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4、社团

　　池恩之吸引我的点并不仅仅在于她的少年感与少年感下难掩的的娇俏外形和情态，当我们说上话之后，我惊喜地发现她的声音也很特别——少女的声音基础上，她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使得那声音听起来像个假小子，中性化的、调子不高的声音，莫名让人有种信服感。

　　"广播台招新！"告示处上又增添了新的海报，有高年级的女生在围起来的人群中向大家宣传。

　　"你去嘛。很适合你诶。"恩之对我说。

　　"是吗？"我不喜欢自己的声音，太柔太细，太"女"了。

　　"是啊，是我听过的最温柔好听的声音。去嘛。"

　　我不确定。"你知道以前的复读机吗？"

　　"嗯。"

　　"很小时候我用复读机录自己的声音，以为那是别人的声音。"

　　"哈哈。"恩之明白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听自己的是和声，混杂了通过空气传回耳朵的声音，和不经过空气的、颅骨直接听到的声音。而别人听到的，和我从复读机里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

　　"嗯。"

　　"我不喜欢那个别人听到的声音。"

　　"为什么？"

　　"太‘娘’了。"

　　咿咿呀呀。有个事实是，大众影视作品总是把女性的声音塑造成那种"咿咿呀呀"的调子，娇媚软糯。我讨厌那样，尤其是谁对我说"浅歌就是个小女孩啊"这样类似的话，就很不服气。我总装作自以为很沉稳的声音讲话，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直到听到复读机里我真实的声音。

　　"可是你听我说，我觉得很好听的。"

　　"嗯，但后来长大些，有在慢慢接受这个声音。"

　　"对嘛。"

　　"还有一个别的班的男生，因为我帮老师传了句话，就说喜欢我。"

　　"哇！"这是恩之没料到的。

　　那时我胆小，不敢进到别人的班级，站在那个教室门口，只觉得满屋子的陌生面孔结合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我跨进门去。我只得站在门口，当作看不到那些陌生人，几无可声地轻叩了两下门，闭着眼睛扯开了嗓子喊道：

　　"李小明！王老师在办公室等你！"

　　"然后呢？"恩之像个相声里面的捧角。

　　"那个班的女生，传八卦到我们班，说因为那声喊，李小明公开宣扬喜欢上了我。"

　　"是吧。你应该去试试，广播台。"她的话听起来很说服力。

　　而我在通过引用一些真实事件来肯定自己，在池恩之面前美化自己。

　　"那你陪我去吧。"

　　"可以呀。"

　　于是那个下午，池恩之陪着我坐在了面试的教室。台上的台长学姐听我念完了一段诗，评价我的声音要是去午夜情感主播，那绝对是再贴合不过了。这评价令我觉得振奋，又有些可惜。然而她又点名了坐在我身边的池恩之，给她了一份稿子念。我当然知道恩之的声音有种吸引力，但多少有些装，她依然用那有意无意压低的，偏向无性别少年的声音去演绎那段稿。学姐台长胳膊支着讲台，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听得很用心。

　　"同学，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加入广播台吧。"学姐台长说。

　　我最清晰的就是听到这句话之后的酸涩感。那种酸涩感一直持续到我强撑着脸上的肌肉，恭喜池恩之又找借口和她分开走。她小鹿似的眼睛里夹杂着被肯定的欣喜和被我抛下的无措，不知是快乐多一些还是无措多一些，只得放我往别处走。

　　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我本就没有很强烈的欲望，连来面试都是她鼓励的。从小我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我大概也默认自己应当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我长得端正，身高也刚好，从小学起，学校来班级选人参加舞蹈、唱歌、校乐器团，我都是理所当然被第一个选中的那个。在此之前我经历过的短暂的人生里面，需要我自己主动去被考核的事件太少了，少到我怀疑可能基本没有。

　　播音，可以自然地向别人展示自己，出于一种"必要性"，而非令人讨厌的"主动展示"——广播台的工作无疑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的，我不是没有很强的欲望，我只是怕不被选中。但我果真没能被选中。如果我没让池恩之和我一起去呢？我会不会变成被选中的那个？有这样想法的自己也让我讨厌，无力感更深了。高中的我会不会被抛下？我在社团招新会里逛了一圈，随便参加了个什么面试，进了个读书社。

　　"我进了读书社。"我主动跟池恩之搭话。

　　"太好啦！"她被我冷落了半天，表现得比我还开心，她的怯怯被掩盖在眼底，她强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偷偷在注意我的表情，"学姐给了我一管奶糖，你尝尝？"

　　我的胸口溢出很大的复杂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的魅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发现的，他们也会像我这般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她成了人群中一下子被选择的那一个，好过我太多。我决定盯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