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巫》是琳不是零

3、宫妃（3）

　　二人又待了一会，天色渐晚。

　　伶妃央求了几笼新鲜点心，心满意足的离去。

　　林嫔依旧坐在八仙椅上，手捧冷茶，阴郁的俏脸让人看的心疼。

　　“林嫔……”

　　高贵妃迟疑片刻，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招忙夏从后殿的妆匣里取出一符，递交给林辞楣。

　　“我已让小栓子暗中组织了一支商队深入漠北，沿路设粥蓬、救济难民，以此造福一方水土，为……祈福，愿来世无病无灾，再不入帝王家。”

　　隐去的那人，二者心知肚明。

　　“娘娘慎言！”

　　林辞楣说着鼻头一酸，泪珠潸然滚落。

　　“谢娘娘恩德，但辞楣不能收下这符，我等大业，必将皆为娘娘所求。”

　　语毕，拂袖离去。

　　佳人眺望宫闱高墙，见几只飞鸟跃走，任碧海蓝天飞翔。

　　辞楣，想去试一试，那不能做的事了。

　　她脊梁直挺，一改郁色，芊素嫔服，仿如寒铠。

　　即使前路漫漫，是为深渊狂赌，我亦不俯首臣服。

　　如是，后宫即政治，宫墙即战场。

　　高裘莺看着林嫔的背影，重重叹息。

　　名门之女，枭虎之妹，文武诗词无一不通，但那一身不屈的傲骨，终究在深宫中断折。

　　武将之女，本应翱翔天际。

　　如今，本宫就给她、她们、我们一个飞翔的机会。

　　帝王不仁，万民为覆水。

　　吾辈虽为女流，也能覆君王。

　　如此，不愧大人教导。

　　静静的宫殿，突然冒出一清脆女声。

　　“看来这颗心脏被你养的很好。”

　　那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提着一串粘着水珠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她盯着高裘莺的胸腔，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六筋百脉。

　　高贵妃立即起身，行叩拜大礼。

　　“裘莺见过神上。”

　　祂有些疑惑，看看手中的葡萄，又看看贵妃。

　　“你们这里的人类，喜欢跪来跪去？你小时候，从不这样。”

　　“若大人不喜，裘莺自此不跪。”

　　祂沉默了，然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高贵妃，缓了几息才开口。

　　“所以我才搞不懂你们人类，明明只隔了几百年，为何相差会如此之大。”

　　高贵妃被祂所言整迷糊了，满脑子问号。

　　什么隔了几百年？什么相差？

　　难不成……

　　高贵妃眼里迸发出亮光。

　　难不成神上是在透露未来之事？神上对未来的政策和规划有高见！

　　“神上，我……”

　　“罢了，和尔讲也讲不清楚。”

　　高贵妃心里刚刚燃起的名为窃喜的窥探之火被泼了一盆冷水。

　　祂看着手把手教养了三年的孩子。

　　她那如落汤鸡一样落寞的神情，让神明忍不住坏笑。

　　“若尔能帮吾养好这颗心脏，吾自当带你前往。”

　　“谢神上！”

　　高贵妃的额头和地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碰触。

　　祂听了都觉得疼。

　　“你们人类真的很奇怪。”

　　白衣女子的身形慢慢变化，从一妙龄女郎变为五岁稚童。

　　“吾需要尔的商队，听闻漠北有胡萄，吾欲寻之。”

　　高贵妃立刻把商符交给神明。

　　“用尔等的话来讲，这种胡扯的借口尔也信？”

　　祂调笑道。

　　“既全身信仰寄托于神上，我必信之。”

　　高贵妃目光澄澄，眉眼含笑——她因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有事用她而感觉到了极度的愉悦。

　　这是她的神明啊，她的信仰。

　　行走人间的失格之神投下一缕注视，凡人的双目迎来了第一抹光。

　　这个额角生了些许白发的孩子，眼睛亮亮的一如当年一般好看。

　　也许这就是当初救她的理由吧。

　　咦？

　　祂突然发现自己对世间的疑问被解决了一个。

　　真是奇妙。

　　五岁女童消失不见。

　　桌上唯留一串不属此世之物，挂着标签。

　　看着那串称为胡萄的奇物，高裘莺有些出神，她突然想到一句话——高天的神明终会走下神座，再不忍坐观世间疾苦。

　　可……她的神明怎么能泯然于众呢？

　　高贵妃沉默不语，她亲自动手，把葡萄一颗一颗摘入小盘。

　　入夜，殿中越发静了。

　　高贵妃遣退宫人，自点烛灯。

　　烛火幽幽，那充斥着孺慕之情的眼睛早就褪去纯真的茧衣。

　　野心和算计，愤恨和忧虑，忍耐和湍流。

　　在这平静之下，必有滔天浪波。

　　“吱呀”

　　窗被推开。

　　身着夜行服的男子，递上一黑丸。

　　高贵妃捏碎蜡制外壳，放在红烛下熏烤，一行行蚊蝇小字浮于纸条之上。

　　半晌，高裘莺微抬眸。

　　“你可曾恨我？”

　　男子身形一颤，猛地抬头看向贵妃。

　　他唯一裸露的棕褐色眼睛，是多么像那上位啊。

　　“不曾。”

　　宫外狂风忽起，雷霆霹雳。

　　雷光映在贵妃嫣红的面颊柔唇之上，尽显狰狞。

　　男子心惊，进而红了眼眶。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与痛苦。

　　“父所做错之事，都由儿承担，儿只愿母亲美满安康，儿只想为母亲颐养天年。此外……母亲想做之事，儿定尽力为之，即使拼上性命。”

　　又是一道雷光霹下。

　　“……”

　　“……”

　　母子二人对视。

　　男子静默，身体僵硬，而后缓缓垂下头颅，等待命运的抉择。

　　不曾想，一双玉手，拽下他的伪装和脆弱，迫使他抬起头来。

　　“怀无。”

　　“母亲？”

　　高贵妃神色复杂，满含算计的目光从男子的额头一寸寸挪向眉梢，眼角，直至脆弱的颈脖。

　　“你说这雷霆是警告我呢？还是……”

　　高贵妃捏着男子的下巴，重重向旁边一甩。

　　她负手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悬于夜空，那羸弱月光正与雷霆争辉。

　　“还是告诉我，战争的一角可以掀起了。”

　　“无全听母亲之言。”

　　原来，可憎的鬣狗也能诞下忠诚的鹰犬。

　　贵妃勾唇。

　　红烛燃尽，纸屑飘零。

　　焦黑的字条化为尘土，狂风卷着呼啸的雨打落万千花灵，掀翻天地的棋局就此落下一子。

　　月光之下的銮殿，闪着雷霆的威光。

　　阵阵娇俏笑语伴着帝王的欢愉。

　　无声的博弈已然开启，“英明”的君主可能执棋？

　　何为战？何为政？

　　民心所向即为权。

　　深闺女子又何妨，亦能搅动一池风雨，搅你这夏土换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