即改口道:
      “你的妹妹,秦愫,你真的明知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还娶了她?”
      金光瑶怔怔看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他痛苦地道:
      “……是。”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灰。
      金光瑶低声道:
      “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蓝曦臣斥道:“怎么会没有办法?!那是你的婚事!你不娶,不就行了?就算因此伤了秦愫的心,也好过毁了这样一个真心爱你敬你,从来不曾轻贱于你的女子!”
      金光瑶:
      “难道我不是真心爱她的吗?!可我没办法啊,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是!那是我的婚事,可真的是我说一声不娶就能不娶的吗?!二哥,你天真也要有个底线,我费了千辛万苦多少心血才让秦苍业答应了我的求亲,婚期将近,好不容易秦苍业和金光善都满意无比了,你让我突然说取消婚事?我该用什么理由?我该怎么和这两个人交待解释?!
      “二哥,你知道在我以为一切都圆满了的时候,秦夫人忽然偷偷来找我告诉我真相,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就算一道天雷劈下来劈中我天灵盖,也不会更可怕!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去找金光善而要来偷偷求我?因为她是被金光善强|奸的!我那个好父亲,连追随自己多年属下的妻子也不放过,连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都不记得!这么多年她都不敢告诉自己的丈夫秦苍业这件事,你说如果我突然悔婚让他们觉察出端倪,害金光善和秦苍业决裂反目,最后两面不讨好下场最惨的会是谁?!”
      虽说不是第一次听说金光善在这方面的无耻行径,在场众人仍是一阵恶寒。
      恶心和寒意,不知哪种更甚。
      恶寒的同时,也有对秦愫这个悲惨女子的叹惋。
      “那你……那你就算是迫不得已娶了秦愫,你也可以冷落她,你为什么要和她……又何必生了阿松,再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金光瑶却抱着头,涩声道:
      “……大婚后我根本就没再碰过阿愫。阿松……是在婚前就有的。当时我怕夜长梦多,又生波折……”
      便提前和秦愫圆了房。
      真是造孽。
      江澄这么想着。

      叹息一声,蓝曦臣道:
      “第三,你不要试图狡辩,回答我,金子轩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有意谋划的!”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扶着江澄的金凌瞬间瞪大了眼睛。
      江澄也瞬间打起了全部精神,全神贯注的盯着这边。
      蓝忘机略略扬声,道:
      “兄长,你相信他?”
      蓝曦臣神色复杂,道:
      “我自然不相信金子轩是无意间撞破穷奇道截杀之事的,但是……先让他说。”
      金光瑶知道抵死不认是不会被相信的,咬了咬牙,道:
      “……金子轩,确实不是我偶然撞上的。”
      金凌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金光瑶又道:
      “可我也绝对不曾有意谋划后面的所有事。你们也不必把我想象得那般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很多东西根本是无法掌控的,我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和金子勋一起死在魏无羡手下?我怎么就能料事如神猜到魏无羡一定会失控,鬼将军一定会大开杀戒?”
      魏无羡厉声道:
      “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瑶道:
      “我不否认我是故意告诉他穷奇道截杀之事的,可我只想着他和你素来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烦,多少要吃点苦头。我又如何能预见到魏先生你干脆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魏无羡气极反笑:
      “你真是……”
      突然,金凌大叫道:
      “为什么?!”
      他从江澄身边站起,眼眶发红。
      江澄想拦,却根本拦不住。
      金凌冲到金光瑶身边大声喊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怀桑连忙扯住看上去像是要和金光瑶干架的金凌。
      金光瑶反问道:
      “为什么?”
      他转向金凌,道:
      “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人总是笑脸相迎,也未必能得到一份好颜色,而你父亲不可一世,人人却对他趋之若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连看到自己的儿子都毛骨悚然,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事——去截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操纵凶尸厉鬼来一场大屠杀的极端危险人物!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魏无羡道:
      “别找借口了!你恨谁就去杀谁,动金子轩干什么?!”
      金光瑶冷静地道:
      “如你所见,我全杀了。”
      “而且是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眼角含着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微笑道:
      “是。一匹到处发|情的老种|马,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蓝曦臣喝道:“阿瑶!”
      金光瑶却仿佛没有觉察,神色自若道:
      “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对我这个父亲,我也是抱有期待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背叛温宗主也好护薛洋也好铲除异己也好,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抵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头发,或是金子勋身上的几个黑洞,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也不是他后来想方设法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他是这么说的:‘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吧,依她的条件估计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
      “‘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记性极好,如此一字一句复述来,旁人甚至能想象出金光善说这段话时那醉醺醺的神情。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众人都在心中这么想着。

      金光瑶笑道:
      “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蓝曦臣眉目间有痛色,道:
      “纵使你父亲他……可你也……”
      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判语,欲言又止,叹道: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瑶边笑边摊手道:
      “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说到“人”字时,他突然手腕一翻。
      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上了金凌的脖子。
      ……

      “阿凌!!!”
      江澄和魏无羡同时惊叫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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