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枫丹客

11、变故

　　原本以为密道的尽头便是旷野，没想到堵着一块巨石。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江濯竟然觉得庆幸，倘若没有这块大石头，那么他就不会遇到谢家小姐，他还在人贩子的囚笼里，永远当只困兽。
　　谢初篁的声音响起：“此石非寻常人力所能及，必须以深厚的内力破开，且破石会发出巨大的响声，必然会惊动我兄长，所以……”
　　江濯立刻领会了她的未竟之意，“所以我必须练就强大的武艺，足以保护你逃出去。”
　　谢初篁笑了，这多么像黄口小儿的无知梦境，却又引得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仿佛他们正在执行一场宏大而必胜的计划，令人雀跃，令人疯狂。她忽然侧身抱住身侧男孩，下巴枕在这尚且羸弱的肩膀上，耳语中带着引诱：“那阿濯可以护着我吗？”
　　脸上的热度急剧攀升，连带着呼吸也重了些许，江濯回抱住女孩，语气沉稳不似少年：“会。”我会一直护着你。
　　两人返回幽篁院已是深夜，谢初篁精神不济，洗漱完很快陷入沉睡。江濯从一条小径悄悄返回忍冬院。
　　老疾医嘟哝了两声，翻了个身，江濯唯恐吵醒他，蹑手蹑脚朝里屋走去。
　　“干什么呢？”
　　江濯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一跳，拍拍胸口，“顾爷爷，您还没睡？”
　　老疾医扶着腰坐起身，“你小子迟迟不回，害老头子我为你忧心半宿，哪还睡得着？”
　　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江濯知道，眼前这老头是真心为他着想，他能这么快熟悉镜水山庄，其中也少不了老疾医的敦敦教诲。
　　他心中有些愧疚，“让顾爷爷担心了，以后爷爷不必等我，我……有事情要办。”
　　小娃初来乍到，能有何事？老疾医眯了眯眼，点了烛台，了然道：“是大小姐？”
　　江濯莫名有些羞赧，低低“嗯”了一声。
　　老疾医睡意全无，急忙拉着他坐在床沿，“小子同我说说，小姐这么晚找你是做什么？”
　　江濯自是不肯说，尽管谢初篁并未叮嘱他保密，但他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只推说道：“小姐教我读书。”
　　老疾医“嘶”了一声，捋了捋胡须，“这小女娃的心思，怎么越来越难猜？”
　　说着，老疾医将烛台放回桌子上，道：“时辰不早，明天药庐里还有活计做，你早点休息。”
　　江濯松了口气，乖乖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一亮，江濯就被老疾医唤醒。人皮面具也掩盖不住两只厚重的黑眼圈，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精打采地走下台阶，冷不丁头上被人敲了一记。
　　“怎么，昨晚偷偷用功读书去了？”
　　江濯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说自己一晚上没睡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双温柔坚定的眼眸。
　　老疾医倒也没多管，扔给他几大框草药，叫他一一筛检。
　　江濯哪里识得，正要开口询问，头顶又被砸了一下，伴随而来的是老疾医远去的声音：“这是老夫早年整理的草药图鉴，你自个儿琢磨着分辨，若是错了，可要小心大小姐的性命喽……”
　　江濯认真起来，连疲惫的精神都一扫而空，聚精会神地辨认手中药草，“天葵子，香附；独活，羌活……”
　　就这样，江濯白天在忍冬医庐里跟着老疾医学习医术，晚上则在幽篁院密室里练武。
　　春去秋来，时间一晃便是六个月。
　　这日，谢初篁看书累了，便和衣小憩一会儿，等她醒来，已经过了戌时。下人们已经挂了灯笼，点了烛火，只听雪没在跟前侍奉。谢初篁不以为意，稍作整理来到外室，发现江濯已经等在屏风前了。
　　如往常一样，谢初篁喝下每晚的汤药，江濯适时地递给她一颗糖丸儿，她习以为常地接过放到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阿濯，有你真好。”
　　江濯依旧穿着婢女服饰，身量高了些许，闻言耳朵红了一片，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扬起一道人声：“什么真好？”
　　谢初篁一怔，又一惊，脸色白了三度，这段时日哥哥外出办事，让她得以喘息，按照原定时间，谢宸枫还有一个月才归，怎会回来这么快？
　　她起身相迎，唇角扬起：“哥哥？！”
　　谢宸枫将妹妹拥在怀中，一下一下抚摸她背后的长发，“我不在的时候篁儿可有想我？”
　　谢初篁仰头看他：“哥哥这一走便是五月有余，篁儿想你想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她指了指桌上剩下的膳食，“幸而顾爷爷研制了调理脾胃的药膳，篁儿才没被饿死。”
　　夸张的言语让谢宸枫开怀大笑，他的目光从桌子移向陌生的侍女，眉头皱起来：“你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可是听雪伺候的不尽心？”
　　谢初篁不疾不徐道：“哪有，听雪姐姐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太忙了，这是上次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婢子，专程负责送药的。”说完，侧身吩咐江濯道，“阿濯，还不来拜见庄主？”
　　江濯低眉垂目地上前，行了跪礼，却是一声不吭。
　　谢宸枫心中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妥，谢初篁出言解释道：“阿濯身世可怜，在外面被人毒哑了嗓子，哥哥不要同她计较。”
　　谢宸枫还想要细看，被妹妹揽住胳膊，“哥哥此次沧州之行，到底所为何事？”
　　“篁儿，哥哥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的心疾治愈有望了！我已经得知天心石的下落，不日就派人去寻！”
　　谢初篁闻言愣住，半天没回过神，“哥哥的意思……”
　　谢宸枫半蹲下身体，用手托住她的脸，两个食指在她眼下摩挲，“篁儿，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她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这个梦竟然有望成真。
　　谢宸枫的手指被泪水浸湿，顿住。接下来一双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妹妹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谢谢你，哥哥。”
　　莫名地，谢宸枫从这声感谢中听出了郑重，比她从前的甜言蜜语更要真诚，然而他的胸腔却仿佛被缠上了细细密密的丝，最后闷成一个茧。
　　妹妹的亲近本应让他高兴，谢宸枫却被这亲近闷得喘不过气，他拉开女孩的手臂，微笑道：“我一路赶回，尚未用晚膳，篁儿来御风阁陪我用膳可好？”
　　谢初篁怔怔地点点头，被谢宸枫拉着离开了。
　　余光中是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江濯伏地久久未起。直到听雪前来收拾残羹，唤了他数声，江濯才缓缓地站起，丢了魂儿一般地走出堂屋。
　　无意间，听雪看到那个男孩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似在隐忍着什么。出于好奇，她放下盘子，跟在江濯身后。
　　穿过数条幽径，听雪才发现这不是回忍冬医庐的路，心中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刚掉头准备回去，一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不是旁人，正是她跟踪的江濯。
　　不待她反应，江濯已经反剪她双手，语声冰冷：“听雪姐姐跟着我做什么？”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孩子，听雪却心中大骇。这孩子跟着小姐，平日里从不多话，对她冷淡之余却不失恭敬，为何今日性情大变？
　　“我还不是担心你这孩子……”听雪一边说着，一边挪动左腿，准备蓄力反攻，身为大小姐贴身婢女，岂会没有点功夫傍身？
　　但对方似乎预判了她的动作，一个闪身避开攻击，与此同时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硬生生将听雪逼退数步，撞上身后大树。
　　“咳咳，”听雪呼吸艰难，“你居然……会武！我……我要告诉庄主……”
　　江濯的眼神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你故意欺瞒小姐关于谢宸枫的行程，不就是想让他发现我和小姐的事？”
　　听雪瞳孔骤缩，喉咙滚动。江濯稍稍松了力道，让她能够说话：“你怎知……不，我不会伤害小姐！”
　　江濯轻嘲：“我最恨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不错，你确实帮小姐做了不少事，我也很感谢你曾经在谢宸枫面前替我掩护。你以为小姐身边有了我，你就能被调回谢宸枫的身边，可惜你太沉不住气，你想暴露我来报复她。”
　　听雪目光闪躲，“我对小姐忠心不二，你来这里不过半年，你休想污蔑我，小姐她是不会信你的。”
　　她偷偷看着男孩的表情，只见他似乎笑了一声，眉目间戾气陡生，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存稿更完就三天更了。会坚持写，只想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有时候没有人看挺令我挫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