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心论》呦啊

2、02 停滞

　　手机消息提示铃响了两下。
　　韩鹤摁亮屏幕，两条消息来自的联系人，他现在看着就有好一股想飞过去抱住的那种冲动。
　　祈阳。祈阳。
　　韩鹤逐条看过。
　　——有时间.
　　——还有一周.
　　——你来.
　　简短。
　　不过韩鹤完全可以被这几个字顺毛一小会儿。内心的紧绷拉扯感也松弛了一点。
　　还好。
　　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还在公交上，韩鹤不是怎么有心情回。要说的太多了……这些天，跟梦一样，怎么表达。
　　周围很嘈杂拥挤，他很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迫切需要安全感。
　　吸了吸鼻子，韩鹤把手机放外兜里。四周有点吵，但他还是精准的揪住了一子半句。
　　微微侧脸，那两女孩唰地低头，你我推搡，时不时又瞄他一眼，遮掩不住害羞地兴奋嬉闹。
　　天气微微转凉了。
　　下了公交之后，韩鹤在候车站发呆站了两分钟。
　　四周川流不息人流密集，眼睛却不知往哪落，他缓缓提气，戴上耳机。
　　其实挺神奇的。他从出生便一直在父亲跟前，在韩家待了个十七年，都比不过另一位女人带着所谓的继子于四年前突然出现。这对母女被他父亲领进家门的那刻，韩鹤却回想不起来那时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败给了这两位。他一直都很优秀，外界的评价与满贯的荣誉，绝对能证明他的才华与潜力。他拥有的全部是这些，然而那位男士根本不屑于这些闪光。
　　而且很可笑的是，这实际生硬而又凿凿的现实十分直接地告诉了韩鹤：他只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韩鹤很清楚自己将来随意去向已经没有了任何依附。不受重视，无予期望的枷锁一直在，纵使接下来再混乱不堪亦或者平平淡淡，也没谁再去在乎。
　　……毕竟他的母亲。
　　真是十分丢人啊。
　　韩鹤一直不明白的。但他似乎终于很清楚这个答案了。
　　——这个女人的儿子，不配拥有韩家的一切。
　　韩鹤不可以做不到比肩。因为他其实早已被抛弃，被迫接受，被迫安排。
　　……他自始自终举着自己那点骄傲，却无人入眼。
　　韩鹤从来没有想要什么。但从来都是根没有着落的野草，什么都不算。
　　在他父亲眼中他从不完美——甚至只是因为一直失望的是韩鹤没有一位令他骄傲的母亲。
　　那是家族中谁也不愿提起的女人，韩家往事中的一抹败笔，失去光彩被令人唾弃的母亲。
　　像是普通人在忌讳古老羊皮纸上的晦暗纹路，又被笼统地认为是老巫诅咒枯萎的凋零玫瑰。
　　……
　　他提了口气。
　　姑姑马上来接他了。
　　另一边口袋有一对耳机，他拿出来。
　　也是。那个女人在父亲面前什么都不算。
　　他又能算得上什么？
　　应该早点认清现实吧?不然这些年就像这般脆弱的泡泡一样，直接被丝毫不顾及的随手一瞬打消了。
　　一名少年絮絮的一切，忽然间完完全全没了意义，虽然他早就知道。
　　绝望没有，痛苦没有，苦楚也没有。
　　他只是站在这。
　　妒恨仇怨暴怒晦涩全都……没机会在此时飞溅迸发，因为他甚至很清晰的思考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里是大街，周围是素不相识的面孔，没有他恨的，也没有厌恶他的。
　　他完全不知该怎么表达。就算现如今他的这些家人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力气，也没有任何办法宣泄嘶吼什么了。
　　就是脑海里酸酸涩涩，浮不起一片苍白，一丝希望也消散了。
　　这一次，小孩儿无力的清清楚楚地看见没有一个影子是为了他。
　　他好像要认输了。
　　天还晴呢。
　　音律磁磁的滑过耳膜，一重波澜接着一重波澜在脑内错开交接相联。迈开步，恍惚间，几道音浪渐渐黏腻清晰起来，似乎覆上了脸。瞳孔里有水花溅射光芒，灿烂如蛛网般过滤一切。
　　少年凝望见几颗闪着光的星星。
　　收紧衣帽。
　　一丝丝纯粹悄无声息地渗透上他的脚步。
　　一道浪打过来——
　　钴蓝的海水淹没时空。
　　街道满是晶剔的闪碎。白雪般簇拥着，许许多多的气泡沸腾了。
　　韩鹤有种窒息感，嘴唇触到了泡沫……
　　凉律繁叠的浪潮呼出声。
　　浮起来。
　　快。
　　……
　　一挂铃音振碎满街的蓝色。
　　满目的橄榄色光晕一圈一圈的扩散，青天白日黄梦般重现眼前。
　　下意识地寻找身体重心，发现自己正好好的站在原地。
　　缓之又缓地眨眨眼，街道洒满阳光，仿佛他自己是个荒唐。
　　怎么会有潮水的冰凉呢。
　　耳畔环绕的铃音一刻不断地让他获得清醒，却又颓然。
　　韩鹤揉了揉眉心，接通。
　　“喂——”随意拖沓的声音传来，语气漫不经心。“喂？——”
　　“……”韩鹤深吸一口气。
　　是他姑姑的儿子，邬嚣。
　　“在啊，在吧？……哑巴了真是，”韩鹤皱眉听他讲下去，“我你哥。”
　　“表的。”
　　“那还是你哥。”
　　“所以。”
　　“哼。”那边的人一下乐了，“你人在哪儿我妈让我去接你。”
　　“……”怎么是他来？韩鹤不是很乐意见这个人。
　　“去你的你在哪哈儿说一声啊？”那边的人十分不耐烦的吼了一嗓子。
　　“啧……有病？”韩鹤很不爽。
　　“说谁？”
　　结果他俩都不说话了。
　　一片沉寂中，两人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死犟起来。
　　好像搁这儿憋气比赛似的，谁都不出声。
　　韩鹤实在绷不住了，刚要出声，邬嚣张嘴就是句“嘴巴这么臭你有什么能耐”直入他的耳膜。
　　“你再逼逼？就你能耐？”韩鹤骂道。
　　对面低骂一句：“完蛋玩意儿要不是我妈让你来我家你狂你妈？”
　　“你先骂我妈的，我待会儿打你打的你爸都不认识都有理你个傻缺。”韩鹤立马暴躁得要炸。
　　……
　　把天骂的死僵。
　　那边人冷笑一句：“你有种就试试”手机就嘟一声，挂了。
　　操。
　　可去你大爷的。
　　韩鹤直骂晦气。
　　又等了几分钟，一通电话响起，这是他姑姑了。
　　韩鹤连忙接通：“喂……姑姑。”
　　“小鹤宝？刚刚姑姑在忙想着你哥先去接你，怕你等太久了，结果他不愿意。”少妇热切的话语扑进韩鹤的耳朵，“哎呀！没事没事，姑姑来了！”
　　他难得不禁笑了一下：“姑姑，我来了。”
　　“哎！姑姑也来啦，哎你小孩儿终于来我家了呀！这小孩儿，姑姑开心死了。我马上来，来接你嗷……哎你别理我家那小子！懒货一个，这暑假在家里过得霉的冒油，让他躺我出门来接你。正好我们在外面吃午饭！待会让姑姑看咱们的小鹤宝长高没！听到没有？”
　　韩鹤不住的笑：“嗯。”
　　“你现在在哪里呀？”
　　“我在望升街下的一路公交，望升……街18号。”
　　“好，姑姑我来啦！”
　　手机满是呼啸声传来，韩鹤其实有点不理解三年了姑姑的爱车还是小电瓶，他道：“开慢点姑姑，我不急。”
　　“姑姑来接你喽！”女人像个小孩儿般轻快的喊。
　　韩鹤笑了：“我挂了。”
　　按下挂断键后，音律届时响起。
　　心似乎被照亮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