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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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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巴斯离开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他原本就是一直以借读生的身份留在青城一中的,现在临近高考,他必须回原籍办理各种考试手续。
那天平虞和并没有意识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她还是一样地早起,背书,上课,在课间十分钟呼呼大睡。只是在上午十点的时候她忽然被纪明姜拍拍肩膀叫醒:“尔巴斯要走了,你去送送他吗?”
平虞和愣了愣神,猛地朝尔巴斯的座位望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经收拾得干净空荡。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半,纪明姜说他们都去校门口给尔巴斯送行了。
“你去吗?”纪明姜又问一遍。
平虞和想了想,摇摇头。
纪明姜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但最终只是伸手摸摸她的脸:“好吧。我得去,我是班长。”
“你快去吧。”平虞和微笑着催促她。
纪明姜匆匆跑出教室,平虞和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发呆。
她想起他们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尔巴斯笑着伸出手说“你好”的样子,想起去年九月份他们一起练英语听力相互加油鼓励的样子,想起两人一起在早读课上偷偷唱王力宏的《依然爱你》的样子,想起两个装着咖啡冒着热气的杯子挨在一起的样子。
她也想起尔巴斯因为成绩扭头不理她的样子,想起尔巴斯偷偷吃着家乡特产还把汁水淋了她一桌的样子,想起那天被赵晏之逼到无路可走时,尔巴斯始终没有转过来的背影……
她无法原谅他。
其实她是可以原谅他的,如果他肯低下头来,向她说一声抱歉的话。
陈柯宇端着自己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水,嘴里嘀嘀咕咕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咦,我以为你也去送尔巴斯了。”平虞和说。
陈柯宇一愣:“我为什么要去送他。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句。”
平虞和笑起来:“那你倒是说说,你和班里谁说的话超过五句了。哎对啊,这么一说,你在班里都没什么朋友。”
陈柯宇瞅了平虞和一眼:“我是来复读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再说了,谁说我没什么朋友,我跟好多人关系都可好了……”
平虞和笑得东倒西歪:“行行行,除了尔巴斯,大家都是你朋友行了吧。”
“你看,”陈柯宇朝窗外看去,“那群人是他们吗?林华在给他们拍合照呢。”
平虞和忍不住伸头望去,果然看见去给尔巴斯送行的同学聚成一团,正在冲着林华手里的相机兴高采烈地比着耶。一股强烈地落寞感涌上平虞和心头,让她眼睛涨得酸疼,但她还是嘴硬地嘟囔:“有什么好照的,前两天刚拍过毕业照。”
“就是。”陈柯宇难得没有跟她抬杠,只是赞同地附和了一句。
教室后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
每个任课老师走进教室看见尔巴斯空空的座位,都会轻轻地叹一口气。原本繁重的作业量忽然间就减少了许多,某节数学课正在慷慨激昂讲着重复了无数遍的三角函数的张华勇忽然停了下来,认真环视了教室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不讲了。”张华勇说。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同时屏住一口气。
“你们每个孩子都是我的骄傲,”张华勇说,“你们一直知道的吧?即使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即使你们总在我课上打盹。”
有人轻声笑起来,笑容又凝固在脸上。
“最后几天,我不讲课了。你们把这三年来记的笔记、抄的错题拿出来,一行一行认真看,错题重新算。我就坐在这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每一个人都能考好。安安心心上战场吧,天马上就要亮了。”张华勇露出他的招牌笑容,牙齿龇得可爱。
“张老师,你会一直陪着我们吗?”有人问。
“当然了!”张华勇说,“我们文二班的每个老师都会陪着大家,直到六月八号走出考场那一刻。”
“那我们走出考场以后呢?”有人不依不饶。
“走出考场以后,”张华勇沉吟了一下,“后面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
“我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来这里。”平虞和抱着膝盖坐在篮球场边,身旁坐着纪明姜和章思青。
晚上八点,太阳刚刚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紫色的晚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呈现出墨蓝的夜色。与篮球场隔着一道围栏的便是校园外的马路,黄色的路灯光越过围栏洒进校园里。篮球场上空无一人,篮筐上的网随着晚风寂寞地摇动。远处的高三致远楼很安静。更远处的高一高二教学楼里传出阵阵朗读声、老师带着扩音器讲课的声音、偶尔全班的哄堂大笑声,那是一种对当下生活的全神贯注。
今晚是高中阶段最后一节地理晚自习,但周梅去开高三教职工大会了。平虞和脑子一片混乱,给纪明姜和章思青一人扔了一张纸条,便假借上厕所之名溜出了教室。
“我记得高一高二的时候,偶尔晚自习课间会和朋友们一起来这打篮球。早早地跑下来,就能占到一块场地。篮球场永远是最不缺人的地方。”纪明姜笑着说。
“我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痛痛快快运动一场是什么时候了。就是那种什么也不想,只专注于运动本身的运动。”章思青说。
“哎,等高考完我们一起去爬山吧。凌晨五点开始爬,到山顶去看日出。”平虞和忽然两眼放光。
“再买三罐酒。”章思青慵懒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
“不一定是三罐,也可能是四罐,或者五罐,”平虞和捂着嘴笑,“说不定等高考完,你们俩就都有主了。”
“瞎说什么呢。”纪明姜害羞起来。
“我这两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平虞和叹了口气,“莫名地感到难过,甚至看不进书了。”
“小和,我知道你总是很敏感,但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纪明姜说。
“我害怕分别。”平虞和说。
“你必须得调整。”纪明姜坚持道。
“先等一等。”平虞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鼻腔里浓浓的泥土的清香。她缓缓地、很认真地环视了校园一圈,确定这天晚上看到的青城一中会在此后的很久很久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她用自己的方式,郑重说了告别。
“好了,”平虞和说,“我会卯足这一口气,冲到六月八号考完英语那一刻。”
“嗯嗯!”三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广阔的天空。
“自由的感觉,一定很好。”
陈柯宇不时有些心神不宁地看向身边空空的座位,不知道平虞和又出了什么事、溜去了哪里。一直到平虞和探头探脑地从后门猫着腰跑进教室,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干嘛去了,不好好学习。”他一边翻动着手里的地理图册,一边以不太友好的语气问道。
“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那现在好点没?”
“嗯,好多了!”平虞和冲着陈柯宇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陈柯宇晃了神,脱口而出:“平虞和,你想考哪个大学?”
“啊,”平虞和愣了,很认真地开始想,她想起自己曾因为樱花而想要去武汉大学,但她也知道那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理由,“我不知道,还没想好。你呢?”
“我也没想好。”陈柯宇有些失落。
“可能等成绩出来了,一切就明朗了,”平虞和边说边翻开自己的地理图册,“毕竟,去哪里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是我们自己能左右的。”
“也是,”陈柯宇点点头,“那等你成绩出来,报志愿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你报的学校吗?”
“好啊,”平虞和回头笑,“那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志愿。真希望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的大学。”
“真的吗?”
“真的啊,”平虞和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图册,藏起脸上的红晕,“希望我们未来还能一起聊天。”
“你看,”陈柯宇突然饶有兴味地回头看向后黑板,“倒计时,只有八天了。”
平虞和也回头看,一瞬间,她的目光像被后黑板上的倒计时紧紧吸住,身边传来哗哗的书本掉落声。
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后黑板上的字消失了。
平虞和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
她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面前原本杂乱拥挤的课桌变得整洁空旷,地理图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涂得密密麻麻的英语答题卡。
“铃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
“考试结束,停止作答,全体起立!”站在讲台上的陌生男老师大声命令道。
平虞和顺着人流一步一步朝考场外挪。
走出教学楼的一瞬间,六月的阳光猝不及防刺进了平虞和眼睛里,让她不由得抬起手遮住脸。香樟树葱葱郁郁,蝉鸣声在树丛间此起彼伏。
平虞和想,她听见了夏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