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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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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7月上旬,正是梅雨将尽未尽的季节。
今年的雨水不算多,可是天气格外的潮湿闷热,逼得沈茗早早翻出了那支古色古香的莲花银簪。收腰的无袖白衬衫搭配米色的绣花棉布长裤,是最简单不过的寻常装束,可是用那根簪子绾起了发髻,整个人的气质还是有了一点点不同。
“你说,这簪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沈茗一边左右端详镜中的自己,一边第N次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哪儿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啊……”沈妈妈头也不回地说,“就属你爱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跟你爸又不常回上海,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从哪个摊子上淘来的啊?自己还不长记性,有时候买重了都不知道,尽是浪费……”
“哎呀,开会要迟到了啊!”眼看自己一言不慎就惹出来这么两箩筐唠叨,沈茗赶紧找个借口截住老妈的话头,抓起拎包逃之夭夭了。
不过她心里明白,这簪子绝对不是自己买来的。
编辑部里的老秦是收藏爱好者,于老东西上算是半个专家。昨天他第一次看见这根簪子,就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不仅请她拔下来拿过去端详了许久,还特别问起她是从何处购得。可惜这件事在她自己心里也是个悬案,只好模模糊糊用一句“家里老人传下来的”支吾了过去。换来的是老秦的一句“那你可小心收着了”——显然这东西颇有些价值。
买古董,对她的消费能力来说还是件太奢侈的事情,其概率几乎为零。可是如果不是自己买的,无论是家里旧物还是朋友馈赠,怎么会从自己到爸妈都没有丝毫印象呢?就算老爸工作忙得五迷三道对这些小事情素不在意,对家里事情处处留心的老妈总不至于也没了记性吧?
沈茗琢磨着往楼下走,心思全不在脚下,忽然听见脚下“哐当”一声。低头一看,脚下正对着楼梯口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摊着一大堆瓶瓶罐罐,比地雷阵还要热闹几分似的。边上201的房门大开。
难不成吴阿姨要搬家?
联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纠葛,沈茗走过201门前的时候忍不住里面张了一眼。屋里并没有搬家前的迹象,只是过道上显得很空旷,还有隐约的诵经声音传出来。
长时间在人家门口伸头探脑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沈茗虽然满腹疑惑,也没好再多停留,径自下楼去了。
直到进了办公室,她才恍然省起,201里的那个样子应该是家里有人过世了。
去世的是吴阿姨的老公,那个半年前才刚因为尿毒症办了病退的老实男人。
沈茗下班回家开信箱的时候,正看见吴阿姨在楼下对几个邻居哭诉着原委。
“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看看电视,九点多要睡觉了,他就说胸口闷,心里难过……吃了两粒麝香保心丸好像好一点了,谁知道十二点多又说不好了,透不过气来……我赶紧叫儿子打电话叫救命车……短命的车子过了20分钟才来……”吴阿姨越说越伤心,“我老公等不到了,我就看着他嘴巴张着……张着……就……”
吴阿姨的哭声渐渐淹没在邻居们的安慰中。沈茗捏着报纸在边上站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年纪在一群老太当中该说些什么才得体,于是只好叹息着往楼上走去。
正对着2、3楼之间转角的楼梯口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加上那摊了一地的杂物,几乎堵住了整个通道。他垂着头,如一尊沉默的雕像,沈茗已经走到跟前了也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楼梯拐角处的光线昏暗,但是沈茗仍然认得出是吴阿姨的儿子钱英杰。
在丧父之痛面前,本来言语的安慰就十分苍白,何况虽然年岁相近,素来沈茗也和他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沈茗也只好若无其事地轻轻说了一声“劳驾,让我过去。”
他闻声默默起立,让在一边。沈茗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在暮色中迸射出困兽般光亮的充血的眼睛。
那种痛楚而又怨忿的眼神,不由的让她心中一凛。
“这真是作孽啊……”沈妈妈提起吴阿姨家的变故,也是一壁连声地叹息。“可怜她家老钱,走的时候手臂上的夹板还没拆呢。”
沈茗一边洗碗一边听着妈妈念叨,眼前浮现的,又是楼梯上那双困兽也似的眼。
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前,钱英杰因为寄存在车棚的自行车不见了,曾经和看车棚的人起过冲突。毛头小子脾气大,惊动了家里爹妈。本来出来拉架的老钱莫名其妙就被人推在地上摔成了骨折。因着他本身就是病人,吴阿姨自然是不依不饶。这件官司直到现在还没闹出个定论来,老钱却是就这么走了。
虽说两件事的时间也隔开得不短了,可是这会儿连自己这个局外人都难免要往一块儿联系,他家的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吧。想起那让自己心中凛然的眼神,沈茗不由轻轻叹气:“现在说什么其实也都罢了,关键是她那儿子,别再钻了牛角尖添出什么祸来就好”。
仿佛是为了渲染气氛似的,晚饭前就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沉闷的雷声隆隆地自云层中滚出来,爆出迸裂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