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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请求 ...

  •   “戏长曲,回家了。”

      青萍循着气息走入巷中,看见正朝外走出的戏长曲,以及一位脸色惨白坐靠在墙角、五官有点眼熟的少女,地上残留一根被踩断的树枝。

      “发生什么了?”青萍立即蹙眉,担忧地拉过戏长曲仔细看看,“谁欺负你了?”

      戏长曲身上半点灰尘都没有。他轻轻眨眼睛,乖巧道:“没有被欺负。”

      那就好。

      青萍很是松了一口气,好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小的宿主又被人推进湖底。他又问:“那你欺负别人了吗?”
      起了口角冲突?

      “没有。”戏长曲摇头,“我不认识她。”
      他垂下眼眸,不知所措地道:“这个人就忽然摔倒了,我吓了一跳。”

      青萍觉得也是,这可是小宿主,又不是会为证道主动杀上仙门的大宿主。他摸摸小孩的头,安慰他:“那我们回去吧。”
      瞥了一眼戏长曲空空的手,青萍补充道:“我想吃糖饼了,等会儿我要买糖饼吃,顺便给你带一个。”

      “……嗯。”

      房安安忽地出声喊道:“月白哥哥!”

      青萍扭头看去,目光有些困惑。
      他不认识这个人类。

      房安安扶着脑袋,一阵眩晕,看着青萍和戏长曲,欲言又止,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我、爹娘叫你们今日酉时来家中吃饭。”

      青萍在镇上认识的人类很少,能到邀请做客的关系的就更少了。
      他大概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点了点头,目光在房安安身上停留片刻,认真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胸膛,对房安安道:“衣服松了。”

      青萍和戏长曲很快离开,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房安安理了理被赖子李拉扯得凌乱的衣衫,身体终于不再打颤。

      她紧紧握住最后从赖子李尸体上拿到的香囊,盯着不见半点痕迹的地面,慢慢走出这里,湛蓝的天空映入眼帘,记忆却越来越混沌。

      再向前走两步,为什么尸体和鲜血会宛若水珠般蒸发的疑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无比粗浅简陋的一句话:戏长曲杀了赖子李,有人帮他处理了尸体。

      -

      刚出巷子,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沙沙作响。

      “……”戏长曲默默握紧青萍的手,感觉仿佛在抓住流沙,心中惴惴不安。

      差一点点青萍就会看到……差一点点就会暴露……

      恐惧的味道重了,青萍瞅他,知道宿主害怕,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害怕。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兴许是他真的有点笨,他常常想不明白宿主的心思,人类的想法总是千回百转,难以理解,就算明白情绪,也难以清晰分辨其中微妙区别——不过,这也正是人类的妙趣所在。

      所以准是被吓了吧?

      思考了一会儿,青萍从怀里取出一物:“看!”

      手掌摊开,那是一枚小小的碧青玉坠,雕成蛇状,缀着红绳。

      “这是……”

      戏长曲话还没说完,便感到耳畔拂过微风——青萍唇角扬起,仗着年长带来的身高优势,为他带上这枚玉坠。

      “人家的赔礼,我不喜欢,”青萍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在意了,很矜持地道,“所以就给你了。”
      其实是青萍用自己的月俸买的。

      “……”

      青萍解释说:“我想,那个戏竺有的,你也该有,所以就收下了。”
      所以就买了。

      今年还是蛇年,算起来还是戏长曲的本命年——人类都很讲究这类东西,作为人类的戏长曲也应当得到礼物。

      提起戏竺,青萍便想起那些往事,心魔为他的宿主难过与愤懑,但是对戏长曲,他道:
      “戏长曲,你不要难过呀。
      我曾经看书上说,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条件不足时,落地为蛇俯身草莽,与缕蚁为伍,住泥泞之穴,食肮脏之物,以图安身;条件具备时,上天为龙飞腾万里,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普降甘露,尽显才华。当蛇时,不因曾经为龙,而沉沦灰心;为龙后,也不因曾经当蛇,而自卑心虚。*
      我觉得,你正是那样的存在。”

      好一会儿,戏长曲没有声响,青萍蹙起眉尖,小心在他眼前晃晃手,担忧宿主脑袋坏了:“听见了吗?”

      有阵寒风吹来,触及开满了花的槐树时,一树纯白槐花飘落,竟像是春风拂过。

      “听见了。”
      戏长曲终于开口。

      他将吊坠塞入衣服最里面,紧贴着皮肤、胸膛、肋骨下的心脏,无视了许多年的心脏好似此刻才开始跳动,戏长曲也好似此刻才真正从那泓冰冷的湖水中爬了出来,浑身潮湿被人拂去,感受到了甜蜜的滋味、活着的滋味。
      他细细品味着这种无比鲜活快乐的感受,良久,抿唇对青萍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眼眸乌黑深沉。

      “……谢谢哥哥。”

      给戏长曲买了糖饼,青萍自己也拿了个,边咬边走,软软甜甜的糖陷流淌在舌尖,青萍眯起眼,快快乐乐地回到戏家。

      未等多久,便有跑腿的帮忙将青萍看中的玉石送来。青萍问了他几句话,比如年月如何、什么时候来的戏家等,然后才将人放走。

      取来瓷盆,盛满了水,青萍将法力一一附着到玉石上,再将它们与龙鳞一并浸泡在水中。

      戏长曲照常跟在他身边,坐在一边乖巧地看:“这是什么鳞片?”

      “叫哥哥!”

      “哥哥。”

      青萍搅一搅水面,暗色的龙鳞已经沉在水底,他道:“赤龙龙鳞。”

      “哥哥,赤龙龙鳞为何是这般颜色?”

      “因为它想装成值得信任的人类修士。”青萍瞥他一眼,语气轻飘飘地道,“大家都很善于伪装。”

      清水不漾涟漪,映照出青萍的脸庞和脖颈。

      想起那些混乱的时间观念、部分人喉间或脸上的红痣,青萍心底仍旧泛起凉意。

      阵法混淆的绝不止是有关离镇的意念与记忆。

      离开玉店后,青萍简单调查了一番,凡有红痣的都是时间停留在三百年前,即乾元六百九十年到乾元七百年之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按照凡人的百年寿命来算,他们都是些已死之人。
      那些红痣意味着什么也尚且不够确定,但总浮现在喉间与脸上,宛若伤疤。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人没有红痣,但这只意味着不是三百年前的人。他们来自两百年前、一百年前,顶着年轻的面貌,却一直“活”到如今。

      ——如今槐柳镇中,活人到底能占几成?

      酉时,青萍和戏长曲如约而至,登门房家。

      房家灯火通明,饭桌上再见昨日那名少女时,青萍便知道该喊她什么了。

      房安安换了身衣裳,没了赖子李的压迫,她、房先生和房夫人都显得容光焕发。青萍刚到,她便笑盈盈地唤道:“月白哥哥。”

      青萍犹豫了一下,点头。

      此时特意去看,便发现她与房先生脸上皆有红痣。

      房安安热情道:“月白哥哥,这边坐。”

      青萍还没动呢,袖摆便被人拽住,他悄悄一瞥,戏长曲表情警惕而严肃地盯着房安安。

      ……可爱诶。

      想着,青萍道:“不了,我坐这里就好。”

      房安安挠挠头,哦哦点头。

      房夫人笑道:“月白和安安也有许久没见了吧?”

      之前房安安因为香囊情诗的事心烦意乱,终日躲在屋内,所以尽管上学了一月多时间,青萍也未曾见过房安安一面。
      不过他还记得当时房安安送的两本书,若不是那书,恐怕他也没那么快想到让戏长曲识字学习之事。

      “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争抢着说要和若水一样去修行呢。”房夫人道。

      房先生不高兴,满腹怨气道:“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回来看一眼,连信也几年不寄了,让人操心。”

      房安安连忙打圆场:“若水哥哥肯定是忙于修行,一时没顾得上。”
      她看向青萍:“说起来,月白哥哥,你如今年龄正好,你想修行吗?”

      大仙门的纳新大多只面对可塑性强的孩童,但小仙门却正好相反,一般会招来十五岁到二十岁上下年纪的弟子,一入门便能干杂活、提起剑便可以充当战力。

      青萍假设自己真是个适龄人类,想了想,摇摇头:“不太想。”

      房安安不解地睁大眼睛。

      青萍认真道:“修仙很危险,容易死。”
      心魔不渴求寿元,也不在乎活得久不久,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介凡人,只能活几十岁光阴,那青萍也是甘愿的。凡人的生活对他来说一样精彩。

      房安安皱眉道:“月白哥哥,你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青萍低头喝汤,略有点心虚。
      自从发现有混淆记忆的阵法在后,他便愈来愈懒得遮掩了。

      不过,当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滞留这么久。

      房安安继续和青萍搭话,期间房夫人也会说上几句。

      她们确实非常热情。
      青萍和这类过于热情的人相处不来,但还是敷衍着回答了几句。

      掌心忽然痒痒的,他低下头来,与戏长曲对视,小孩微微偏过头去,飞快在他掌心写字:不理她。

      青萍轻轻敲敲他的手,想了想,同样很快地在戏长曲摊开的掌心上写:才不要。

      戏长曲默默看他,又做不了什么,垂下眼。

      青萍以为他不高兴地自闭了,犹豫着又敲敲他的手,没有回应。

      真的不高兴了?

      孰料,趁着房安安和房先生说话之时,戏长曲忽然开口,小声问:“哥哥更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青萍想了一小会儿,同样压低声音,很小声地回答他:“你更重要。”

      “哦,”戏长曲稍稍满足了些,他抿了抿唇,忽然又道,“哥哥,不要怕,我保护你。”

      青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戏长曲是在回应他先前说修行很危险的那句话。

      ……可他不知道,他自己便是青萍所遇见过的最大危险。

      危险本身说,我保护你。

      青萍想,他才不会信。
      他回过神来,轻轻掐小孩的手:“吃饭。”

      一顿饭也算得上其乐融融,吃完后,房夫人起身:“月白,安安,随我来。”

      青萍没动,他仰起脸:“长曲弟弟不能去吗?”

      房夫人面露难色,摇摇头。

      房安安已经走到门前,转头招呼道:“月白哥哥,你来看看嘛。”

      青萍想了想:“好吧。”

      他跟着房安安一块儿走出正屋,顺着游廊向东厢房走去。

      进了屋,房夫人仔细关好屋门,从锦囊中取出钥匙,插入一方檀木盒的锁孔。

      咔哒一声,房夫人推开木盒,明黄丝绸上,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静静躺在盒中。

      房夫人看了一会儿,让青萍上前,语含惆怅:“每次若水的信来,这铃铛便会响。可惜后来某一日,这铃铛再也没响过。”

      信便是从那时断了。

      房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便是从那时起不再对修仙充满幻想。

      青萍心中叹息:修士平均寿命不过一百五十年,三百多年过去,恐怕就算结界破了,房若水也寄不来信了……
      便同这房家屋内所有幽魂一样。

      “我心里琢磨,这铃铛于我们而言已经无用了,外面妖魔那么多,取出它来,报出无明观的名号,或许能起到点作用?”房夫人取出铃铛递给青萍,柔声道,“安安不想离开我们,但你若是想要出去看看,或许会有机会用上此物。”

      青萍怔愣一会儿,就要拒绝。

      房安安说:“不要推辞啦,收下吧,月白哥哥。”

      最终还是收下了。

      从东厢房出来时天色已黑,月亮藏于云后,几人走向正屋,隔了一段距离便听到里面忽然拔高的声音,戏长曲道:“我已经说了,绝无可能。”

      怎么了?

      心中着急,担心戏长曲与房先生起了冲突,青萍加快脚步过去,刚迈过门槛,便先看见戏长曲笔直的脊背,以及紧紧攥住、隐隐颤抖的双手。

      仅仅看到背影,青萍便心中一紧。

      房先生怎么还欺负小孩?他都没欺负他宿主!

      完全忽略了戏长曲身负修为、更不能等闲视之为普通小孩的事,青萍三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挡在戏长曲身前,警惕看向房先生:“你吓到他了!”

      房先生一脸错愕:“我……”

      戏长曲弱弱出声:“我没事,先生他一时没想清楚,说话重了些而已。哥哥,我们走吧。”

      说话重?他宿主很少生气,性格很好,这得说话重成什么样子?
      青萍看了看房先生,戏长曲拽着青萍的衣服,深受委屈,咬着嘴唇隐忍。

      房先生眉头紧锁:“……”
      许久,他一句反驳和辩解也说不出来。

      无疑更坐实了戏长曲的话绝非乱编。

      青萍咬唇,顾忌之前的情谊,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只瞪了房先生一眼,再低头回答戏长曲:“嗯,我们回去。”

      “告辞。”

      青萍把青铜铃铛在正屋门口放下。

      就要出门时,房安安却追了出来,不仅将铃铛又塞了回去,又塞了他一只灯笼照路。

      “娘已经在说爹了!”
      说罢,房安安把门一关,压根不给青萍拒绝的机会。

      青萍只好挑着灯笼,牵着戏长曲的手往回走。

      他的心神还沉浸刚刚发生的事上,蹙眉担忧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哥哥。”

      戏长曲很少对青萍有所隐瞒,所以此时的隐瞒就显得格外难以忍受。

      青萍无端感到烦躁,像是心里塞了一块石头,好生膈应。

      他反复告诉自己,戏长曲方才那么生气,兴许还伤心了,再追究下去他心里肯定更不舒服,再说你有什么必要要知道,难道你还想关心他吗,这是你该做的吗?

      ——可、可就是想知道。

      不擅长压抑欲望的心魔很纠结地拧着眉,被折磨了一路,完全注意不到前方,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由他牵着戏长曲向前走变幻为戏长曲牵着他向前走。

      终于,在青萍下定决心做个坏蛋逼问戏长曲时,戏长曲似乎注意到他的纠结,伤心却乖巧地撕开伤口,轻声解释道:“他说我是个坏种,叫我不要再靠近你。”

      房先生查出,不仅是赖子李,当时和他一起去闹事的几个地痞一样消失了。他将这事摆出,而后以去往仙门信物为交换条件,问了一句话:“你……你能不能放过月白?”

      “怎么这样,”这下青萍也不高兴了,房先生已经两次要拆散他和宿主了,他盯戏长曲,“你答应了?”

      戏长曲小心翼翼地攥紧青萍的手,回以乖巧的微笑:“当然没有了,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房先生的话令戏长曲觉得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还有有些陌生的愤怒,于是他说:“绝无可能。”

      好弟弟、乖弟弟。
      青萍高兴了些,摸摸小孩的脑袋:“现在还生气吗?”

      “看见哥哥过来的时候就不生气了,”戏长曲亲昵道,“我很开心。”

      察觉到青萍过来的一瞬间,戏长曲看着房先生,心中的生气忽地沉下,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藤蔓卷须般滋生蔓延的愉悦感。

      房家人表现得再关切又如何?一声一声叫哥哥又如何?口口声声喊着的可都是“月白”,而非“青萍”。

      他们不知道青萍,他们不是青萍的同伴。

      青萍只属于他。
      青萍只有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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