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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枝上柳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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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雪的名字叫素雪,长相却一点也不素。作为西南域最大的声色场所里最有名的花女,陈素雪长了一张称得上倾国倾城的脸——她这辈子都恨把她生下来的那对夫妇,但她唯独感激他们两件事:一是给了她这副让人见之不忘的容貌,二是教会她看人眼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她是不可能得到她后来拥有的一切的。
十二岁那年她被爹妈卖进红灯区,从给最红的花女洗脚洗床单洗衣服的小杂役一路走到举世闻名的声色场所“奢宴”里最有名气身价最高的“月桂女神Daphne”,其中艰辛波折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陈素雪是个爱钱比惜命还疯狂的人。她读过几年书,比在这里工作的大多数人都多出那么一点书卷气在身上,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令她脱颖而出。几句酸倒了牙的诗,附庸风雅毫无用处的矜持,就能让很多人拿出几张票子塞进她的衣领和腰带。于是陈素雪觉得这些书念的很值。所以即使有些东西对于已经十六七岁的她来说有些难记,但她也像是渴了几个月的人看见活水一样翻书读着那些诗句文章,寓言典故。
在那个时候,几十年前,西南域的治安非常混乱,只要是刑事法律里所规定的罪名,在这里全都能够看到。就算是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混乱的连城,和那时候的西南域比起来,甚至都算不上小巫见大巫。
而陈素雪工作的这一片乱七八糟到在砖缝里都能生蛆的地方就在西南域。
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其实陈素雪是很嫌弃自己工作的地方的——那儿太脏了,有时候甚至能在酒杯底上看见白沫。
不过虽然又累又烦又苦,幸好还有钱可赚。每次接完客之后摸着对方留下的几张纸币,把看起来干净一些的都夹进书里压平,脏兮兮的那些就团起来丢进储钱箱,就算是她最喜欢的休闲消遣了。
她一开始还时常想起那对夫妇,只要稍动心神,心底就会涌起猛烈的憎恨来。但是后来她就不再这么激动了,她逐渐麻木,在这暗天无日的生活中不停歇的寻找着她自己的出路。
在第一次接客后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大厅柔软的沙发扶手上听着经理管教她的时候,她在唇间含上一支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绝不会把自己的一生全都赔在这样的事上。她早晚有一天要踩在别人的头上,要让别人也知道她陈素雪的名字,要让别人也都看她的眼色活着。
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的人,谁也没多长出三头六臂,凭什么她陈素雪就要过这样的生活?
她借着送酒的工夫偷偷观察当时小作坊里最受欢迎的女人是什么的姿态,能学成个九分像。她谄媚、柔顺、美丽、明艳,出众到让其他人黯然失色,很快就成了这连名字都没有的小作坊里最受欢迎的“商品”。
有时候她很幸运,能遇上温柔一些的客人。有时候不幸,遇到了脾气不好的,在身上留下些难看的伤口疤痕,她也就只能忍着。面对好说话的人,她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别的“大作坊”的事,有时候也会偷偷地记下几个客人的联系方式,自荐枕席跟着他们以“玩物”的身份出入别的作坊。她长得漂亮,又很会说话,有时还能扯上几句听来雅致可人的俏皮话,不少恩客都愿意带着她。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从小作坊走到大作坊,流连缠绵在无数人的床榻上,直到被买进奢宴。
奢宴像它的名字一样,奢华、铺张、纸醉金迷,它在寸土寸金的西南域落成的那一刻起,就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欲望与财富的城堡,引人堕落、沉迷其中。
陈素雪知道这是个实现目标的好地方。和她之前待过的地方不同,奢宴里是可以遇到真正的大人物的,不是那些只会在醉后发疯吹牛又故作大方的丢给她几张破烂纸币的蠢货,而是真正的、有权势、更有财富的大人物。
陈素雪的眼睛很毒。从穿着衣服的材质,款式,领带的质感,到拿着酒杯的姿势,胸针的设计,抬手时露出的手表,她只要扫过一眼就知道一个人在哪个层次。
她打从心底里喜欢奢宴。她在这里能看到很多的钱,各式各样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全都在她眼前铺陈开来。这里有很多有钱人,他们来自北欧陆的富商联盟、西南域的□□……还有桃李财团。
这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人就是桃李财团的董事长林游。陈素雪喜欢观察在她俯身倒酒时对方略显不适的神情,伸手盖住杯口微微蹙眉说“不用了”时的语气……奢宴是个混乱的地方,林游总是和这里格格不入,但同时他也是奢宴的常客,陈素雪陪酒十次能遇见他八次。
陈素雪不擅长赌场里换牌摸牌的把戏,老板很少让她在赌场当班,她的工作通常就是坐在某人身边倒酒任人揩油揉捏而已。
北欧陆的富商Anderson找摄影师给她拍照的时候她就正在给林游倒酒,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微微搭在白皙的手臂上,垂眸看着琥珀色的酒液从酒瓶中流淌进酒杯。美人在旁垂首,坐在主位的林游却始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只在她抬起酒瓶时用指尖轻敲两下桌面。
陈素雪笑着把发丝挂到耳后,婀娜多姿地坐回Anderson身边。
“Daphne,坐这儿。”Anderson拍了拍大腿,陈素雪顺从地侧坐在了他的腿上,任由对方埋在她颈间深吸,“喷了什么香水?”
“没有香水,先生。”陈素雪轻轻摇头,“可能是粉底的香味。”她摸了摸脸上的妆面,把指尖凑近Anderson的鼻尖。
“不是。”Anderson含住她的手指轻舔,“是桂花……你知道你的花名是什么意思吗?”
“请先生教教我吧。”陈素雪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侧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是月桂女神。Daphne,代表蛊惑的月桂女神……”Anderson吻上她的耳朵。
林游喝完一杯酒,将杯底磕在桌面上。
“林先生,抱歉。美人在怀,实在是……”Anderson摸着陈素雪的腰,“真可惜,要是林先生也对你——”
“我没兴趣。”林游冷淡地用指甲碰了一下空酒杯。
陈素雪在Anderson脸上轻吻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又去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给林游倒酒。
“出去吧。”林游接过她手里的酒瓶。
陈素雪把目光投向Anderson,得到允许后就盈盈一笑,走出了包厢。
那天他们在包厢里谈了很久,陈素雪等了很久才在走廊转角堵到了离开的林游。
“……嗯?”林游停下脚步,“有事?”
林游的长相很清秀,有种书生气,他很年轻,气质也和这里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声色场所的大学生。但即便他的气质柔和到极易让人放松警惕,陈素雪也没敢对视他的眼睛。
她双手递上一张照片。
林游抬手接过来,照片上是Anderson和不知名男人的背影,他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写着日期和照片上二人的姓名——就是上个月的事。
“做的不错。”林游把照片在指间转了几圈。
“记得我的报酬。”陈素雪没再多说,拐过一个弯离开了这条走廊。
陈素雪能在奢宴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绝不是只靠勾引男人的招数成就的。试问在这里混迹的老板们有哪一个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黑心商人之间的交易总是暗潮涌动,而能快速获得对手弱点的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放一颗棋子在对手身边。
陈素雪无疑是一颗好用又聪明的棋子。
在Anderson和林游搭上线之前,陈素雪帮Anderson解决了很多对手——他该后悔只把陈素雪当做一颗听话乖巧的棋子。
男人的甜言蜜语对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或许有用,但陈素雪实在听得太多,也从没信过。
这世上能让她相信的有什么呢,只有金钱和权力才是永恒的答案。
除此之外,陈素雪唯一确信的就是Anderson的确是个蠢货。他当然看不起陈素雪这样一个低贱的、给人陪笑的女人,自然也想不到一直在他身后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就来自于这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陈素雪太擅长欺骗。
和林游的交易并没有对陈素雪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林游依旧不太习惯让她倒酒,而她也依旧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过自从来了奢宴,她在床上完成工作的次数少了很多。奢宴的花女是不能像那些作坊里的女人一样无限制、不停歇地接客的,奢宴有严格的规定,花女接客皆有次数限制,多出的部分还要客人花大价钱买下才算。
陈素雪生活的转折发生在这次会面的一个月之后。Anderson发现陈素雪告密,把她堵在了奢宴的某个空房间里。
“你这贱女人!”他拽着陈素雪的长发狠狠把她摔在墙上,“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多?你这吃里扒外的——”
陈素雪跌跪在地上,手中攥着裙摆,咳出一口血来。就在Anderson对着陈素雪扣下扳机之前,林游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夺下了他手里的枪。
“少把错误归结在别人身上,”他还是那副冷淡的语气,把Anderson的手枪扔给陈素雪,“吃里扒外?我拿着五个亿的生意跟你谈,你又在干什么?”
Anderson死在了那个房间里。
陈素雪是被林游一手捧上奢宴最有名气的位置的。她并不确定林游这么做的理由,至少在她看来,林游是不喜欢她这个行业的人的。但是在Anderson死后,林游的身边就多了一个陈素雪的位置。他不会像别人那样让陈素雪坐在腿上,充其量只是让她倒倒酒,说几句场面话。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陈素雪的工作量却大大减少——谁敢去碰林游看上的人呢。
“林先生,在Anderson之后您也没有让我再去接近别的人……您是想要安排我做什么?”陈素雪问他。
“你能做到什么?”林游合上文件。
陈素雪愣住了。
“我能……”陈素雪此生第一次感到有些困惑,“我能做到的事您不是已经——”
“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林游双手交叉,“你还没到奢宴的时候就和四门的人也有接触吧。”
“林先生,那只是——”
林游抬手打断她的话:“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第二天林游来奢宴找她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密码箱递给了他。
“但这些东西,林先生自己应该也都有吧。”陈素雪坐在他身边。
“嗯。”林游打开箱子。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陈素雪又问了一遍。
“什么是只有你能做到的?”林游翻着箱子里的厚厚一大摞纸张。
是陈素雪多年来所有认识的客人的信息。不过谁也不是傻子,这里面多得是化名和伪造身份,但林游确实需要这么一份名单。
“林先生不怕我反咬一口吗?”
“你可以这么做。”林游回答,“这次不是交易,我们之间也不是雇佣关系,想怎么做都全凭你的想法。”
陈素雪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反咬一口之前还要担心自己的牙齿别被崩掉了。
她暗暗咬牙,踩着高跟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林游看得出陈素雪并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白兔。在两人建立起微妙的“互帮互助”的关系的一年后,陈素雪拿着桃李建立至今的一些犯罪证据和财务报表出现在他在奢宴顶层的休息间里的时候,他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
“我看见了,你想要什么?”林游甚至没理桌上散落的纸片,即使那其中的任何一张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娶我,”陈素雪沉静地说,“我要离开这里。”
林游好像很认真地沉思了一阵。
“你说‘娶’。”林游捻起一张纸,“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先生只要回答我答不答应。”陈素雪坐下来,双腿交叠,“或者你就在这里杀了我。”
对林游来说给陈素雪一枪让她就此解脱并不是一件难事,甚至在陈素雪拿出桌上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动了杀心才是,但是他没有。
“嗯,很有趣。”林游点点头,一张一张的整理好桌上散落的纸张,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要一个身份。之后我还会继续帮你做事,但你要带我离开这里。”陈素雪暗中攥紧了拳,“我想要权力,就像你那样。”
“一个身份而已,我有很多种方式帮你,至于权力……你说要我娶你,但我从你身上其实得不到什么好处。”林游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失望,“不过我不会随意杀人,这些东西我就带走了,你——”
陈素雪又拿出一张卡片举到他眼前。
“——这是哪里来的?”林游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眉,陈素雪满意地看到林游那面具般的不以为意的淡然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从先生的暗袋里。”陈素雪拉开他的外套,把卡片塞回衣服里侧的暗袋,“我想说的是——您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取决于我。”
林游垂眸看着她扶在自己衣领前面的手。
长久,久到陈素雪不安到指尖颤抖,林游才终于大发慈悲般地开口。
“好,那就如你所愿。”
林游和陈素雪准备结婚的事迅速在圈子里疯传。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经商天才林游竟然和一个奢宴出身的花女结婚了。奢宴知名的月桂女神Daphne的名号也逐渐从人尽可夫的妩媚女人变为了林游身边不容他人染指的美丽金丝雀。
陈素雪所有的行李只有两个手提箱。林游让助理把箱子在后备箱放好,和陈素雪一起坐在了车后座。
“有什么要求现在还可以提。”林游说。
“……感谢您,先生。”陈素雪放松地靠在车里,“感谢您。”
“这倒不用。”林游整理着手套,“既然你没有要提的,那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可以做到。”
“您请说。”
“第一,既然存在交易关系,我希望你可以像个真正的合作伙伴那样,起码对我有点信任,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林游说着,“第二,在你接受我们的关系之前,你不必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什么意思?”陈素雪微微睁大眼睛。
“字面意思,听懂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办理结婚证明。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会送你回去。”林游的语气依旧冷淡而沉静。
“先生,我的确没有听懂。”陈素雪失笑,“什么叫我接受我们的关系?您要是嫌我的身体——”
“我说了是字面意思,”林游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再加一条,我从不说潜台词,以后你也要习惯,不要乱猜我的意思。”
陈素雪突然觉得林游这人是个神经病。
“我说了不要乱猜。”林游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鄙夷的情绪,“我没有强迫别人的癖好,也不想和不熟的人躺在一张床上。”
陈素雪住进赋霖华庭的第一天,她站在二楼属于她的卧室里看着那张松软洁白的大床,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很难过,她垂下头低声抽泣着,跪在床边紧紧攥着雪白的床单。
林游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片刻后离开了她的卧室。
陈素雪是一个狠厉的女人。
奢宴那种地方,能好好地活下来,而不是被人玩死的,都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他当然知道菟丝花并不是像它看起来那么柔弱——菟丝子是一种寄生草本,会吸收寄主的养分和水分,生命力极强,很容易就会使寄主死亡。
和陈素雪一样。攀附在不同的人身上,随着她越登越高,寄主也会不断更替……
只是现在轮到他了。
毫无疑问,陈素雪不论是长相还是手腕其实都足够站在他身边了,顶多就是出身遭人诟病一些,但在林游眼里出身是最不要紧的。她偶尔表现出的狠厉果决甚至会令他微微惊讶,但越是如此,那天在房间里看到的低头抽泣的倩影就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纵使在外时多么张扬跋扈,推杯换盏中也从不露怯,可在回到家中,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还会背着所有人掉几滴不值钱的眼泪。
林游觉得好笑。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为了活下去而失去自我。
——不过陈素雪是幸运的。
在林游又一次见到陈素雪躲在房间里偷偷落泪时,他没有离开,而是走了进去,把她从被子里拉起来,冰冷的金棕色眸子看向她婆娑的泪眼。
“在结婚那天我分明就已经说过了,要信任我。”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你不要不当回事。”
“先生,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让您遵守承诺呢?现在您觉得我还有用,当我失去用处的那天,您照样可以丢下我之后再体面的离开,谁又会指责您?”陈素雪的眼眶仍然泛红,语气却已经沉静了下来,“我没有退路。先生,我从出生开始,懂得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人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只能靠自己。”
林游有些不悦地压下眉尖。
所以他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那我也教你一个道理。如果你不信我,你会死的比想象中更快。”林游低头吻上了她总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的唇。味道的确很好,应该是刚喝完酒,她的舌尖还有威士忌的味道。
……怪不得别人都要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林游心底悄悄冒了头。
“先生——”陈素雪想躲开他强势的吻,却没能挣脱男人的束缚。
真是气死人了,这看起来跟个纸片子的小白脸,力气怎么这么大!
“以后不要再贬低自己。”林游放过她的唇,“人要获得新生,首先抛弃过去。我认为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
“……是,我知道了。”陈素雪无所谓地答应着。
抛弃过去……他说得倒是轻松。知不知道她仅仅是为了见到他,站在他面前,就已经差点连命都搭上了。更别说后来的接近和交易。
“别这么不屑。”林游挑眉,“不只是你提出的内容,今后所有敢贬低你的人,我给你凭自己心意处置他们的权力,你意下如何?”
林游这厮的长相实在是过于清秀又人畜无害,任谁见了也不可能想到他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挥手就能了断人性命的狠角色,可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恶人,此刻竟让陈素雪产生了一点安心感。
“你也可以不再叫Daphne,用回你原来的名字,一切构成你人生的事物,你全都可以重组。”林游凉薄的脸上仍然没表现出什么温情,“你是个努力的人,而且目标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介意拉你一把——你也已经证明了自己值得我这么做。”
陈素雪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流泪。
她先前二十多年的非人的苦难生活,竟然就这么被眼前的男人轻飘飘两句话改写了。
林游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俯身把她压在床头。陈素雪很熟悉这个动作,她轻轻低下头,姿态顺从地等待着,但就在双唇相接的前一秒,林游却开口询问她。
“可以吗?”
陈素雪惊讶地看着他。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就算是在床铺间温存的此刻,林游也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可以吗?”他十分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陈素雪感到自己的眼前又模糊起来了。
“别哭了。”林游轻轻盖住她的眼睛,感受到她长长的睫毛轻扫过手心,“我既然做出了承诺,当然要以身作则。即使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
他后面的话都被陈素雪突然凑上来的唇吞了下去。或许是哭得太用力,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一边流泪一边轻轻舔吻着林游的嘴唇。
陈素雪觉得自己太廉价。
她在哭什么呢?感动吗?那太可笑了。
只是她一路走过来真的太累了。
现在就让她稍微放松一下,不去想下一个目标,不去想支撑她走到现在的野心和恨意,仅仅是作为陈素雪个人享受一晚……
仅此而已。
林游是个很守信的人。
他说要给陈素雪为人的机会,给她做人的资格,他就真的给了。林游对陈素雪的态度一向是引人议论最多的,人们想不通在西南经界几乎一手遮天的“林先生”为什么会对一个奢宴的花女如此上心,即使她的裙下已经拜倒着无数的男人,林游也不该是其中之一。
但林游就是成为了那所谓的“裙下之臣”。他并不让陈素雪单纯地依附着他,反而在用桃李的资源为陈素雪铺路,为她介绍他的人脉交际圈子,教她各种礼仪,生意场上的筹谋决断,根本不像是一时兴起想养一只金丝雀的样子。他不仅是娶了陈素雪,在外也完全承认了陈素雪的身份地位:林游的妻子不是任谁都可以调侃嘲讽的。
尤其是那些曾经在林游面前对陈素雪言语不敬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动手处理了。一开始那些人还一头雾水自己为什么被林先生针对,直到他们中有人大着胆子去旁敲侧击了林游的行事理由,得到一句“祸从口出”之后才算是找到了原因。
然而这都还不算够。陈素雪的出身一向为人诟病,在酒会上被各家夫人排挤是常有的事,林游就把她带在身边,几乎是当成挂件带着,生意往来的明细也从不特意避着她,甚至有时候还询问几句她的看法。
简直像是被妲己迷了眼的纣王。
而这众多的桃色逸事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当属林游在桃李的年末宴会上为陈素雪撑腰的一幕。
让陈夫人面露不悦出言驳斥的始作俑者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名字,唯一还能被人记得的也就只是他在宴会上自以为幽默的几句贬低女人的话,和让陈夫人顿感不适的不怀好意的表情。
“男人也一样。”陈素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奢宴有的是花男,数量比花女还多。男人也没那么爱给女人花钱,花男接场子的收入是几乎是花女的三倍。”
“……这话说的,还好在座就一位夫人,让人听了多不好。”那人嘿嘿笑了两声。
“怕被人听,却敢说出口吗?”陈素雪晃晃酒杯,“你倒是对男人很看得起嘛。”
那人偷瞟了一眼坐在陈素雪身边的林游的神色,见他面色不虞眉尖微蹙,自然以为林游也不喜欢陈素雪的行事,胆子就更大了些。
“不看得起男人,还看得起女人吗?更别说一个花女……”
“花女怎么?”陈素雪的眼睛生得美,眼尾上挑,是一双极标致的丹凤眼,勾人时是魅惑,凌厉起来却也是有十分的威吓。
那人被这双眼看得瑟缩了一下,但又马上恢复了硬气。
“我坐在这里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下一秒陈素雪手里的酒就一滴不落地全泼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连沙发都没蹭上一点酒液——人是该泼,可这沙发是自家的,弄脏了还得换。
而林游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完全不知道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一样。只是在陈素雪搁下酒杯之后拿了湿巾细致地给她擦着沾在手指上的酒液。
“满意了?”他语气不含喜怒地问。
“我该满意了吗?”陈素雪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的手。
“当然不该。”林游轻笑了一下,把湿巾随手放在桌面,“她泼了酒都还觉得不解气的人,你是第一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他中午吃了什么,可男人却彻彻底底的慌了。他本以为那不悦的神情是因为陈素雪,现在想来,倒像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夫人出言不敬。他吓得直接就跪在陈素雪脚边,见陈素雪把脚躲开,又赶紧凑近上去,却被林游拎着后颈拽开了。
“给她舔鞋底我都嫌你的舌头太脏。”林游垂眸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男人。
“那就叫他以后别再出现吧。”陈素雪单手托腮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应该和我们家没有生意往来吧?”
“以后不会再有。”林游摆摆手,有几个人适时上前,“按夫人说的办。”
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对陈素雪有不敬之言,只敢顺着她恭维她。不论出于什么心思,总之以往瞧不起她的夫人们也逐渐和她交往起来,陪着笑捧场谄媚,只是大多数的聚会都被林游以“生意上的事还要素雪帮我参谋”的理由搪塞回去了。
林游和陈素雪结婚的时间越长,陈素雪就越发褪去了初识时的媚态,逐渐养出了些和林游相似的清致气质来,在生意场上的雷厉风行也和林游如出一辙。原先西南域还只有一个林游笼罩上方,现在多了一个陈素雪,桃李在西南域更是一手遮天。
陈素雪在茶几上翻看从邮箱里拿出来的花花绿绿的传单册子,抬头和林游说她想去拍卖会。
“嗯?不必亲自去。”林游挑眉,“你挑个顺眼的助理,或者找专业的代理人做电话委托,等拍卖开始再和你通电话就是了。”
“我就是想去看看嘛。”陈素雪坐上沙发扶手柔若无骨般靠在他身上,如瀑长发落在他的肩头。
“……想去就说想去,不要这样。”林游拨了拨她的长发,“去扎起来。”
陈素雪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根筷子把长发盘起来,又重新坐到沙发上。
“先生觉得有损身份我就自己去也行。”陈素雪又说。
“不用,一起吧。”林游翻过一页文件。
“好。”
也不知道是林游提前打点过还是怎么,拍卖会当天陈素雪并没有看见电话委托的“代理人”,大多都是来看拍卖的她认识的富商。她问起林游怎么没看见他说的电话委托,林游回答她:“太吵。”
陈素雪眨了眨眼。
“好吧。”
陈素雪挑中了一把短刀。据说是很厉害的工匠手工打造的,她一眼就觉得很适合林游。
两个月之后林游收到了陈素雪的一份礼物。
“你当时去拍卖会是为了给我选礼物?”林游打开礼物盒,他当然记得这把刀,只是刀面上似乎多了一行刻字,他轻轻念出声,“J’espère que nous n’aurons pas à nous réunir.愿我们不必再重逢?很有巧思。”
“喜欢吗?”陈素雪挑眉看着他。
林游看着她有些得意的神色,一下子明白了最近她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是从何而来。
“谢谢。我很喜欢。”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摩挲着手里的刀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漂亮的刻字,“你费心了。”
林游一直随身带着这柄陈素雪送他的特别礼物。不过他很少使用,只是当做装饰品。
陈素雪连着两个月没来例假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还很惊讶。她以为以自己的身体状态早就不能再怀孕了,但事实是她的检查结果十分良好,各项指标都很平稳。
她告诉林游自己怀孕的时候内心还有些忐忑,但林游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淡应声表示知道了。
“桃李的工作你暂且都推掉吧,在家休息。”林游敲着键盘。
“现在你身边还能离得了我?”陈素雪不同意,“怀孕也不耽误工作的。”
“怀孕对身体影响很大,你现在觉得没问题,往后会越来越难受。”林游微微皱起眉。
“……那我的工作你能找谁来接手?”
“我亲自来就好。”
陈素雪哼哼两声勉强同意了。二人成婚多年,桃李早也已经不是林游一个人的事业,其中也有许多陈素雪的心血,要是林游交给别人,她当然也不放心。
“桃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叫林不言,怎么样?”陈素雪趴在林游的办公桌边上想着小孩的名字。
“好。”林游点点头。
“你不喜欢小孩吗?”陈素雪见他似乎不甚在意,又问。
“还好,不讨厌。”林游在手边的空白纸面上写下林不言三个字,“不如再要一个起名叫成蹊,正好是一对。”
“林不言,林成蹊?”陈素雪托腮想了一会儿。
“陈。”林游在林不言下面又写上陈成蹊三个字,“陈成蹊。”
“跟我姓?”陈素雪有些惊讶,但她又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陈……嗯……我觉得陈成蹊念起来不是那么顺口,还是姓林吧。”
“嗯,都依你。”林游轻轻一笔划去陈字,又写下一个林。
在陈素雪怀孕后,林游在蒲城边界划了一片山水风光极好的地界建了一座古典园林宅邸,依山傍水,烟云和宜,落成后林游还亲笔提名叫做“桃源”。
林不言没出生之前陈素雪一直以为林游对孩子这种生物是无所谓的态度,但小不言出生之后,她看得出来林游很喜欢这个小孩。
他每天乐此不疲地教林不言喊妈妈。
直到有一天林不言大声地回应了他说了一句:“嗯!”林游直接黑着脸把林不言抱进了陈素雪怀里,并宣布今天他不许林不言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了。
陈素雪笑得前仰后合,用指尖戳戳小不言的圆圆脸蛋。
“乖小孩不可以欺负爸爸喔?”陈素雪把林不言举高高,逗小孩笑,“爸爸也不可以太小气,怎么可以丢下我们小不言呢?”
“……吓唬他而已。”林游稍稍移开目光,又把目光转回林不言脸上。
他的儿子有一双和他一样的金棕色眼睛。
他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蛋。
“你真挺喜欢他的呀。”陈素雪抱着林不言,举起小孩的两只小手和他打招呼,用搞怪的省心学林不言说话,“对不起呀爸爸,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
“嗯。”林游捏住林不言的小手晃了两下,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原谅你了。”
林游从陈素雪怀里接过小孩,认命地回到卧室去哄林不言睡觉。
“还是不再要第二个了吧。”林不言睡下后,林游回到客厅,叹息着摇了摇头。
“真难得,你还有这种时候。”陈素雪笑他。
“不过他们俩要是能搭伴也好。”林游看向她,“你不觉得辛苦?”
“辛苦是辛苦……我也喜欢小孩。”陈素雪目光温柔地看向指尖。
哎呀,这下可不太妙了。她要是变得心软,桃李的工作可就不好做了。
陈素雪怀上林成蹊的那段时间,林游非常忙,经常夜不归宿,林不言还只有两岁,正是需要大人看顾的时候,陈素雪不放心保姆,总是亲力亲为,还要跟着忧心桃李的事,孕期状态十分不好,精神也跟着出了些问题,时常失眠噩梦。
林游请了家庭医生照看陈素雪,但是效果甚微。
桃李东窗事发时陈素雪正在家里照顾刚出生不久的林成蹊。小成蹊刚出生就被检查出很严重的溶血性贫血症,林游说等到事毕就带成蹊去国外做免疫抑制治疗,现在只能是先让医生在家里时时注意成蹊的状态。
陈素雪在林游被捕的当天夜里在一位旧识的掩护下带着两个孩子坐着飞机跑到奉城,她出生的地方。
但她不是为了把孩子托付给那对她憎恨了一生的父母。
她把林不言送到了白鹗福利院。
“……Sinclair!Sinclair!”她抱着孩子在福利院的门口大喊。
这是一步险着,白鹗在京奉安三城之间的三不管地带,背后有北欧陆教派“Ambrose”的支持,她和这里的院长Sinclair也有些交情,她的孩子就算最终活不下来,也绝不可以在门阀手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有两个护工从福利院里走出来为她开门。
“您好?”
“我要找你们的院长,他人呢?”陈素雪语气急切。
“怎么了?我的月桂女神?”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建筑内悠悠传来,陈素雪绕开两个护工往里面走,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样子,模样十分出众,眼眶深邃,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宛如清晨的雨雾蕴藏其中,五官立体,标准的北欧陆人长相,棱角分明又不失柔和,唯独那双雾色的眼睛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沉郁。
他穿着一身精致的设计款睡衣,似乎刚刚被她从美梦中吵醒,略有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把有些凌乱的灰白色头发全都梳向脑后,很有兴味地看着本该在奉城对角的西南域蒲城安睡,此刻却出现在这里的陈素雪。
“Daphne,你这么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因为突然想加入Ambrose吧。”Sinclair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阴翳似雾,他低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他的周岁宴呢。”
“林游被捕了。”陈素雪抱紧怀里正在安睡的林不言,“我不能让门阀带走他。”
“你应该知道白鹗是什么地方,我不经常待在这里,他可能会死的。”Sinclair轻轻抚上林不言的脸,几乎就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林不言就像做了噩梦似的开始皱眉,紧闭着眼睛在陈素雪怀中挣扎转身,逃离那只手的触摸,“嗯……看来你的小王子不太喜欢我。”
陈素雪退后半步,轻声哄着林不言,等他再次安静熟睡才继续和Sinclair交谈。
“他不会死的。”陈素雪深吸了一口气,犹豫良久后把孩子交到Sinclair怀里,“我想不到别的地方了。蒲城根本不安全,门阀像疯狗一样四处搜着桃李余部,要不是红亮帮忙我根本没机会来见你。”
Sinclair抱着林不言,轻声哼着低沉舒缓的北欧陆小调。
“那么……愿永恒与不朽护佑我们的小王子。”Sinclair垂眸看着林不言安静的睡颜,“我没多久就会离开,你还需要我的其他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你……能把他留下。”陈素雪摇头,最后又看了一眼林不言,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Sinclair的灰白头发在月光下闪着波光粼粼的碎芒,灰蓝色暗沉的眼眸落在林不言的脸上,低沉的北欧陆小调逐渐停下。
“林不言……”他点了点孩童紧皱的眉心,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轻声说着,“以Ambrose的圣徒之名,我预感到伟大的圣神会指引我们在地平线之下重逢。”
陈素雪从白鹗福利院离开,坐上姚红亮在不远处接应她的车。
“素雪?你还好吗?”姚红亮关切地看着她。
“……我还好,我还好。”陈素雪语气平和,“我们回经晟华府吧。”
经晟华府A区江景6号,是陈素雪名下的一套奉城房产,她现在没法回蒲城,必须先在奉城安排好林成蹊。
她可怜的小儿子……病还没有治好就没了爸爸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呢……东大陆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愈他的贫血症,四门的虎豹豺狼,还不得把她的孩子吃干抹净?
陈素雪咬牙给自己打了一管药剂,用薄毛巾盖住林成蹊的脸,伸手抚上林成蹊的脖子。
小儿子的哭声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模糊而缥缈,她手下越发用力,眼前视野也逐渐模糊,直到林成蹊的哭声渐小,她感到一股力量捏在她的肩膀上,把她从林成蹊的小床前拉开。
陈素雪的后脑磕在了柜子上,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季樰走近她时她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季樰走近躺在血泊中的陈素雪,伸手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头发。
陈素雪……四季常绿的月桂,花香迷人,却有剧毒。蛊惑的女神Daphne啊,那光明与预言的Apollo戴上你赐予的桂冠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被砍下头颅的这一天?
后脑的重击让陈素雪陷入了疯癫,在审讯室的日子里她时不时就冒出几句疯言疯语,问及犯罪的过往却又缄口不提。
众人皆知她和林游孕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去年还办过生日宴会,但林游自从被捕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就算季樰点头动了私刑,林游也像是哑了一样,就只是微笑看着他们,连痛都没有喊一声。
陈素雪却是矢口否认有长子的事实,怎么问都声称自己只有一个孩子,再往下问就会开始发疯,大喊着把孩子还给她,只能打上镇静剂。
最终桃李的案子只能以现有的证据进行判决,立法庭和检察院联合判处林游陈素雪夫妇死刑立即执行。两人的一切合法和不良财产全部按司法流程处置。
林氏府邸在二人死刑执行当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季樰很不见外地直接坐在正在院子里烹茶的林志平对面。
“老爷子今天心情不怎么样?”
“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说。”林志平冷哼一声。
“晓云和高情的事——”
“季樰。”林志平给自己倒满一杯茶,“听说你收养了陈素雪那孩子?”
“是。他现在叫薛文茵,正在医院治病呢。”季樰点头。
“文茵啊。名儿起的不错。怎么不姓季?”
“毕竟是那两人的遗孤,姓季不合适,就选了个不沾边的姓。”
“你倒聪明。”林志平哼了一声。
“老爷子,咱们也别打太极了,您也知道我来这一趟是有事要问。”季樰叹息一声。
林志平搁下茶碗。
“我有什么好问的。”
“思君到底是至今都没找到,还是——”
“季樰!”林志平猛地一拍桌,把季樰喝住。
“……老爷子!”季樰也皱起眉,语气急切。
“林家家事,轮不着你检察院来过问。真有什么不妥,你让姓谢的亲自来问我。”林志平起身往屋里走,“我只有晓云一个儿子,也只有高情一个儿媳,你想问的我回答不了你,走吧走吧!”
林志平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关上了门,徒留季樰在院里和刚烹好的热茶面面相觑。
林海停和林梓洋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见他回来就起身问好:“爷爷。”
林志平笑着摆摆手,示意姐弟俩继续看书。他走进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林晓云和高情的合照,又想到客厅里年仅六岁就没了父亲的林海停和林梓洋,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林游事发,是林晓云高情二人冒着生命危险才从桃李带回了重要证据,林晓云当场殉职,高情好歹活了下来,现在还在医院里。
林志平抬起照片框,从框架后面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拍摄日期和合照人姓名。
“林志平与二子林思君林晓云”
他又翻回来摩挲着三个人像。
长久,林志平才把照片放回框架后,又把儿子儿媳的照片摆正。
林志平年轻时和妻子李梦圆感情极好。李梦圆是西大陆人,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一双金棕色的眼睛。林思君和林晓云是前后出生的双胞胎兄弟两个,但不知怎么长大一些后兄弟俩就越发长得不像了,思君遗传了那双金棕色的双眸,越来越像母亲,晓云则是越发长得像父亲。因为他们俩出生的时候妻子难产去世,当年林志平对这两个孩子只有厌烦,但他更厌烦自己,憎恨自己。
思君长得太像梦圆,那张脸总是让他想起死去的妻子。想起妻子的死因,他越发冷落这个儿子,把对林思君的漠视都补偿在了小儿子林晓云身上。林志平扪心自问,自己当年对林思君已经不是“不好”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以至于后来林思君出走,他都没有半分意外。
可谁能想到他的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明事理知进退,和梦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思君,离家出走后就改名林游,在西南域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呢。
林志平在书房枯坐了半宿。林海停和林梓洋担心地瞄着门缝看他,直到后半夜才揉着眼睛去睡觉。直到次日凌晨,林游陈素雪夫妇行刑之后,林志平收到了高情的死讯。
一切事毕后,林陈二人在西南域赋霖华庭的住所也被清算,别墅内的财产包括古董摆件,各类奢侈品,二人的手记和其他私人物品若干。
以及在卧室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两本保存完好如新的结婚证,红色皮质证件的背面用钢印压着林游和陈素雪的结婚誓词。
“我会永远爱着你,一如太阳追逐黎明。我会在你心中留下永远的荫蔽,为你用枝叶编织成桂冠,为你献上亘古不变的胜利和矢志不渝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