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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漫天火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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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风高时,蒋西流溜回去收拾行李,走到院门旁时突然听到交谈声,他条件反射侧身躲在苍黑的石墙边压低呼吸。
  从远处徐徐走来两道熟悉的人影。
  “药材室有认真登记吗?”
  “有的老夫人,这两个月不少世家都来走动,送的和往年分毫不差。”
  “是吗?那怎么有些药材数目对不上?”
  “老夫人您也知道,少爷那边用药我们从来不多问的。”
  “他这些日子好端端的用了多少药?还都是上百年的稀有药材,前几天上官家刚送的千年筋骨草是不是也被他拿去了?”
  “老夫人您怎么知道?”
  “药房篼娄里的药渣红得发紫,我能不看见吗?这官儿,他一身修为能重伤他的人屈指可数,用得着那些救命的药材?定是用在蒋西流那废物上了,我还能不知道他?从小到大跟在那废物后面,哥哥长哥哥短,但凡给他什么东西,隔一天一股脑全出现在那废物房间里了。要是那废物懂得感恩戴德还好,可却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少爷重视兄弟感情,可谓重情重义。”
  “兄弟感情?要真是兄弟,我也不说什么,哼……总之下半年修真大会在即,药库房给我盯紧些,一定要保证官儿需要时不得短缺!”
  “是,老夫人!”
  王妃花和仆人越走越远,蒋西流半边身子从黑暗中探出,他盯着那两道背影,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
  那个老家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要是真兄弟?难道他和蒋官还能是假的?
  他抬脚准备走出去,兀地看见迎面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人,刚伸出去的脚立马又收回来,迅速隐匿黑暗中,后背贴靠墙壁,膝盖微屈,颇有些不耐。
  谁能想到回来一趟这些人居然全给撞上了,凑齐打一桌麻将简直分分钟钟。
  “蒋官,没想到你的脸皮会这么厚,哥那样脾气不好的人我都受不住,你还敢往他身边凑,他骂你的时候,你是真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做到稳如老狗的?”
  蒋西流侧脸看去,蒋南飞抱着胳膊跟在蒋官后边儿,吐槽他的时候脸色都透露着心有余悸。
  他倒是第一回亲耳听到弟弟对自个儿的吐槽,没觉得有什么恼火的,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说的可不是嘛,都那样贬损蒋官了,那小子还上赶着找骂,他妈的不会是抖M吧?
  蒋西流心中啧啧无语,耳边响起蒋官清冷的声音。
  “哥其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对自己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
  蒋西流独自仰头戏谑一笑,蒋官居然会这么评价他,他是谁啊?他是人人喊打的人渣,这样的人到蒋官嘴里成了嘴硬心软尚存人性的人?挺搞笑的。
  “你很怕他?”
  蒋南飞脱口而出:“怕,当然怕。”
  “那你讨厌哥么?”
  蒋西流耳朵竖起来,结果蒋南飞却跟被施了禁言咒一样不回答了。
  见那两人从桥上走过去,蒋西流这才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往回走。
  不远处桥巅之上,两道修长的人影伫在石栏边,他们朝蒋西流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很快其中一个人极其无奈地砸了一下面前憨态可掬的石狮子:“不是我说,蒋官你故意的吗?明知道哥在那还问我那样的问题,是不是给我挖坑呢?”
  “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蒋官淡淡瞥他一眼:“还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的?”
  蒋南飞尴尬得脸都红了:“你还好意思说!还好我及时发现哥在附近,否则你最后问我的那个问题……当然,我也不讨厌哥,不过你还真是从小到大心机深沉,一点儿没变啊。”
  修真者能感知周围的普通人,蒋官天纵奇才修为颇深,提早发现躲在墙角边的蒋西流不足为奇,蒋南飞虽后知后觉,但好在是发现了在场的第三个人。
  “你这几天都往这里走,就是为了偶遇哥吗?”
  蒋官没回答。
  蒋南飞眉头深皱,颇为担忧:“他最近好像有什么秘密,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似乎对爸妈真的心灰意冷了,我怕的是哥对这个家再也没有留恋,你知道,男人三十而立,正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哥今年要满26了,奶奶的意思不会一直养着哥,说不定要给他选门婚事,让他出去自立门户,就算哥不同意,他估计也不愿意再待在蒋家了。”
  蒋官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奶奶的意思?”
  “是,上个星期奶奶在机场提过一次。”
  “他不能结婚。”
  “对,哥不能…你说什么?”蒋南飞一愣,转过头诧异地看着蒋官:“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哥这种性格的人,其他人承受不了。”
  “话是这么说,但男人总要娶妻生子的。”
  “蒋家可以养着他,就算爸妈不同意,我也可以一辈子养着他。”
  “唉,哥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一定很欣慰,其实多一张嘴吃饭而已,蒋家并不是养不起,但关键是哥自己愿不愿意,哥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加上他对爸妈失望透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的。”
  蒋官陷入沉默。
  被视为异类的野鸟,是永远留不住的。
  *
  打算搬离蒋家,对于蒋西流来说并不算是一个重大决定,曾经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离开的念头,但都因为对父母还有期待,对亲情还有渴望,仍将这里视作他的家,才没有离开蒋家。
  现如今,该听的都听了,该说的都说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他突然就不在乎了,因为深切地明白蒋家荣华富贵与他毫不相干,父母的爱从不属于他,便再也不强求了。
  回到木屋扫了一圈,能拿走的也就蒋官和蒋南飞送给他的那些贵重的东西,其他的杂物留在这说不定哪一天被蒋家人发现了觉得碍眼全给他丢了,蒋西流不喜欢别人翻他的东西,他宁愿自己亲自毁得一干二净。
  于是那片无人问津的苍暮里,他点燃了一根火把,低头看着跳跃的火苗,生命旺盛地随风飘摇。下一刻,他毫无留恋地将火把扔进了那座他住了许多年的小木屋,刹那间火光四射,熊熊大火顺着热气向上爬,似要把他一并吞噬其中。
  燎原的火从微小变得庞大,一粒粒漫天飞舞的火星子,就这么轻易地销毁了他在蒋家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哥!”
  蒋西流下意识转身,视野中猛地闯入一道模糊的身影,还没看清面容,便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木头烧焦的味道和雪水消融的味道交织在空气中,除此之外,蒋西流的鼻间还淡淡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梅香。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石桥距离木屋有不下五百米的距离,而火势上涌只不过短短的十秒。
  那人呼吸急促,口中呼出白气,捧着他的脸细致地左右打量。昔日从不见多余情绪展露的面容此刻毫不掩饰地露着慌张。
  蒋西流甚至能感觉到触摸自己的那双手在颤抖。
  “我能有什么事。”
  蒋西流冷酷地扯开蒋官的手。
  蒋官借机反握住他的手腕:“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他妈一天到晚那么好奇大人的事。”
  “你只比我大两岁。”
  “那你叫我什么?”
  “哥。”
  “这不就得了,好好当你的本分弟弟,你见哪个当哥的给自己弟弟汇报私生活的?你要真有这个瘾,听你爹妈的赶紧结婚娶个老婆,别一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蒋西流话音刚落,握紧他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了。
  他的视线从骨节分明的手挪到蒋官映在火光中的五官,兴许是夜幕雪景原本就凄冷,即便暖光覆着,也仍衬出几许落寞。
  蒋西流眉心下意识蹙起:“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蒋官没有回答:“哥,你要去哪?”
  “如你所见。”蒋西流双手抱头,惬意地眯起眼:“离开蒋家。”
  他用余光瞥蒋官,却发觉蒋官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良久,他听见蒋官压低声音几乎是艰难地开口:“哥…你这几天瞒着我出去做的就是这件事?”
  蒋西流神情一怔,心底莫名烦躁,只不过那缕迟疑转瞬即逝,继而换上的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冷淡:“用得着跟你通报吗?不说你了,整个蒋家的人,都没资格管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地方我已经待腻了,我不想我一辈子都在这间小破屋里发烂发臭,我害怕哪天我死在这了都没人知道。蒋官,你体会不到的,一个人活着有多么孤独,我曾经以为我和你们之间的那层壁迟早有天能破开,那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肃清的院子,不用跟看家的狗住在同一片区域,现在我彻底明白了,在你们眼里,我本质上就和那条狗一样,给口饭吃就行了,但其实我和它不同,它会冲你们感恩戴德摇尾乞怜,而我这只狗,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咬死你们。其实这件事很简单,蒋官,你只需要和以前一样旁观就好了,就像你漠视我多年的苦难一样简单。”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如果你早有觉悟,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更不该成为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