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河蚌精和孽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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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里，北极以北是荒凉无生灵的去处。
那北极以北有一条一望无边际、深也不可测的大河，名为无定河。
一年之中，无定河有半年受日光照耀，另外半年则隐于昏暗之中。黑夜凄清漫长，河水苦寒幽冷，河下仿佛是埋葬希望、埋葬温暖、埋葬一切的坟墓。
这仿佛没有活物的水中，却罕见地生活着一只成了精的蚌。
不知从哪里来，不知何时到了无定河中来。能够确定的是，在它来到无定河前，它已堪堪修炼成了人形。
甚至，它还有个名字，名叫真漾之。
无定河中只有真漾之一个成了精的精怪，它本来即使不学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无定河下肆意妄为，也该在水中纵情享乐。
然而，这真漾之倒是奇怪。
自从它到无定河起，三百余年了，一直用河蚌本体卧居在河底软沙上，两扇蚌壳严丝合缝地合住，仿佛已入定般静静地卧在黑暗中。
只有边缘凹凸的绿藻拖拖拉拉地游过前头，或是迷路的小鱼靠河蚌靠得像天上掉馅饼那样近的时候，河蚌才倏忽张开口，将它们吞进漆黑的嘴中。
三百余年来，真漾之的生活无非是吃了睡，睡了吃，窝囊无聊并且枯燥乏味。
也亏得是河中没有另外一只成了精的，不然它肯定会狠狠地嘲笑，嘲笑真漾之窝囊废物到了极点。
真漾之却对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非常满意。
它没有追求，也没有理想。
它觉得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卧在软沙上，有路过的食物便吃上一口，没有就忍饥挨饿，是能够接受的惬意活法。
过去的事情太痛苦，不如忘却，不如让记忆模糊，让亲人的容貌慢慢地像溶解在水中一般变得模糊不清，变得像河底软沙，水流流得汹涌了，就冲散不见。
直到那一天，突然有人来，击碎了无定河的沉寂。
那日，真漾之正卧在软沙上睡觉，忽然感受到一股水波似浪涌般奔过来，拍打蚌壳。
它听见，无定河的南面响起一阵三百余年来从不曾有过的喧嚣。
真漾之恐惧地蜷缩在蚌壳中。
在化为人形拔腿就跑和装死之间，真漾之选择一动不动卧在软沙上。
它太胆小，也太怯懦。或者说，它属实是无用到了极致，居然自暴自弃地想，如果真要死了，那我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
但是我能够在他们抓到我之前，先自己了结了自己。
真漾之蜷缩在蚌壳内许久，等待死亡降临，等着那群人来杀了自己。
等了一刻钟，发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无定河南面一直发出嘈杂响声，水波时断时续地涌过来，然而制造出嘈杂响声的那帮人始终在无定河南面，一步也没有挪。
的确是有人到了无定河。
但是那些人却不是来找真漾之的。
真漾之松口气，放下了心。确认与自己无关后，依旧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响动。
它听见好像是铁链碰撞的撞击声，玄铁撞击的脆响穿透水下，震得它耳朵都要聋了。
似乎有人在说话，是道年轻却冷情威严的声音，像另一道铁链，同样震了真漾之的耳朵一下。
“孽龙敖容却，以下犯上，罔顾天条，私涉人间，违逆天命，残杀凡人，罪无可赦。领上天法旨，拘尔在无定河水下，刑期一千年。”
那道声音将每个字都念得清楚，字连起来，真漾之受了伤的耳朵却听不太分明。
它听到的只是几个字眼，关于孽龙、凡人、罪无可赦、刑期一千年。
其他的，真漾之便不知晓了。
几个字眼也够它了解发生了什么。
无定河凄凉苦寒冷僻之地，上天法旨将一条犯了错的孽龙被罚在这里受苦。今天，大概是司法天神带一班天兵天将押送孽龙来这里服刑。
和真漾之无甚关系。
它们将孽龙锁在南岸，不知还在做什么，掀动起阵阵水浪。
真漾之的困意像水波似的也涌了上来。
它打了个哈欠，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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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炼成精的小河蚌和一条犯错受罚的孽龙，本该没有联系。
即使同在一条死气沉沉的水下，也不大该有瓜葛。
那条孽龙常常发出凄怆的龙吟声，哀怨凄伤，混在水波里，涌过来，沿着河床，冲向更幽暗的远方。
每次龙吟时真漾之会感到震撼，每次心内都会发出带着一二分不由自主的敬佩的感慨——龙吟之声的力量果然穿透肺腑，不愧是条真龙。
只是它的声音也太悲伤了。
莫不是它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和它真漾之无甚关系。
真漾之不觉得它能跟新来的邻居会产生什么联系，它被锁着，能怎么样呢，还似从前，睡了吃，吃了睡。
自敖容却被罚在水下那天起，又过了十来年，真漾之的生活一如往昔。
却有一天，忽然地，也是在睡梦中，真漾之听见了声声龙吟。
伴随着搅动水波的龙吟，还有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人说话的声音，“无定河小妖河在，速速前来。”
说话了？！
是那条孽龙在说话？！
原来它会说话？！
真漾之突然便吓个清醒，睁大了眼。已不仅仅是睁大，而是葡萄肉要从皮里爆出来一般夸张地瞪大着。
救……救命！
它突然发起抖来，抖得像人间凡人筛糠。
龙说话了，那条龙在叫它。
无定河水下哪里有活物，哪里有小妖？
无定河水下只有一条孽龙和一只每天都在混吃等死的河蚌。
真漾之想当没听见。
然而那声声龙吟和那道如冰冷如铁硬的嗓音，像一个结好了的绳套，套到真漾之身上。绳子那头扯了扯，真漾之抵抗不得，无计可施，被牵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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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漾之循着传唤声游往无定河南岸。
它的样子非常滑稽。
化形成的凡人样子看上去很瘦弱，年纪十六上下。真漾之是母蚌，化形之后是羸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女。
线条流畅的脸庞上全无表情，也没一点血色，正像在水里泡了千年百年的溺死鬼。
它背上挂着一双巨大的蚌壳，合上去，正好可以将她化形后的整个身子包裹进去。太滑稽了，她居然把平日栖身的蚌壳挂在了背上。
蚌壳是如此的庞大沉重，而她是如此的羸弱瘦小。
她蹬腿，用手拨开水，吃力地往前游。身子摇摇晃晃，背上背的蚌壳跟着摇摇晃晃，摇摆不定，似乎随时会把她整个人扣倒在河底软沙上。
这样子实在太滑稽好笑了。
使得敖容却在乍一眼看到真漾之划过来时，误以为见到了自家西海龙宫里的龟丞相。
老龟老迈，身子虚得不行，身体里没多少肉，背上的龟壳却像座山，游动时候颤颤巍巍的，为了不使自己沉下去，只能拼命地拨动两对短短的前肢后肢。
真漾之抬头看了一眼，模糊地看到三丈高的流纹岩上锁着个人影。
急急忙忙地，她跪了下去，“小妖真漾之谨遵调令，前来觐见。”
“怎么只来了你一个?"敖容却望远处看，看了几眼，不见后头跟着什么活物。
真漾之低垂着脑袋，回禀道：“启禀大人，无定河水下，只有小妖在此修行。”
敖容却面色冰冷，嘴上浮现的笑容，一如漆黑幽暗的无定河水，透着冷意，“也是，这种鸟来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活物才见鬼了。”
他要感谢那帮人。
谢谢他们留他一条性命。
谢谢他们为他选了一个好去处。
他不会怀疑是否他们留他一条命，正是为了让他在这种荒凉到极致的冰冷水下，受囚禁一千年的苦刑。
敖容却突然想到，那些天上公正威严的执法者原本是想选一个一只活物都没有的地方，要他在孤独寂寞凄凉苦寒中敖过一千年。
可惜或许他们也没想到，北极以北的无定河水下会有一只可以化为人形的蚌精。
一只能够化形但是滑稽可笑，似乎还有点胆小的蚌精。
他不就是召了她过来，什么都还没说呢。
她却跪在那里，低着头，浑身抖得像冻坏的鹌鹑。
“你上前来。”敖容却道。
真漾之惊疑地仰头，面前的流纹岩约有三丈高，强势地竖在河底，仿佛有擎天之势。
敖容却被玄铁打造的锁链绑在流纹岩顶，一竖天光穿透水面，自他的头顶落下，笼罩着他也化成人形的身体。
但是，一条专属于龙族的长满鳞片的尾巴，顺着流纹岩垂下来，尾巴尖尖像疲倦的狗耷拉耳朵似的贴在地上。
铁链锁着他的身体，却没把他的尾巴也一并捆起来。
敖容却又叫了一声。
惊疑胆怯的真漾之大起胆子，向敖容却靠近。
敖容却要她游上去，游到他面前来。
真漾之又使出她滑稽的姿势，像只拖着大壳的老乌龟，手脚并用地往上划。
敖容却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他不记得多少年没有笑过了。出于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发自心底也好，浮于表面也罢，不知多少年，没笑过。
真漾之摆动着手脚，徐徐上浮。
在敖容却面前停下，看清他的真容时，呼吸也仿佛停下。
好……好俊俏的男人。
轮廓分明，两眉浓黑如墨，眼睛深邃得像藏了两汪汪洋大海，鼻唇精致，容貌不凡。
真漾之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比敖容却更好看的男人。
她怔了一怔，转瞬脸上便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响亮的耳光声撞碎了鼓膜一般，叫人难受。
真漾之惊慌地望着敖容却，自下往上，自上望下。
是那条未被束缚的尾巴抬上来，结实而利落地对着真漾之的脸扇了一下。
容却的眸光昏暗，“知道本殿为什么打你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河蚌精和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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