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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加茂 ...
你出生于加茂家,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女孩。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春日,据说你的母亲死于生产,你的父亲则对你不怎么上心。
你在偌大的庭院中渐渐长大,从不被允许踏足前庭。你靠着其他女人施予的好意和一点点运气生活着。她们缝补衣服时,也顺便会将你的拿去修补,在浴衣内部绣上你的名字。
院子里的疯女人似乎很喜欢你。
有些人叫她疯女人,但孩子们更多地叫她娜奥米姐姐。你也这样叫她,不过一直不知道她名字对应的汉字。
娜奥米会允许你躺在她的腿上,她像是抚摸猫咪一样抚摸你的黑发。总有几个下午,你会一边晒着太阳,一不小心在她的怀里昏睡过去。
她总是穿着浅色的浴衣,身上有艾草的气味。你躺在她腿上时,能看到她下巴上有颗小小的痣。当她发现你在偷看她时,便会用手轻轻覆上你的眼睛,你总在这时拼命眨眼,她会像用手拢住了只拼命扑腾的蝴蝶似的,轻轻地笑起来。
你偶尔会在庭院中碰见现任家主侧室的孩子。那是个眯眯眼的男孩,其他小孩经常去眯起眼睛烦他,问他为什么不好好把眼睛睁开。你倒是觉得,在你所生长的这块方寸世界,也没什么值得非要睁开眼看清的东西。
他出乎意料是个性格温和的孩子,就算你指使他去果树上给你摘果子,他也不知为何答应下来。只是在下来的途中被树枝勾住衣角,狼狈地摔了下来。
他灰扑扑的脸倒在你面前,却仿佛并不痛似的,把小心呵护的柿子果实递给你:“给你,柿真。”
你觉得他是个怪孩子。
比起他,你其实更熟悉他的母亲。大人间的奚落和挤兑,通过小孩子的眼睛也能轻易分辨。可即便是自己整天被呼来喝去,亲手浆洗那些仿佛永远洗不完的衣物,她仍总是可怜你似的,悄悄地为你留下些点心。
你去年的生日,她还为你留了一碗红豆饭。
你被冷落的待遇终结于八岁那年。来往于前庭的男性似乎终于发觉,你拥有治愈的能力。在晾晒着衣物与床单,厨房总是热火朝天的后侧庭院,你曾治疗过冬日开裂的双手,扭伤的脚腕,被刀子划破的切口,被热油迸溅的水泡。
似乎是恐惧于某种猜想,你治愈的患者们都对你的能力保持着缄默。
直到自称是你父亲的男人带你离开,负责送走你的女性长辈也只是无比谦卑地低垂着头,编织出与现实大相径庭的谎言:“这孩子是在三日前觉醒的,大人。”
以孩童的视角,你看得到她低垂的脸庞上面无表情,仿若行尸走肉般麻木。你乖顺地应答道:“是的,父亲。”
不远处响起刺耳的尖叫,你愣了愣,意识到这是娜奥米在呼唤你的名字。她在发病时会砸碎一切能够砸碎的东西,攻击他人,也会弄伤自己。你不光能使她安静下来,也能治疗好她的伤口。
你朝那边走去,父亲扯住了你的手,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似乎急于离开这片污秽之地:“我们走,柿真。”
你忽然觉得他很陌生——这是当然的,毕竟你早就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可在当下,他仿佛又变成了其他人。他高大的身影似乎缩小了一点,身上带有烟酒的臭气,牙齿似乎也有些发黄。
他在妨碍你。
你身边的女性长辈先一步回过神来,她推了推你的背,把你朝着父亲那边凑了凑,用着讨好的语气说道:“请带她走吧。”
你忽地松开了父亲的手。
长辈的眼中倒映出惊恐的神情,你从两名大人的身边溜走,向尖叫的娜奥米那边跑去。他们追上你,扳住你的肩膀,扯住你的衣领。你像是丛林中惊逃的小兽,呜咽着叫喊着娜奥米的名字。
那天,你没能见到娜奥米。
家族中的长者似乎认为是后院里的女人「教坏」了你,使你因为自己的能力得意忘形。他们将你锁进幽暗的房间,不给你食物和水,将你扔在那里关了三天。
据说你能在第三天被放出来,还是因为宪纪为你求了情。
性格温和的眯眯眼先你一步被长者们带走,没人再提起那个给你煮了红豆饭的女人,现在家主的正室成为了他的母亲。
先前被称作「杂种」的他,摇身一变成为了血统纯正的嫡长子。
你被关进重重叠叠的障子门后,为族人医治伤病。
你们都平安无事地长大了。
……你很想这么说。
·
事情在你这边有了点小小的波折。
你温柔认真地治疗着每一名族人,哀怜于他们的伤病,只是偶尔,你似乎也会因为早年间受困于深宅大院的经历开始发疯,你摔碎房间里的玻璃瓶、琉璃瓦,扯碎柔软的丝帛字画,甚至有一次,你险些烧毁了加茂宅。
燃烧的火光映红了你的侧脸,加茂宪纪安静地注视着你:“……你还好么?”
“我?”你轻轻蹭去脸颊上迸溅的血滴,仿佛不解般的笑笑,“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不是你的血。
虽说你的血液很早就开始被用于治疗,但那是来自于你的伤者的血液。你这一次失控时,将花瓶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族人忙着将你从燃烧的屋子里救出,迟了一步才发现他,他被火焰吞噬掉了半条腿,痛得晕厥过去。
他们赶紧来营救你时,只看到你呆呆地坐在原地,眼角欲坠未坠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他们以为那是你懊恼与自责的泪水。
却不知道在他们来临之前,你安静地、着迷地望着被痛苦吞噬的族人,看他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摇摆。仿佛他的痛苦,才能够为你带来安宁。
不,还不够。
你的心不知何时漏了一个洞,喧哗使你终日不得安眠,你想要回到数年之前安睡在娜奥米膝上的下午。
“我医治你,所以要伤害你;我爱你,所以要惩罚你。①”
你的声音消失在带着烟尘的风中。
没能捕捉到你模糊的话语,宪纪转头来看向你,火光在他黑色的眼中跃动:“什么?”
你摇了摇头。
你望向不远处的伤者,你给自己增加了些工作,但你也并不在意。夜色很好地遮掩了你冷漠的神情,在旁人看来,你也只是如怜悯的神女一般,垂泪于痛苦挣扎的羔羊。
或许除了你身侧的加茂宪纪。
他得以窥见你圣女假面下晦暗的一角,你并不介意。你很好奇,他还要多久,才能甘心摆脱那些不切实际的溺想。
“对不起,”他轻轻拢住你的手,止住你要离开的动作,“我会想办法放你……”
你是人尽皆知的笼中鸟,甚至于许多因你的血液而康复的病人,他们从未见过你一面。
你偏过头去问他:“什么时候?”
他说:“等我当上家主。”
你将手抽走,他并未制止你的动作,原来的牵制本就极轻,轻轻一挣便松开了。你看看他,笑了笑:“给我摘颗柿子吧。”
他有些无奈地叹道:“……现在吗?”
“是啊,”你说,“不行么?”
他没再说话,两三步间跃上树梢,为你带下一颗熟透的果实。你看着手中的果实,他似乎没有发现,那颗看上去像是玉石般饱满的熟柿,侧面早已因被鸟儿啄蚀而开始腐烂。你只是轻轻一捏,果瓤便混着甜腥的浆液流了一手。
像极了一颗腐烂的心脏。
你情不自禁地发笑起来。
急需一些疯女人含量————!
①泰戈尔的诗,似乎出自飞鸟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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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加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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