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声》阿侬Anoe

56、暑声

　　“明天照毕业照，大家记得穿全套校服，收拾得精神些。”一天晚自习快结束时，林华忽然来到教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教室里立马爆发出尽力被压抑着的欢呼声。
　　平虞和下午时还在跟陈柯宇抱怨，为什么临近高考了还迟迟没有拍毕业照的消息，一瞬间反而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们去年也这样吗？”平虞和小声问。
　　“哪样？”陈柯宇忙着写数学证明，头也不抬。
　　“就是这样，突然袭击。”
　　“嗯……”陈柯宇停下笔，认真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切。”平虞和早已习惯陈柯宇这副不靠谱的样子，料定从他嘴里打探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陈柯宇眯着眼睛愣了一秒神，他只记得去年拍毕业照的时候，他为了配合丁佳颖到校园各个角落留念，缺席了足球队最后一张合影。那些留念被丁佳颖存在自己的相册里，分手时并没有让陈柯宇看见。
　　“你明天……想跟我合照吗？明姜的手机能拍照。”平虞和忽然放低声音，兴奋又羞涩地问。
　　“可以，”陈柯宇把头埋在试卷里，声音听不出情绪，“要我给你把小白找来吗？”
　　“啊不用不用，”平虞和急急否认，但又想了想，犹豫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不管怎么说，毕业以后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希望能在八十岁的时候还能看见十八岁的我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样子，所以明天要多多拍照！”

　　平虞和以为自己特意涂了平时不常用的美白防晒霜就已经足够夸张了，直到她透过教室窗户看见文三班的几个女生顶着精致的发型和妆容从校门口跑进来。
　　“这……！”平虞和不甘心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
　　难得不用上课的一个上午，正式的毕业照从九点开始拍，其余时间都能自由活动。现在是八点左右，在教室里活动的人不多，大部分人还在宿舍补觉或者收拾打扮。平虞和看见曲江意正如往常一样稳稳坐在座位上专心背着单词，不由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江意，你不收拾收拾？”
　　“我吗？”曲江意愣了愣，抬头，“我收拾了呀！我昨晚洗了个头，对着宿舍窗户吹了好久才干。”
　　平虞和歪着头端详曲江意的脸，意识到高三刚开学时她参差不齐的寸头竟已长至齐肩，被曲江意用皮筋规规矩矩束在脑后。曲江意的脸小小的，白白净净，不打扮却自有一股秩序。
　　“吹头发的时候，也在背书吧？”
　　曲江意笑了：“你什么都知道。”

　　平虞和兜里的诺基亚手机忽然响了，是章思青打来的电话。
　　“你们在哪？”章思青问。
　　“我和明姜在教室，你在哪呢？”
　　“来小花园，我在这等你们。”章思青话不多，简洁的几句便挂了电话。
　　平虞和跟纪明姜匆匆赶到小花园，看见章思青正抱着化妆盒坐在长椅上，冲着她们笑。章思青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头发高高束起扎成丸子头，裁剪精致的衬衫穿在熨得笔挺利落的校服下面，美得恰到好处。
　　“我就知道你俩不会好好收拾，看我带什么来了。”她扬了扬手里的化妆盒。
　　平虞和跟纪明姜不由相视一笑，看看对方清汤挂面的朴素样子，多少显得有点寒酸。
　　“要化妆吗，会不会显得太……显眼了。”平虞和明显已经跃跃欲试了，但还是不由得说着违心的话。
　　章思青笑了：“那你就是在质疑我的技术了。我保证，等我给你们化完，别人会觉得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就是莫名其妙好看了一大点……”
　　“来来来，冲我来。”平虞和不等章思青说完，就笑眯眯地坐到她跟前去。平虞和闭上眼睛，感受着湿漉漉的海绵温柔地压到她脸上。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平虞和安静地想。不，不是也许。

　　等章思青给纪明姜化妆的时间里，平虞和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镜子里的自己。均匀的肤色、消失的痘印与黑眼圈、微红的嘴唇，整个妆面比文三班那群女生的脸高级了不止一点两点。
　　“思青，你简直是在大变活人！”平虞和不住地尖叫。
　　“小和你一直很美的。现在，是更美了。”纪明姜看着平虞和，觉得怪好笑。
　　“我始终觉得，把自己尽最大可能收拾地得体，也是一种生而为人的力量，”章思青一边轻轻描着纪明姜的眉毛一边说，“可惜太多人不懂这个道理，觉得打扮自己的唯一目的就是讨好别人。”
　　“你不想讨好别人吗？”平虞和问。
　　“我，”章思青微微思索了一下，“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我们双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对峙了。我当然愿意在平等的相处中，让对方乐于亲近我，但是仅此而已。”
　　“放在小说或电影里，你就是妥妥的大女主。”纪明姜忍不住称赞道。
　　“你也是，”章思青笑了，“我们都是，都要做大女主。”
　　“好！”她们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请高三年级学生到操场集合……”挂在运动场上的大喇叭传出侯主任的声音。
　　“走了走了走了。”她们笑着推推搡搡，往教室跑去。

　　难得看见班里的任课老师都聚在一起，语文老师林水生，数学老师张华勇，英语老师李雪，政治老师林华，历史老师王昭安，地理老师周梅。男老师都穿着西服，女老师都穿着端庄裙子，站成一排冲着学生们笑。
　　尔巴斯抬着他的相机冲到前面，对着老师们“咔嚓”来了好几张。
　　“成了，”平虞和站在不远的地方，听见尔巴斯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要是今天付太后也在就好了。”
　　“什么成了？”赵晏之好奇地凑在一旁问。
　　“我已经集齐班里每个同学一张照片了，等高考完，我就回家把它们做成视频，做成图集纪念。”
　　“到时候记得给我发一份哟。”赵晏之嚷嚷着。旁边同学也听见了，不由一窝蜂围过去，个个喊着让尔巴斯不要漏了自己。
　　平虞和安静地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纪明姜大步走过来，稳稳搂住平虞和的肩膀。
　　“没有。”平虞和摇摇头，轻声说。
　　“让我猜猜，你在想，尔巴斯的相机里，会不会有一张是你。”纪明姜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平虞和笑了：“是啊。”
　　“你想不想去问问他？”
　　“算了，”平虞和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我总觉得，第一个开口的不应该是我。”
　　“那就等高考后再想这些事情，”纪明姜拍拍平虞和的背，“走，轮到我们班了。”
　　队伍排得整整齐齐，平虞和一回头，就发现陈柯宇站在自己后面。
　　“咦，你来啦，”平虞和惊喜地笑，“刚才都没看到你。”
　　“好了，同学们看向镜头，不要再东张西望了……”摄影师大声招呼着。
　　平虞和忙转身站得笔直，又偷偷拉起身旁纪明姜的手。纪明姜朝她笑了笑，另一只手拉住章思青。
　　“你今天，还挺好看的。”陈柯宇微微低头，小声说。
　　在平虞和脸上飞上红晕而陈柯宇抬起头笑得张扬的那一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键。
　　“毕——业——快——乐——！”

　　那天剩下的时间，大家都在校园里肆意地游走，和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合照。陈柯宇，林华老师，林水生老师，秦亦许，周梅老师，曲江意，何春延，赵晏之……平虞和固执地不肯把校服脱掉，把胸前“青城一中”四个字留在每一张照片上。
　　念河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跟在了她们的后面，他像她们一样穿着校服，即使在章思青提议把校服脱去，换上更加个性好看的衣服时，也被他拒绝了。
　　“思青你看，像不像情侣装。”平虞和把手机里念河川与纪明姜的合照递给章思青看，章思青才终于明白念河川的小心思。
　　在合照上，前方是绿色的足球场，后方是砖红色的教学楼。念河川潇洒笔挺地站着，纪明姜有些拘谨地背着手，两人中间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他们都笑眯眯的。
　　“要是时光停在这里就好了。”平虞和自言自语道。她忽然感到悲伤，仿佛瞬间被巨大的漩涡卷至路口，路口有无数个方向，人们安静地散开，不会再相遇。
　　“我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平虞和听见身体里有个声音在说话。
　　什么啊，我明明盼望这天已经太久。平虞和跟身体里的声音对抗。这些疲惫的、焦虑的、无望的日子，我希望永远也不再回来。
　　“我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
　　平虞和突然难过了起来。